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女流之辈


  卫戈勃然大怒,冲那军士喝骂道:“今天除了战死一个都不能留下,谁敢自作主张,我就治他的罪!”
  传令官惊得连连后退,一溜烟似地缩进夜色里。卫戈审视战况,下令全军丢弃辎重,只带上长刀,不得恋战,速速往山下撤。
  银骑宛如游鱼,穿梭过枯朽的木林,逐渐将胡人甩远。不过一刻,珈叶的战骑又紧咬上来。有人高声劝降:“裴桓,就算你今日逃下山,又能往何处落脚?”
  卫戈闻声倏然松开缰绳,取下背后长弓,转身回望。
  战马颠簸不休,他腰背挺直,右手搭箭拈弦,迎风对准黑暗中一星银亮的兜鍪。
  劝降的胡人浑然不知,絮絮道:“梁廷早就是坟中朽尸,见你被困数日,他们却不派援军,你的这一片忠心,给错……”
  羽箭划破风涛,正中头颅。那人话音一断,帽缨在夜色里晃悠一瞬,眨眼便翻落马下。
  卫戈收起长弓,目光在林晗身上停了一刹,换胡语沉声答道:“告诉你们主子赛拉顿,我王就在军中,就是剩我一个,只要有他在,我便要杀得珈叶片甲不留!”
  第228章 女流之辈
  此话一落地,整个燕云军中士气大盛。林晗却怔怔地望着卫戈拔出腰间长刀,向诸位将士振臂高呼,喝令全军朝山下急行。
  他心中浮现出一股奇异的惊骇,继而泛起密密麻麻的悸动。
  全军拼力突围,逐渐杀出一道生路,钻进迂回曲折的深林。胡族大军的追喊声越来越远,他们仍是不敢松懈,使出全身的劲往大漠跑。
  长夜褪去,一轮红日从东面冉冉上升,天际的云染成夺目的炽金,垒成鱼鳞似的花纹。
  燕云军出逃一夜,兵困马乏,到了孤阴山北麓稍事休息。卫戈命令麾下各营汇报伤情,八千军士折了将近一半。
  林晗看过战报,这比上回卫戈在濛山和十万达戎大军作战还要伤亡惨重。
  原先他坐在明堂上当皇帝,轻轻挥手便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只把伤亡的军士看做一个简单的数字,亦或是国力军力的标志。一个士卒跟一块铜铁,一把弓箭并无区别。
  可现在却不一样,他知道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都是跟他一样的血肉之躯。他们每个人也盼望着回到家国故土,最终不得不长眠于塞外。
  林子中搭设了简陋的营帐,军卒三两聚在一块,个个满身是血,一边啃食干粮,一边抱着长刀假寐。卫戈坐在主帐当中,面对着洒进林海的赤红朝阳,眼中熬出了血丝。
  他手捧一卷地形图,目不转睛地看,脚边堆放着从战马上卸下来的武器军备。灿金的日阳好似柔软厚重的丝绒,斜斜披落在他的肩头。
  林晗旋开水囊,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慢吞吞咽下一口清泉。唇瓣上沾了水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还有多远?”
  “一百里。”卫戈合上地图,从身旁成堆的物什里取出一杆胡禄,“含宁要睡会么?”
  林晗摆摆脑袋,苦笑道:“你合会儿眼,有情况我叫你。”
  卫戈把胡禄草草掼在地上,堂堂大将,不拘一格,就地枕着箭筒小憩。胡禄是木头制作的,用来盛放羽箭,一头蒙着皮,当中便是个空腔。枕在上面能听见三十里外的马蹄响动。
  林晗默默坐在卫戈身旁,守着他小睡。许是困极了,卫戈才闭上眼便人事不省,好似陷进了坏梦,眼皮不安地颤动。
  林晗出神地盯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轻轻抚摸他眼下淡青的痕迹。哪知指尖还没碰到肌肤,卫戈便警醒地睁眼,双目转瞬就从恍惚变得清醒无比。
  他猛然把住林晗手腕,略微支起半身,有力地宣告:“走!胡人来了。”
  林晗迟疑一瞬,飞快地眨了眨眼:“你听到了?”
  “嗯。”
  卫戈动作神速,牵马上鞍,佩刀紧弦,下令军士集结前行。轻骑迅疾如风,将近正午时分突进到孤阴山脚,还差不到二十里便是大漠。
  山下埋伏着一股达戎骑兵,恰好与燕云军狭路相逢。达戎将近一万余众,卫戈麾下不足五千轻骑,不可正面出击,便只围成盾车阵,以弓箭破敌。战到达戎退兵时,燕云军打空了羽箭,连一根镞头都不剩下。
  林晗满心沉重,担忧再遇上一队胡族骑兵。卫戈倒是心神坚定,从容自若地指挥大军往西南行军,避开黑水河流域,走荒芜小道进入大漠。
  夜幕降临,他们终于离开险恶的孤阴山,驶入宽广浩瀚的塞外荒漠。战马四蹄踏上大漠沙砾的一刹那,林晗一颗心怦怦直跳,面对着天穹上清辉万丈的月轮,宛如重获新生。
  十日之后,大军历经千辛万苦,在无穷瀚海间餐风露宿,风尘仆仆地回归宛康。
  聂峥早得了消息,回城那日天还没亮便守在城门前迎接。塞外夏季炎热多风,烈日下黄沙漫天,等到过午时分,燕云军的影子才从滚滚尘浪间浮现。
  聂峥按捺不住相逢的喜悦,独自纵马上前,身后肃立着一排排玄黑铁甲的苍麟军。
  “含宁!”
  林晗舒展眉头微笑。多日来困倦忧心,昼夜难眠,他的面庞更加消瘦,笑颜中夹带着几分疲倦。
  “廷卓,总算见到你们了。近来宛康可好,有胡人来吗?”
  他忧虑地抬头,仰望着宛康城楼,看见城上铁甲如林,戒备森严,不由得长舒口气。

第228章 女流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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