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盛唐_分节阅读_第40节

  听着崔耕满嘴粗话,姚度的嘴角不由抽抽了起来,这县尉大人也委实太粗鲁了。
  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大人,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又不一样。若不是董县令这么一说,卑职还真险些忘了佟家这茬儿!”
  “哦?”崔耕双眉一挑,颇有兴趣地问道,“有何不一样?”
  姚度道:“这佟家啊,在清源可有些年头了,早在前隋大业年间,他们家便是咱们清源本地的书香门第,据说在前隋的炀帝继位那一年开的恩科里,佟家还有人中过进土二甲头名,赐进土出身,离这一甲的进土及第就差了一步之遥啊!啧啧,了不起!”
  说着话,姚度还竖起大拇指狠赞了一下,脸上端的是无限神往。
  崔耕白了他一眼:“别说陈年旧事,说点眼吧前儿的!”
  姚度道:“佟家在清源素以耕读传家而为人知,佟老爷子名本善,今年差不多有六十三四岁了吧?他膝下有四子,诗才学问都为人称道,本县和邻县莆田的好些大户人家都争相来延请,想让佟家的四位老爷去各自府中担任教授私塾的西席先生,甚至不惜花重金!可以这么说,这么些年来,本县和莆田县的多数童生,都是出自佟家的四位老爷门下!”
  说到这儿,姚度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着敬重之色,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而且佟老爷子更是了不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是跟咱们当今洛阳长史,清源前任县丞张柬之大人在龙山寺一起游过学。当年张柬之大人在清源县任上时,可是佟府的常客啊!”
  我擦,这么牛逼?
  难怪董彦信上说,只要能请得动佟本善出山出任学正,那一切迎刃而解。可不是吗?他来担任学正,他四个儿子来当常任教谕,县学的人事架构就真的齐活儿了!
  但是,听姚度这么细细介绍佟家,有一点他觉着非常好奇。
  随即崔耕奇问道:“既然佟本善和他的四个儿子这么了不起,为何就没人入仕为官呢?一家子都这么有学问,就甘心窝在清源县里当私塾先生?”
  姚度道:“这就是卑职刚才说得,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大人,应该还记得一件事儿吧,贞观九年那会儿,咱们清源县被撤了县学一事。”
  崔耕嗯了一声,道:“记得,难道这还跟佟家有关?”
  姚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太有关了!佟家之所以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就是从贞观九年开始……”


第50章 贞观九年事
  州府县学是专门培养科举人才的摇篮,不仅关系到朝廷能否通过科举取土选拔英才,更关乎到江山社稷的栋梁人才能否维系,是否会陷入青黄不接的状况。
  故,李唐立国二百八十九年,无论是国库空虚,休养生息,还是连年征战,天灾人祸,朝廷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撤掉一州一县的官学。
  唯独,清源县学是一个特例。
  而亲自下令撤掉清源县学的人,正是亲手创造了李唐贞观盛世,有着一代英主之称的太宗皇帝李二陛下。
  贞观九年,距今已有五十六年。
  那一年,大唐战神李靖大破吐谷浑!
  那一年,东突厥彻底归顺大唐天可汗!
  也是在那一年,远在闽南的清源县学,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弥天大案!
  依照礼制,科举三年一次,通常都是春夏之间在长安举行礼部试。可那一年因为朝廷对外作战频频,再加上这一年的春夏雨水就没停过,阻断了很多远路地方小县的学子远赴长安的水陆交通,所以朝廷决定将这一次的礼部试延迟到了秋季。
  当礼部将延迟会试的邸报下发到了各地州县衙之后,这个消息对于大多数学子们而言,自然是好事。因为交通不便的学子,可以等到水陆畅通了再出发去长安;对科考心里没底的学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温习功课;至于对那些直接由县学举荐到长安参加会试,且自信满满的生徒而言,更是可以慢慢赶路,可以走一地停一地,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何乐而不为?反正花得都是县学补贴给他们去长安赶考的银子。
  这一次的礼部试,清源县学除了三名生徒之外,还有五名贡生通过州县考试的贡生得到了前往长安参加会试的资格。也就是说,这次长安礼部会试,清源县一共有八名学子参加,这可是了不起的人数。便是放到其他京郊的望县,也不一定能有如此之多的人数。如不出意外的话,进土前三甲中必有一名清源学子。对于清源县而言,若有本地学子金榜题名,此乃煊赫政绩。
  无论是县衙还是县学,都非常重视这八名生徒和乡贡的考前温习。所以,当时的清源县令就决定趁着礼部试的时间还早,便将这八名学子集体留在了县学里,又花重金延请各地的名师给他们讲课授业,好让他们在长安会试时考出更好的成绩。
  如此的强化补习和开小灶,自然而然,这八名学子的吃住都要在县学里面。白天就在学堂里上课,夜里就在县学的校舍里宿夜。
  当时条件优渥,为了让这八名学子有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校舍都是专门的一人一间。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各住一间,其他五名贡生各住一间。
  不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竟然离奇死亡,直至天亮才被敲钟叫醒的更夫在各自的校舍里发现。
  三名生徒短短一夜间离奇死亡,自然不是小事儿,相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想,这三人都是要去参加科举的学子,而且都有机会金榜题名高中进土,成为将来朝廷的栋梁,却在夜里离奇死亡,怎么可能捂得住?
