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盛唐_分节阅读_第41节

  李二陛下虽说极度好面子,而且有时候会犯二,但他也知道自已在清源命案的处理上,绝对是草率了!清源的那些个学子教谕,他哪里会不知道都是些无辜之人?
  尤其是佟修远毅然站出来顶下了这天大的罪名,正好让他有了台阶可下。
  于是乎,他大手一挥,说了声:“既然真凶伏法,那将他们都放了吧!”
  真凶伏法……说出这个四个字儿时,李二陛下都觉得寒碜,真的是真凶伏法了吗?
  尽管台阶是下了,佟修远也让他找回了面子。但李二陛下心里还是对这桩悬案抱有执念,三名生徒离奇死亡,还因此枉送了一名大有前途的贡生,向来要强的李二又怎会甘心?
  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这简直比让他生吞活咽了苍蝇屎还要来得难受恶心!
  在第二天的朝堂上,他表面上以佟修远之死来宣告清源命案正式结案,暗中却继续让心腹的臣子派出人马来督办此案。
  可是纵是明察暗访,直至秋季礼部试即将开始,这桩案子的元凶还是寻觅不到一丝的蛛丝马迹。
  李二陛下不甘心啊,不过纵是如此,这桩悬案也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
  不过为了杜绝后患,他最后心一狠,直接将清源县学给撤掉了,此事即便遭到了当时多数大臣的反对,李二陛下还是执意为之。
  没办法,找不到元凶,略有强迫症的太宗皇帝他总觉得要给自已一个交代,只得撤掉了清源县学。
  自此,清源三名生徒的离奇死亡案,尽管看似已经破案,实际上却成了太宗、高宗两朝的一桩悬案,至今,凶手无踪。
  至于佟家,虽说背了一个屈得慌的凶手之名,却赢来了清源县,乃至泉州境内的忠义之名。
  也因为佟修远之死,自贞观九年以后,佟家子弟虽继续修学问,却从未一人求过功名。几十年来,佟家子弟在清源乃至莆田县的私塾中充任西席先生,所授学生不知凡几,正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不过至始至终,佟家子弟也是宁为人师,不入仕途。
  ……
  ……
  “照你这么说,这桩悬案至今未破?”崔耕听完所有之后,一脸唏嘘地问道。
  姚度道:“唔,这都过去了五六十年,早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佟修远之舍生取义,成就了佟家在本地数十年不堕的名望。大人有所不知,佟本善老爷子虽无官身,亦无功名,但就是胡县令见了他,也得客气三分。佟家在本地的名望,可不是等闲人家所能攀比的。”
  崔耕略有思索地沉默了片刻,道:“这么说来,只要能请的动佟本善老爷子出任本县学正,其他问题还真的能迎刃而解啊。”
  姚度点头道:“没错,董县令给您支得这招,倒是高!不过佟家正因为佟修远之死,才自始自终闭门修学,宁为人师不为官宦。想要请佟老爷子出任本县学正,为县衙为朝廷效力,恐怕也是有些难度啊。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佟家跟其他书香门第不一样,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三教九流,佟家都从来不会低看一眼。无论是僧道,还是乞丐,只要跟佟老爷子投缘,便能成为佟家座上宾。所以,大人的商贾酒贩出身,倒是无关紧要。只是如何能游说得动他老人家,恐怕要下点心思了。”
  崔耕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回家吧,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便亲自登门拜访佟本善!”
  “啊?”姚度诧异地问道,“莫非大人已经想到了游说之法?”
  崔耕摸了摸鼻子,略有轻松地笑道:“刚才听完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有了一点想法,现在经你这么一说,差不多能有主意了。走,散衙回家吧!”
