第33章68


  就在此时,外面的纱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外面的人似乎是怕打扰他入睡,只用哄睡般轻柔的语调道:“明早醒来以后,下来跟我一起吃早饭。”
  在此之后,门外一直没再传来脚步声。
  骆长寄捂着耳朵的手指不听使唤地松了松,正犹豫要不要答应一声,拉开被褥时却正好看见嵇阙的剪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骆长寄怔怔地裹着身上的被子坐在床上,半晌后又将脸埋进被子里。
  五年间的每一个难眠的夜晚,他都曾自己幻想嵇阙站在窗台旁,看向自己的眼神或鄙夷或无情,用极尽羞辱的语气数落自己所有的不是。
  然而此刻,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自己的臆想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从前的骆长寄可以站在铜镜面前,反复勾起唇角练习一个在他看来足够从容大气的微笑,然后躺在床上幻想着有朝一日嵇阙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并且由衷地为幻想中的嵇阙眼中的诧异和晦涩感到无边的快乐。
  骆长寄甚至不知道这种快乐究竟来源于何处,但他对以嵇阙作为表现形式的自虐格外迷恋,在幻想完嵇阙对自己的训斥和辱骂后他甚至能兴奋地一整晚睡不着觉,心中一遍遍描摹嵇阙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心头的苦水一路反酸到眼角眉梢。
  如今想来,那大约是五年中,他能同嵇阙产生亲密连接的唯一方式。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对亲密行为一知半解。对于失眠夜晚出现的嵇阙的幻影,他既期待又向往,有时甚至会彻夜不睡等待他出现在自己的窗台。
  此事他并没有同漱锋阁其他人讲过,在他陷入幻影的时候对别人往往无知无觉,但只有一次神医在起夜时路过他开了一半的房门,无意间瞧见了那一幕。
  皎洁月光流淌下来,照亮了窗前站着的少年。他一身寝衣,长发解开披在脑后,额发蓬乱看上去已经睡了一阵,歪着头面向空无一人的窗格,时不时发出两声笑来。
  神医推开门慢慢走近想将他唤醒,却看见那少年主动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两行清泪好像流不尽似地从他那双空洞的眼睛蜿蜒而下,顺着下巴滴落在消瘦的手背上。
  骆长寄从来不去细想他对那种痛楚的迷恋的来源是何处,但在他第一次在独酌月酒楼中与嵇阙重逢时看进他的眼睛,他的心口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那种细密的疼痛。
  他从来没有去想过他究竟是喜爱这种痛楚,还是他自愿接纳嵇阙带给他的所有情绪。
  然而,今日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他一时迷了心智,在嵇阙看向月亮低低地说出“我”这个字时,那不甚清晰的咬字还有嵇阙眼中虽未宣之于口,他却能轻易读懂的难过。
  骆长寄本以为他对痛苦极为敏感,他原本预想在他看见嵇阙眼中受伤的情绪的时候也许会收获一种别样的快感,然而现实却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心跳如雷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盯着嵇阙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都不舍得移开目光。
  嵇阙注意到他沉默时还转过头来问了他话,可是嵇阙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只是近乎痴迷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脑中也并没有生出想要这张嘴吐出侮辱的言语的念头,而是满心满意地想伸出手指轻柔慢捻。
  他离嵇阙只有一步之遥,也许他可以凑上前,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去,也许还可以舔一舔尝尝是不是自己像他想象中那样温润柔软。
  大约是他愣神太久,嵇阙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同时声音也渐渐回笼:
  “……现在酒劲才上头?怎么不说话了,要不回客栈歇息罢?”
  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骆长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在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正在肖想自己曾经的先生,自己全心全意依赖过敬爱过的人时,他突如其来有种埋进被子将自己闷死的冲动。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化到这一步。他甚至想过自己对嵇阙的执念兴许会在重新见到他后慢慢消散。但倘若当真如此,他便不会在嵇阙用怀念的语气提到他与阮风疾的从前回忆时,于内心深处滋生出近乎将他淹没的不甘和嫉妒。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想要占有,嵇阙的过去他不能指望,可是他无比地渴望在这个人的未来自己能够占据一席之地。
  【“此次抚川之行,我希望先生能利用自己的身份同抚川的茕孑派合作接应,届时邠州一定会借机派人护送军器监的冶师回都。请先生抓紧时间将这批冶师除掉一个不留,我们会设法在将安澜君扣下,阮风疾定然会因安澜君遇险而试图入都。”商恪坐在桌前,一字一顿地解说着计划。
  “圣上唯一忌惮的无非是西境军不再受自己管控。除非你们能拿到西境谋逆的切实证据,我不认为圣上会因为一帮冶师死在回都的路上而治邠州的罪。”骆长寄还记得自己当时如是道。
  然而商恪双手抱胸,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莫测的微笑:
  “先生确实没有入过朝堂,不明白暗地里这些弯弯绕绕。所谓切实的证据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此举能激起圣上的疑心,让他怀疑阮风疾借货船爆炸为饵,军器监冶师之死为引,想要向圣上表现西境近些年被频频压制的不满。而他同时还具有随时回王都将他拉下王座的能力,你觉得圣上还会那么在乎我们所呈报上去的文书证据是真是假吗?”

第33章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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