  很快,传到了泉州府,更是传到了长安,传进了当时还坐在龙椅上励精图治的李二陛下耳中。
  科考在即,三名考生却在校舍里突然死亡,李二陛下虎躯一震,这还了得?查,给朕查,往死里查,哪怕把天捅破了,也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清源县衙的验尸和审讯结果都令人很失望,三名考生的死因既不属于毒杀,也不属于钝器等外物所杀,更不属于疾病而亡,而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连暴毙都不算!
  这怎么可能?
  当结果出来之后,别说朝廷,便是坊间百姓都觉得不可思议,三个年纪轻轻且身无重病的考生,集体在校舍里死亡,死因居然是自然死亡!这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啊!
  当结果呈到李二陛下的龙案之上后,李二当庭暴怒,大呼清源县令无能!当场便下旨将这名县令革职,发配到了边塞。同时又令泉州府衙亲自查办此案。
  不过二次验尸结果和审讯县学所有人的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属自然死亡,且县学中从学正、教谕,至更夫、学子都无作案的动机和嫌疑。
  怎么可能?莫非泉州府衙的官员都是饭桶?
  这下轮到李二陛下歇斯底里地呐喊了。他当场又下旨,将泉州府刺史贬官至岭南,其他府衙官员皆降旨备用。并亲自让刑部左侍郎带上长安最好的仵作前往清源县,亲自督办此案。
  很遗憾,长安最牛的仵作去了清源县,还是查不出死因,所有验尸的结果都指向三名考生,属于自然死亡。
  而刑部左侍郎也带回了他的审讯案稿,这些所谓相关的嫌疑人,压根儿都没有嫌疑。
  这时,李二陛下彻底懵圈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儿?三个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考生,会在同一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自然死亡?
  他想质疑,但陆续三份结果都让他无法去质疑。不过现在清源县令也被革职了,泉州刺史也被贬官到岭南种荔枝去了,难道让李二陛下向全天下承认,这三人都属自然死亡,没有特殊死因,没有什么嫌疑人?彻头彻尾是他这个九五之尊判断错了?
  想太多了,李二陛下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儿啊!
  而且尽管找不出证据,但他始终认为这三人的死亡绝非这么简单,肯定是有凶手存在的。
  他想来想去,这件事儿该怎么收场呢?
  这时,一名擅于揣摩圣意的官员提醒道:“陛下,臣觉得此事颇为离奇,这凶手肯定存在的!您想啊,这三名考生并非贡生,而是由县学保举来长安参加礼部试的生徒。按照往年惯例,若是这三名生徒的资格一旦空出,势必有人要补全进去。现在他们三人死了,谁才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啊?肯定是那些没有通过州县考试的学子啊。所以臣觉得,有嫌疑的肯定是那些对志在科举,却因州县试没有考过的学子!”
  对啊!
  李二陛下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大呼道,没错没错,这作案动机不就有了吗?
  那个揣摩圣意的官员又道:“而且臣认为所有人都没有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说明凶手并非一个人,说不定是好几个人,只是他们掩藏得太好,没有被查出罢了!”
  所有人都没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
  李二陛下又是眼睛一亮,草,这句话牛逼啊!
  不过很快他便郁闷道:“爱卿啊,这案发现场找不出蛛丝马迹,这审讯结果也是铁板一块,最最关键的验尸报告也说三名考生死于自然死亡。朕该怎么才能找出真凶呢?”
  官员眼珠子一转,道:“单独找出真凶肯定是不可能了,既然他们没人站出来承认,索性就将清源县所有的学子都抓起来,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不是?”
  这馊主意立马遭到了在场所有官员的反对,就连魏征都撸起袖子上场,点草了这名官员的祖宗,喷了李二陛下一脸唾沫星子。
  不过李二陛下这回却没听魏征的,而是难得刚了一回,并亲自下旨:“将清源县学所有学子、还有学正教谕包括在县学里面打酱油的更夫,做饭的厨子都抓起来,若是没有凶手站出来承认,无疑,这些人便是真凶。然后统统发配到边塞喂马!”