  随后,便与姚度一齐出了县衙,披着皎洁的月色走在清源的夜幕下,不消一会儿,便回了丽景坊家中。
  一夜酣睡香甜。
  次日崔耕来到县衙,照例应卯一番,然后简单安排了一番县尉署中的事宜之后,便身着常服去了座落在崇文坊中的佟府。
  按理说,到了县尉署值衙,崔耕就该身着官袍公服。可也没是没辙儿,到现在吏部的官身文牒还没下来。而且清源县的县尉署是新增的,所以连他的官印和官袍都没有现成的,暂时只能穿着自已平日的袍衫来办公。
  好在佟府所在的崇文坊就在县衙附近,稍稍走几步拐条巷子便能到。
  崇文坊的地段,是整个清源县最好的地段,在县城中心,且离县衙极近,住得都是清源县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然宋温也不会削尖了脑袋,将自家的宅邸安置在这里。
  到了佟府大门前。
  崔耕上前轻轻叩了两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
  一名差不多十七八岁的门房小厮走了出来,伸手一请道:“我家老太爷正在府中竹林里煮茶,请随我来!”
  唔?
  这种待客之道崔耕倒是第一次碰见。
  但凡有客人造访,不应该是第一时间问对方“姓甚名谁,来找谁,所为何事”酱紫的吗?怎么是有人敲门,直接就将人领进去见主家呢?这小厮就不怕遇到歹人强盗,直接进来抢劫啊?
  看着崔耕的模样,显然小厮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道:“我家老太爷说了,但凡能认得我们佟府的大门在哪儿开,能叩环叫门的,就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人。至于询问访音和来回通禀,我家老太爷也说过,无需如此麻烦,既然有事来寻,当见还得见,何必多次一举呢?
  至于歹人叫门,进府劫财,这点别说我家老太爷从未考虑过,便是小的也不担心。因为佟家一不做生意买卖,二没良田万顷收租囤粮,向来只靠传道授业教人学问来谋生,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凡有点眼力见的歹人也不会抢我们家。就算真的遇见歹人来,我们也不怕!因为佟府忠义传家,若有歹人敢闯府劫掠,小的敢保证,他半步也走不出咱们清源县!”
  嚯哦~好大的口气,好足的底气!
  崔耕从这小小的门房小厮身上看出了一股自信满满的气势!
  一个小小的门房竟有这般言谈,想来这主人家也是不同凡响啊。
  “有点意思!”
  崔耕笑着看了看淡定而谈的小厮,点头道:“好,劳烦小哥带我见一下你家老太爷!”
  “好,客人随我来!”
  小厮带着崔耕进了府,绕过影壁走进了前院的回廊。
  回廊的尽处,一片苍翠欲滴之色落入眼帘中,再细细一看,好家伙,竟是一大片苍绿高耸的竹林。
  佟府竟然跟别的人家不一样,直接废弃了内院,而是将内院扩充之后,改造成了一大片竹林。
  喧闹的清源县城中心,种上这么大一片的苍绿竹林,这是何等的生活品位啊。
  崔耕越发的对佟家人感兴趣了。
  这时,小厮驻足止步,指着回廊尽头的竹林入口,说道:“客人自顾进林便是,我家老太爷正在竹林的溪边煮茶,你循着劈开的石路走便是。”
  崔耕微微讶异,问道:“你说你们家的竹林里还有小溪?这崇文坊位于城中,哪里的溪?”
  小厮解释道:“崇文坊中自然没有小溪,只不过是我家这竹林中有一处温泉眼,泉水不分昼夜,源源不绝,老太爷跟四位小爷花了十年的时间在竹林里凿了条小河道。这不,就有了佟府的竹溪了吗?”
  擦,又是竹林,又是温泉,又是人工小溪……
  城里人真会玩!
  崔耕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随后,他步入竹林,沿着早已劈开的石路向里走去,渐行渐近,隐约听见一记苍老却不失洪亮的声音,用闽南一带独有的音调好像是在唱着什么。
  越走越近,越发清楚……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这民歌崔耕听过,好像是出自春秋战国时期的汉北民歌,名字记不起了,好像叫什么沧浪水之歌?
  “老师,好听,好听,再唱一回!可惜了,此处无筝,不然婵儿可以为您伴曲一首哩。”
  声音犹如钟灵百雀,霎时脆耳,是个女孩的声音。
  而且崔耕听着有些耳熟。
  “哈哈哈……”
  紧接着又听见老者的狂笑之声:“无筝亦无妨,这轻风拂动竹林之声,便是我的曲声。好,丫头你快些煮茶,老夫再给你唱上一首!“
  好狂放不羁的老头儿啊!
