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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茯苓糕浓香醇厚。
  忽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碟糕点走过来,双十年华的模样,明眸皓齿,面颊圆润。倒甚是讨喜。姑娘盘髻正中,其余青丝垂至腰际,缀几只藕粉琉璃五瓣桃珠花。身上着鹅黄锦缎百裥裙,腕间一对玺红玉镯。
  倒像个殷实人家的千金小姐。
  姑娘笑道:“劳烦二位姑娘,眼下不曾有空席,在下可否在此小坐片刻?“
  纵横素来随和,伸手给姑娘移出春凳:“有什么不可的呢。姑娘请坐。“
  姑娘道了谢,将她的茯苓糕放在二人对面,落座。这时,夜明珠才发觉,这宋佛镇的姑娘臂弯还挽着包袱。不知是从何处来,或是要到何处去。
  “在下纵横,纵横九州那个纵横。她呀,她叫小白。“
  夜明珠冷冷看了一眼笑吟吟的纵横。
  “在下李殊儿。殊途同归的殊。”
  夜明珠递给殊儿一盏酒,眉眼清冷:“殊儿姑娘,在下夜明珠。莫听她浑说。”
  殊儿温柔笑了笑。一壁拿起茯苓糕细细品尝,一壁看着窗外红叶,钝圆的一双杏眼里不知隐着什么思绪。
  纵横随口道:“姑娘带着包袱,是从何处来?”
  殊儿道:“我便是这宋佛镇上的女儿。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原来,她是要往别处州府远去。
  “敢问姑娘此去何处?“
  “凤翎城。”
  凤翎城乃鹤帷国都城。
  夜明珠撩了撩自己额前霜发:“姑娘一人独行?”
  “是。我一个人也能走。“
  闻言,夜明珠和纵横相视一笑,觉得这殊儿姑娘身上,想是亦有一桩悲欢离合。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遭尝故里的茯苓糕了。”殊儿笑笑,眼中有希冀、有期盼、有纠结、有不舍。“与二位同席,算是有缘。”
  殊儿的琵琶袖中有一方精致的胭脂匣,红木螺钿镶嵌雪白的菱贝。纵横暗叹,殊儿姑娘定当出自宋佛镇的殷实之家。启开来,还带着小小的铜镜。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随后探指触碰水红的香缙胭脂,妥帖地补在自己唇上。
  天□□晚,莲花储漏,云雾黛山。
  殊儿沉吟片刻,随后抱起包袱,离席。
  夜明珠抬眸,缓缓问道:“却不知姑娘缘何要去凤翎城?”
  殊儿回首,暗夜沉寂,偏偏她眼眸明若星辰。随手将包袱放在只余残酒冷炙的案席上,月盘上霜叶,广寒有红影。
  空寂无人的酒肆,多适合与素昧平生的异乡人说一说故事。
  殊儿道:“我一定要去。”
  殊儿今年正好双十。当真是一辈子最好的年华。
  她常常枕着廿九年探花鹿蹊的诗词入眠,醒来时,春日满枕花香,仿佛杏花桃花杜鹃花一并开在她衾枕里头,缝来的丝线都是玉兰花枝。夏日里颇有番石榴和杨梅的甘甜滋味,她一想到鹿蹊这两个字,舌尖都受用得紧。秋时霜叶露华风浓,抬眼便忆及诗词里的秋声九韵,字字入梦成风月。冬日里,宋佛镇多风雪,她枕着韵脚入眠,凤翎城洗砚池里他的墨梅便开在心间。
  其实她一遭也不曾见过他。
  虽然她读过无数次他的诗词,用目光和指尖描摹过无数次他的丹青。
  他远在国都,她偏居僻镇。
  绸缎庄中,殊儿用一阙词集遮住面颊,小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案前的年轻公子正一丝不苟地算账,一袭素淡浅灰鹤氅,眉目端正,身材修长。
  “小姐,已至午时。方才夫人着人来催你用膳去,都催了三趟。”年轻公子温柔道,却并不看她,目光落在绸缎账册上。
  殊儿揉揉额头,随口道:“多谢。”
  他名唤李顺阆。
  幼时无父无母,流落街头。被殊儿的爹娘收养,养在膝下像半个儿子。李掌柜自小教他算盘数筹,顺阆倒也聪慧乖巧,一点即透。如此便常年在案上算账。
  实则宋佛镇上的人皆知晓,殊儿的爹娘收养他是为何。自然是为了来日有个知根知底的上门女婿。殊儿若是外嫁,保不齐夫婿待她如何,用计侵占了绸缎庄也未可知。倒不如将顺阆养大,来日成了女婿,对殊儿百依百顺,诞下的子嗣还是姓李。
  殊儿知道,爹娘是要她嫁给顺阆哥哥的。或者说,是顺阆哥哥嫁给她。
  可她心心念念的是鹿蹊。
  用膳时,娘亲安排顺阆坐在殊儿旁侧。殊儿心里一字一字体味着鹿蹊的诗,口中嚼着云腿春卷儿。
  顺阆给自己斟鸡汤时,顺手给殊儿一盏。
  殊儿道:“多谢。”还是万年不变的多谢。
  李掌柜搁下椒酒,淡淡道:“你看你顺阆哥哥待你多好,他又心细,往后照顾你一辈子,爹和娘岂不安心。”
  殊儿道:“这样不太好。”
  娘亲侧目看她:“为何?”
  殊儿咬咬唇:“因为,我喜欢鹿蹊。名满天下的那个鹿蹊。我要嫁的是鹿蹊。”
  第二十九折
  顺阆自然知晓殊儿的心思,她欢喜鹿蹊,满心都是鹿蹊。如此,他便有些庆幸。
  李家掌柜和夫人对他有恩,理所应当地,他该照顾小姐一辈子。可是对殊儿,莫说倾慕,便是兄妹之情也不曾名副其实。
  唯独幼时,二人常常在一起玩耍。她唤他顺阆哥哥,他唤她小姐。两个人之间有淡淡的鸿沟,看似不露痕迹,实则不可逾越。虽说掌柜和夫人总是说,你和殊儿一样,唤她殊儿妹妹便是。他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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