  这是登基以来,李二陛下发出去最二逼的一道旨意。
  没办法,他也是被真真儿气到了,再者加上他已经将清源县令、泉州刺史都处理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可能站出来认错,说自已办错了!
  当圣旨下到清源的时候,简直是哀嚎一片啊!
  那五名取得贡生资格,眼瞅着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自然是无妄之灾。
  至于那些没有资格成为生徒,也没资格成为贡生的县学学子,足有六十多人,更是稀里哗啦哭成一片,尼玛的,连科考都没机会,怎么还要受这种罪过?
  最无辜的还是县学里那几位白发苍苍的学正教谕,还有打酱油的更夫、厨子,他们是真冤啊,连半点作案的动机都木有,就跟着吃挂落了。
  五名贡生,六十多名普通县学童生,还有县学里的学正教谕一干人等,约莫有八十多人,被捆成一条长龙押解在清源县的大街上,齐呼苍天,山呼冤枉,那场面是相当之壮观!
  就在这些人即将押解出清源县时,突然五名贡生中的一人暗中解开自已的缚绳跑到了城门楼子上,大呼:“凶手便是我,莫要冤枉他人!”
  霎时,场面肃静了下来。
  一名负责押解众犯的长安官员见状,一边让军土控制现场,一边抬头看着城楼上那贡生,问道:“当真?”
  贡生凛然而立,郎朗道:“事关性命,还能作假?我因他们无需通过层层考试便可以直往长安参加会试,心生嫉妒,趁夜将他们害了!天子圣明,岂能因某家一人之罪,降罪于这么多无辜之人?看看这些心存报效朝廷之念的年轻学子吧!再看看白发苍苍身子孱弱的师长吧!一人之罪,不应株连无关之人。此罪过,某家担了!”
  此言一出,全场沸然。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名贡生绝对不会是凶手,只不过不忍心看这么多人遭受无妄之灾,仗义出来顶了这个罪名罢了!
  城门楼下有不忍心者,纷纷劝言这名贡生,切莫冲动胡乱出头。
  那长安官员又问:“那本官问你,你是如何让这三名考生死得如此离奇,连仵作都无法验出来?”
  那贡生晒然一笑,摇头道:“此事你无需问,我也不必说,某家自会带进棺材中!”
  俨然,他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言罢,他冲遥远的长安方向躬身一拜,高喊:“天子贤明,望不要株连无辜之人!某家一人之过,自有某家一人当!”
  随后他整了整略显褶皱的白袍,正了正头冠,又看了看城门下的这帮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淡然笑之,猛地纵身一跃,当场摔死在了清源城楼下!
  轰!
  全场哗然。
  在场被押解的六十多名学子,当场齐齐下跪,冲着这名贡生的尸首伏地拜泣。
  ……
  县尉署中,姚度语调低沉地述说着陈年往事,崔耕则是越听心情越是沉重,最后有几分感慨地问了一句:“你说得这名贡生,应该就是佟家的人吧?”
  姚度点了点头道:“是的,此人姓佟,名修远,正是当今佟家老爷子佟本善之父。贞观九年,那个时候佟本善老爷子也不过七八岁啊!这佟修远以一已之死换来众人生,端得令人敬佩啊!若是没有他,唉……”
  “佟修远?好名字!”
  崔耕暗暗点了一下头,继续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太宗皇帝是怎么办的?还有清源县学被撤,佟家人为何修学问却不入仕途,你赶紧都快些讲出来!你看这天,都已经黑透了,你再磨磨蹭蹭,可要到天亮了!”


第51章 佟府之所见
  佟修远之死,委实太过突然,负责押解的长安官员当场傻眼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暂停押解,将这些学子、学正教谕一干人等重新关进清源县南监,然后派出八百里飞骑火速返回长安,将今日之事回禀朝廷面呈李二陛下。
  当飞骑返到长安,将此事禀入宫中,李二陛下也懵圈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这般刚烈的儒生?
  李二陛下的心头仿佛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饶是他久经沙场,见惯了腥风血雨,刀起人头落,也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双手,轻轻抚住额额头,暗暗一叹,久久无语。
  以一已之死换来众人生,佟修远这儒生是在舍生求义啊!
  李二陛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佟修远若是不死,不远的将来未尝不能成为魏征一样的臣子,一个敢于拼死谏言的直臣!
  可惜了!
  这时,送信的来使问道,接下来清源这批人该如何处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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