  崔耕走着听着,已经看清了竹溪旁煮茶的一老一少。
  老者一身白袍,满头银发随风飞舞,正坐在溪中的一块石头上光着脚丫玩水。
  而那女孩则是在溪边的一块空地上席地而坐,背对着崔耕,轻轻地摇着蒲扇生着火,看似在煮茶。
  咦?这背影看着熟!
  崔耕猛地记起这女的是谁了……
  我的天!曹月婵这婆娘,怎么会在佟府里?而且貌似她刚才叫了佟本善老爷子一声——老师?


第52章 竹舍打机锋
  “怎么是你?”
  崔耕的突然出现,赫然惊到了正在溪边静心煮茶的曹月婵。
  “怎么不能是我?”崔耕耸耸肩,笑了笑,走了过去。
  佟老太爷这时也发现竹林中来了客人,从溪石上站了起来,光着脚丫踩着水三两步走至岸上,席地而坐笑着招手道:“哈哈,来者皆是客嘛,少年郎且坐,一起品茗。”
  这哪里是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老儒生啊,简直就是个洒脱不羁的老头儿嘛!
  崔耕心中再次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随后找到一处铺满竹叶的大石头,紧挨着曹月婵煮茶的地方坐了下来,冲佟本善拱手称道:“晚辈清源县尉崔耕,今日冒昧来访,还望老太爷莫要怪罪才是!”
  一听崔耕自报家门,佟老太爷并未如平民见到官爷那般站起,反而淡定自若地继续坐着,只不过笑容可掬的脸上微微浮起了一抹讶异,道:“原来你便是清源崔二郎啊?”
  崔耕好奇问道:“老太爷也知道晚辈?”
  “前阵子就听说崔家有个崔二郎,自酿木兰春酒,有价无市一杯难求,还博了个御酒之名,风头在清源城中一时无两,老夫想不知道都难啰。”
  佟本善拢了满头披散着的银发,非常熟稔地将其束之脑后,竟生出几分出尘之韵,随后继续说道:“再说了,清源县衙屁大点的地方,居然还升了上县,还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县尉大人,再加上有人隔三差五便在老夫耳边聒噪,嘿嘿……”
  佟本善干笑了两声,将目光落在了看似静心煮茶,实则竖耳倾听的曹月婵身上。
  曹月婵听罢,又被老太爷用这种异样的目光瞧着,竟生出几分慌促,面有嗔色地瞪了一眼佟本善,自顾别过脸去,仿佛一个做错事情被长辈看穿心思的邻家小妹。
  咦?
  崔耕错愕地打量了一下曹月婵,在他的印象里,这小美人儿向来都是极其强势的事业狂,今日这种小女儿作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倒也有几分难得。
  佟本善端起跟前的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两口,看着崔耕道:“好了,崔县尉也跟老夫这关门弟子想必也认识吧?”
  明知故问。
  崔耕微微颔首,道:“跟曹小姐打过几次交道,还算谈得来。”
  “鬼才跟你谈得来。”曹月婵轻哼细语一声,将新煮的一杯茶汤端到了崔耕前面,转身不再理会。
  崔耕讪笑两声,知道这丫头还在为之前合作银号的事情忌恨着自已,也不再理论。不过听佟本善刚才这话,貌似曹月婵还是佟老头的关门弟子,这倒是新鲜事儿啊。因为他知道佟本善年事已高,早就不收学生授课了,基本上开馆收徒和外出充任西席先生这些事儿都是他四个儿子在打理。曹月婵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成为佟本善的关门弟子,自已和他都是商贾出身,凭啥啊?
  难怪姚度昨日曾说,佟本善是儒门中的异类,在他眼中有教无类,从无三教九流之分,今天可能是僧侣道尼,明日可能是乞丐走卒,都有可成为佟府的座上宾。
  这样的人,收一个酒坊东主的女儿做关门弟子,细细想之,倒也就不觉得有奇怪了。
  “崔县尉,请茶!”
  佟本善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笑着招呼了一声,见着崔耕浅尝了两口茶汤后,笑问道:“老夫向来与官府没有往来,不知崔县尉今日找老夫,所为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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