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11


  夜渐深,久不曾招待过客人的柴聘似乎有些疲惫了,摆手打发女儿:“你的事你自己多操心,无需样样禀报,时候不早,赶紧找你的李娘子去罢。”
  “是,”柴睢拾礼,“母亲早些安置,孩儿告退。”
  年轻人走了,直到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柴聘才收回视线,低下头,沉默而反复地捏着自己手心。
  她总能从女儿身上,或多或少看见点林祝禺的影子。
  阿睢性格不太像她这个母亲,反而更像林祝禺,如同阿睢儿时被她抱的不多,更多时候阿睢是被林祝禺抱在怀里照看,处理政务时,与朝臣议事时,接见九边将帅、甚至是外国使臣时,只要阿睢不撒手,林祝禺皆抱阿睢在怀里。
  林祝禺那人,脊背有旧伤,连坐都无法久坐,平时更是连条玉腰带都嫌重不肯扎,抱阿睢时却是可以成晌不撒手。
  林祝禺就那么抱着阿睢,亦或放到背上背着,驾到脖子上驮着,也会爬到地上,让阿睢当大马骑着,阿睢在林祝禺百般宠爱下长大,不知不觉间,学去了她相父的许多许多。
  柴聘不常见女儿,并非因为不喜欢女儿,她只是无法原谅林祝禺。
  她无法原谅,林祝禺就那样干脆利落地离开人世,没有见她最后一面,也没有留给她只言片语,甚至没有留下个能让她祭拜的衣冠冢。
  林祝禺死后,其弟林星禺和其友赵长源,遵照林祝禺遗嘱,一把火将遗体及贴身用品烧成灰,由林星禺带离汴京,撒在了国之西南的十万大山里。
  武相好狠的心啊,把柴聘的世界占得满满当当,又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柴聘的思念越不过万丈幽冥界,可是光阴流转,十几载春去秋回,林祝禺也始终不曾到过她梦里来。
  ·
  柴睢在北山行宫有固定住处,与寻常家户里子女所住的方位相同,她住的院落在行宫东边,一个可谓是缩小版东宫的地方。
  “你怎还不睡?”太上进门看见李昊还坐在李清赏对面,故意不满地问。
  李昊对太上的质问毫无怯意:“我正陪姑姑看书,倘您早些回来,我不就能早些走?”
  说着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似乎当真困倦。
  “不得了,学会顶嘴了。”柴睢走过来顺手弹小孩个脑瓜崩。
  李昊举着书按住自己脑袋躲,柴睢哎呦着边寻找空挡准备再弹他,两人看眼又要闹腾起来,李清赏合上手里书问了句:“都还睡不睡?”
  “姑姑早些歇息,昊儿告退。”李昊跳下罗汉塌夹着书拾礼告退,鞋穿上后,鞋跟不及拔上去,急着回去睡。
  “我这就去洗漱,很快就好。”柴睢跟在李昊后面往外走,不小心踩了下小孩的鞋,她自己绊个趔趄,也差点给小孩鞋踩掉。
  “柴睢你回来,”身后传来李清赏声音,不紧不慢,“屋里有水能洗漱,不必再往外跑。”
  分明是正常说话,柴睢听了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心想,定是母亲冷不丁问的“名份”二字在作祟。
  “偷笑个甚么劲?”李清赏准备先睡,朝架子床去时,忽然看见柴睢脸上毫不遮掩的笑。
  山里夜深时冷意侵散,与山外的末伏炎热相比仿若不在同个季节里,屋子门窗虚掩,烛光摇曳,柴睢轻叹道:“我们之间没有仇怨,没有敌对,磕绊虽不可避免,但你能同我赌气,我亦能同你吵架,你在,我也在,光是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高兴。”
  李清赏笑得疑惑:“为何忽然生出如此感慨?”
  柴睢拿小刷子在嘴里努努,尽量吐字清晰:“母亲说,待山外天气稍微凉快些,她准备去趟西南。”
  圣太上自感春秋渐高,倘不赶紧去一趟,她怕自已以后再无机会。
  “西南山高路远,去那边做甚么?”
  “母亲没说,”柴睢眉眼低垂下去,“我猜大约是因为,相父的骨灰撒在西南。”
  李清赏想起甚么:“你回来汴京之前,不就是在西南游历?”
  “是呀,”柴睢再抬眼看过来时,清澈眸子里已没了方才的淡淡哀伤,“西南是个好地方。”
  刷干净牙,柴睢又问:“饭也吃了,母亲也见了,你还怕她?”
  李清赏身上衣衫薄,冷得钻进被子,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思量须臾决定实话实说:“圣太上功劳齐天高,是再兴之主,我惧怕拜见,实属正常,不过,我更怕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们,多谢你没让她老人家知去我们关系。”
  她底气不足,声音渐低下去:“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我和你家的差距,不是我努努力就能追上,天各有道,人各有途,若圣太上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们,我不会愤愤不平,柴睢,希望你也能想得开。”
  过去只在梁园时,个人感觉还好些,可来到北山行宫,见到柴睢家人与亲族,李清赏愈发能感觉到,那种巨大而深邃的差距。
  带桌椅的架子床外没了声音,窸窸窣窣片刻,李清赏正准备探头往外看,柴睢忽然软乎乎粘上来,隔被把她抱住,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李清赏隔锦被连踹几脚:“滚下去,裹着被子你要压死我,胳膊动不了了。”
  柴睢:“……”
  以前那个又甜又软的小娘子呢?怎么动不动就张口骂她滚下去。
  柴睢听话地滚下去滚到里侧,不死心,掀被钻进来,还要抱着人黏糊:“我心眼小,看不开也放不下,你要是敢走,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不信试试。”

第六十三章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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