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偿恩


  当年淮南府的小世子是无人不识的,如今他去问路,那人不曾认出他。
  我也说不出这到底好不好,但是隐隐约约的,心口有些钝疼。
  谢映白随意寻了个住处,但睡得并不安稳。我在一侧陪着,很想显出身形,带他离开,与他说不要回淮南了。
  但我想,他应当是放不下的。
  我尚且记得初见时,那小世子肆意张狂,朗声对我说:“我是淮南府世子。”
  那神色傲然,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眼眸似星光入夜。
  次日,谢映白方才入了淮南府,与众人相聚。
  淮南府旁支众多,于是子弟自然也多,聚在一起看着是热闹,却又各有各的寂寥。谢映白大抵自知身份尴尬,于是独自呆在角落,可依旧有人带半分恶意半分看热闹的心思来笑他。他如今也不在意,只是极淡漠又极磊落地一笑,不应不答。
  一番家宴过去,我只觉得这家宴不似宴,倒是让我看尽了诸人百态。
  这些世家子弟看似亲近温和,皆是相似的风流倜傥的模样,然而若是当真离得近了,便发觉都是相似的冷漠。
  都是儿时一同长大的兄弟,如今许多人见谢映白,便如同未曾见。
  其实这应当也算好的了,毕竟他们不曾奚落嘲笑,可尽管如此,我也觉得谢映白于此格格不入。我想谢映白也应当知道自己回来会是个什么局面,可他为什么还非要回淮南?
  我想不明白。
  待众人散后,谢映白独自去寻淮南府夫妇,说要散了府中纳来的人,近日重新订下的婚事他也不会应。
  我知道他原本有一门婚事,但自他身份出了问题,那家人便退了婚,淮南府夫妇便又重新为他订下了一门。
  “当初人是你要纳进来的,如今又要遣散说得像是我淮南府亏待了人一般。”淮南王妃闻言便皱眉,拒绝道:“你要不满意重新订下的婚事也没办法娶原来那姑娘,身份不相配的。”
  她说的话里不曾留什么情面,谢映白倒也不恼不怒,只是道:“非是如此,只是我心悦一人,要许他一世一双人。”
  “哪家姑娘?”淮南王问。
  谢映白默了一瞬,定定看着他们,而后道:“他是男子。”
  此言一出,淮南王夫妇勃然色变。
  第12章 偿恩
  于是,我终于明白,谢映白回淮南是为了我,但我不懂,他为何要向这些人和盘托出。我不在意什么名分,也不在意他人看法,毕竟我迟早要离开。但谢映白就是此间人,他就是人间客,这世间的多少责难,皆是他要受的。
  眼见淮南王要动家法,我几乎要忍不住出手护他。
  可我记得,谢映白让我不要跟来的。
  于是,我只能看着,看他死不屈服,咬着牙非要与人争个高低那般忍下一切。
  家法后,他被罚跪祠堂。
  血色浸染了他的衣裳,夜色渐深也不见得有人来看他,送一点吃食给他。
  我终究未曾忍到最后,化出身形来,从乾坤袋中摸出我找来的吃食。
  谢映白似是愕然,定定看我,半晌呆呆道:“我睡着了么?”
  我沉默一瞬,笨拙道:“我刚来寻你,想你了。”
  我想这谎言实在拙劣,谢映白这般聪明,定然知晓我不是刚刚来。
  但他不曾再多说了,只无声拥住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开口道:“我本不想让你见我如此狼狈。”
  说完他笑起来,笑后却又默然。
  “无妨。”我如此回应他。
  “阿钧,你不问政事,或许不知淮南府声望多高。我曾为淮南府不被猜疑而不学无术,放浪形骸。待到如今,众人都说我错了,笑我傻,我才明白过来。如今想来,他们定然早知我并非他们亲生的孩子,于是放任我如此。”他的眼里忽而落下泪来,那一点泪水砸在我肩头,不痛不痒,却又好似一根针扎进我心口,锐利地疼。
  “他们也不曾一开始就待我如此漠然,我也曾有过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后来方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可我生是淮南府的人,死是淮南府的鬼,前半生为其所用,后半生也要背负着这名头上的爱恨声名,连所爱都要受其控制。他们让我跪在这祠堂反思,可我看来看去,想来想去,这祠堂之上众多碑位,都非我前人。”他哑声笑起来,而后艰涩道:“我本敬他们爱他们,可又不得不认清,这爱是我一厢情愿的。这生养之恩,孝之一道,我想要还清了。但还清,多难啊。”
  我默然抱着他,想告诉他不必还了,这天下的情义,是说不清也还不清的。
  他念着淮南府的生养之恩,可这生养之恩,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尔尔。
  可他似是知晓我要说什么,继而接着道:“阿钧,我不是为天下人眼光而非要还清,而是我得自己问心无愧。若来日淮南府是灾是祸,我都不想回头便不必回头。我如今只是,自己心里头过不去罢了。我仍记得娘亲带我去山上求平安符,爬了半日山头,堂堂淮南府夫人累到满头大汗,还惦记着我喜欢山下摊子的甜食,要早些回去的。堂兄教我诗书礼仪,虽骂我顽劣,但每次我被罚了,都是他私底下送吃的给我。这淮南府的许多人,都曾待我好过,只是后来有的气我不学无术,有的则是逐日离心了,再回不到从前。”

第12章 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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