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95


  而今她愿意坦率承认,代表着她们之间那条鸿沟并非不可跨越。
  至于为何会生出爱慕之心呢,柴睢笑道:“多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谋略超群,或智计无双,或精于筹算,或才冠天下,饱读诗书者更是不计其数,却然没见过你这样的。”
  真正的大智若愚。
  “起开始我以为对你是相处日久逐渐了解的怜悯,但诚然,我在外头见到有趣之事时,第一个想到的分享之人甚至不是与我情谊笃厚的随之或阿照,而是你李夫子。”
  柴睢继续语慢声低说话,声音在初春夜里听起来温柔而缱绻:“我们都是女子,有些话不好宣之于口,而今却也是再度放到明面上摊开来说,能说出来已是非常勇敢,纠结与难做决定皆属于正常情况,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几句话听罢,直教李清赏眼眶发胀,忙用笑来掩饰:“你做的矩镇纸很好用。”
  这算甚么回答?
  柴睢却听得懂,好整以暇歪头看李清赏:“只有矩镇纸好用?”
  “谢谢你。”李清赏半低着头笑起来,笑得泪眼渐朦胧。
  “这个胳膊以前其实也摔伤过,”李清赏示意一下骨裂的左手小臂,右手手背擦眼里泪湿,用语调轻快笑眯眯道:“十三那年,有天给兄长牵马,马出马厩后猛然往前跑起来,我被带倒在地,吓得忘记松开缰绳,被它拖着跑出去一段距离,摔伤了左胳膊和两只手,父亲骂了我。”
  ——“怎生这样笨,连匹马都牵不住?!”父亲骂她。
  ——“为何不撒手,死牵着缰绳它就不跑了?蠢丫头,以后马再跑你当立刻撒手。”兄长斥她。
  斥骂过后,父亲扔了几两碎银给她要她自己去包扎,彼时大嫂不在家,兄长给守备军告假半日,带她去医馆处理。
  因被马拖行,她两只手尤其掌根全被地上碎石子擦破,右手虎口划了个深口子,碎石子和尘土混在伤口中,血肉模糊,右小臂下多处擦伤,左胳膊干脆被扽脱臼,面对突然跑动的高头大马,当时十三岁的细皮嫩肉小丫头,被拖行如此已算轻伤中的轻伤。
  脱臼的胳膊被老郎中捏复位,手上伤口被清洗包扎,回去后她休息了半日,隔天早上去街口买了早饭回来,起早要去衙门当差的父亲虽甚都没说,但却是黑着脸离开,父亲不喜欢吃外面所卖饭菜。
  兄长去当差前,让她自己拿碎钱去街上买早饭和午饭吃,并且叮嘱她记得按时煮药吃药。
  十三岁的李清赏害怕极了父亲黑着脸不满的样子,于是顾不得手上新伤,照旧做好晚饭等父兄回家。
  果然,父亲忙碌整日后回到家,看见家里热饭热菜已做好,虽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稍做加工的饭菜,但好歹对女儿矜持地点了下头表示满意,兄长虽也心疼她受伤,却是对她讨好父亲之举未有任何反对。
  他们兄妹都知道,只有父亲高兴,李清赏才能过得舒坦些,来日父亲为女儿挑选夫家时,也会因女儿贤惠孝顺而更有底气些。
  那些年无论是摔伤还是崴脚,亦或伤风卧病,家里洗衣买饭、浆洗缝补等家务,都是她在做,兄长曾主张买两个仆婢回家,父亲宁肯吃着女儿做的难吃的饭菜,也不肯答应买仆婢,只为树立他为官为人清正的形象。
  正是因为家里缺不得干活的人,李清赏及笄后想推迟几年嫁人的请求才会被父亲同意。
  可是这回摔伤胳膊,柴睢无论在梁园与否,对她的照顾尽皆安排得妥帖,甚至还有很多细微之处,譬如盥洗室里的牙粉盖子只虚盖,脸盆架子上多出条横木方便她单手拧洗脸巾,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可这些事又被套着冠冕堂皇、让人不敢多想的理由,“和光让我照顾你”。
  “既然觉着我好,”柴睢掏出手帕递过来,“那你方便帮我听听这几件事不?”
  听罢李清赏的倾诉,柴睢没有装模作样站在成·人角度为过往那些伤害的出现找理由,也没站在李清赏平辈人角度去宽慰她,太上既不会在李清赏面前扮演怜悯者的角色,也没有让李清赏在说出多年介怀和委屈后感到自卑或尴尬。
  李清赏感觉心里满当当,接过手帕擦泪,鼻音轻轻:“你也委屈么,说来我给你听听。”
  “是这么个事,”柴睢把凳往后一撤,腾出空间来架起二郎腿,“与我禅位有关,望你听了能下局外人角度给我点建议。”
  “你说。”其实李清赏好奇太上禅位之事已久,咸亨八年禅位,谜一般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恐怕将来正史里所书亦未必是真相。
  柴睢开始试图把自己鲜为人知的一面,放到李清赏面前。
  咸亨八年春末,雨盛,湖州辖下王召府彝乡中曲山发生山石滑落,引发山中官矿駮神铜矿坍塌,官府上报朝廷死伤失踪共计十一人,且此十一人乃因违抗停工令溜进矿村致使丧命。
  王召府衙将调查成书上报湖州知州,知州再报汴京,案情清晰且与巡查御史所报相符,内阁着刑、户二部商定安抚赔偿事宜,矿案至此判定封存。
  五月,矿上众多死难者家属不满矿上所给赔偿,聚集发动抗议,官府进行打压,民反抗,官府再打压,直至六月,事情无法再按在王召府境内。
  彼时四方先后出现灾情,有人告诉那些死难者家属上面有高官不想让矿难捅到朝廷,并煽动他们上京告御状,消息传着传着就成了暴民作乱。

第二十九章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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