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范洛说没有。两个人起了争执。丁紫用她最擅长的粗话骂他，骂他恶心犯贱，可以和男的搞在一起，怎么不直接出去卖。
　　争执之中丁紫的脸不小心被刮破，她叫骂着报了警。警察看监控说这件事范洛是无责的，犯案的凶器是丁紫小姐自己装饰得过长的尾指指甲。
　　丁紫是主播，可以说是个网红。
　　网红的好处在于懂得利用网络，利用自己的粉丝群体。这点是年到三十四岁还沉浸在97年加州的范洛所不擅长的。
　　她在网上发视频、发文章哭诉。差点被一个gay骗婚，那个gay有多渣，私生活有多乱，人有多肮脏。骗她的感情，骗她的青春，把她的脸划伤，警察却不作为。但是她对这个人还有“感情”，所以不会曝光他的个人信息。
　　人们便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孩，人们会替她行动，帮她曝光范洛这个人渣。
　　然后，新闻报道，网络上热谈，网民怒骂。
　　他过往的历史，他居住的城市，他干过什么，全部都被翻找出来，作为他的“罪证”。
　　这个男人好恶心。
　　他真的好烂！就是个完完全全的人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祸害漂亮的小姐姐！让他去死！让他快去死！
　　看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人，看他那个脸我快吐了！
　　他妈妈今晚一定暴毙！
　　酒吧老板说：“天啊，怎么会这么可怕。”
　　范洛羡慕老板说这话时发出的惊叹，就像羡慕那些爱用文字无病呻吟的人。他们有入骨的干净和天真，证明他们从没经历过他们认为可怕的事，也从没变得可怕过。
　　到深夜这里便迷乱起来，慵懒的灯光突然勤奋地挥舞光圈光条，各样男女的古龙香水味掺在酒精的气味里，嗅来像什么蜜花发了脓。
　　范洛走进舞池的路上，有人搭住他的肩。
　　他转过身，看见穿白色运动外套的大学生，像一只鸽雀掉进鬣狗群中。
　　大学生靠近范洛的身体，把自己身上的温度带近他说：“范洛哥，我真的很想你。”他抓住范洛的手，牢牢地握着，“如果你喜欢我，我会为了你和家里人把话说开。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范洛凝望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好似当年高沉说要带他回家时的眼神。那是含进了对未来充满希望果敢的眼神。
　　但是，事实哪里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你以为，我的这么多年，我被当垃圾一样丢弃的这么多年，是因为什么而开始的。
　　你以为只要你坚持，你勇敢，你身边的人最终就会心软，被你打动。
　　可你没想过他们会生病，他们会老死。你没想过你还是会被他们的人生打败。你没想过最后被你遗弃的那个人，在胃痛的时候还要喝你婚宴上的喜酒。你没想过那个人没有你的六年，要靠穿成像你的样子，站在镜子前来想念你。
　　你没想过那个人会过成什么样子。
　　成为一件垃圾很容易，只要丢进垃圾桶里这个举动就可以完成。但没有人愿意把这件垃圾带回家洗干净，他就永远是垃圾。
　　等他成为一件垃圾久了，你再来把他捡回去，他就已经忘记自己作为干净物品的样子。他会眷恋那个垃圾桶，眷恋垃圾桶里发霉流臭，被人嫌弃的味道。
　　因为那已经是最低贱的地方，他可以放心地说，他的这辈子，不可能会再比这个模样更加低贱了。
　　第四十五章
　　酒吧颓红色的光在范洛眼中坠落，大学生低下头，要吻住他的嘴唇。
　　范洛失神间，问出那句他把自己看得最轻贱的话：“那你想和我睡吗？”
　　大学生要吻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稚笨地牵动他的激动问：“范洛哥，你，你说什么？”
　　范洛笑起弯弯的眼，温柔地摸着大学生的脸说：“我说你可以睡我，我可以让你睡。”
　　大学生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这个……这个想法……不过，不过……”
　　他的犹豫还没等到敢发出肯定的声音，便被人抓过肩膀，一拳打在脸上。
　　他吃痛地往后跌了几步，撞倒一张椅子。抬起脸擦着唇边的血骂道：“谁啊！”
　　高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拽起范洛的手离开酒吧。
　　外面脱离浑浊的空气，如同往嘴巴里塞了块薄荷糖的清爽冰冷。
　　范洛靠在墙上，一身的酒味和被空调吹出来的鼻音。他懒懒散散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摸出打火机，不停滑动打火擎。钝锈的小轮每动一下都很艰难，在范洛的拇指间留下齿印。
　　高沉站在他面前有些失态地抓了抓头发，等他正视范洛时眼眶已经泛了红：“范洛，你非得这样对你自己？”
　　高沉在想，从范洛卖掉房子的时候就在想，范洛是不是还特别恨他，是故意要报复他。
　　如果答案是“是”的话，那么范洛所有的报复举动，都没有今晚来得狠。
　　对一个人爱着自己的人最好的报复，不是让他爱而不得，是让他看着自己在堕落，在腐烂。
　　范洛沉溺在这个糜烂的泥泞里，可以轻易地和一个人说出“你可以睡我”。看到这一切的高沉不止是心在痛，他感觉浑身都在痛，刀在他每一寸肌肤上游割。
　　他不停地在心里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
　　范洛点不燃火，他把打火机和烟一起扔掉，神态相较之下平淡许多，他笑了下问高沉：“为什么要管我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