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他不想知道华光手里的那些眼珠子是从何而来,又是属于谁的,但有一颗实在太亮了,让燕北声想起小和尚爱恨昭然的眼睛,他问华光: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像是知道他会忘记,所以回答也没关系,华光微微一笑,神色讳莫如深,说:
  “能成佛的东西。”
  “为什么一定要成佛?”燕北声看着他。
  华光似乎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甚至是愚蠢了,他将眼珠子收起来,递给燕北声一个轻视的眼神:
  “回去好好休息。”
  再然后,燕北声看见自己又一次站在山底下,小和尚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燕北声终于意识到什么,而后心脏开始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痛。
  好像一个角被活生生撕裂了,然后用针往里扎了很多下,燕北声起初觉得自己可以忍受,但后面发现自己要认输。
  那些鲜血淋漓的、血肉模糊的,好景不长但厄运突然降临的日子,燕北声看完了167遍。
  整整一百六十七次,燕北声囿于这个荒诞诡谲的梦境里,一次次将他们杀死,然后再见。
  他们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也可能是预测到了,但没有办法阻止,于是只好打开大门,亲自迎接死亡的到来。
  燕北声突然想起来僧人说的那句话——今日看来,命数已定。
  是天命,是命数,也许说得再清楚些,燕北声是他们的劫难,是不详。
  可是何德何能,燕北声从来没有过选择。
  那些血似乎变成了黑的,变成一整片藤蔓,或者是无法挣脱的水草,恶狠狠拽住他的脖颈,将燕北声这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拖入死刑的牢狱之中,行天道之公。
  燕北声那日自梦中醒来,周身戾气,一袭红衣若血,提着剑便冲向了十八层狱府,而后狱府无宁半月之久,燕北声犯罔上之罪,关押狱府半年。
  这是他与十八层狱府的开端。
  “所以你看,”燕北声最后像是说得有些累了,偏头抿了口茶,眉眼间一片倦色,但还是对蒲炀笑了笑,说,“我就是这样的,在血里面长出来的,一身债孽,死不足惜。”
第七十九章
  蒲炀第一次觉得瀚海冰原安静得异乎寻常,让人难以忍受。
  他伸手触碰到燕北声的手背,冰凉一片,可燕北声应该是热的,于是蒲炀只好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然后手指一根根穿进燕北声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扣。
  只是安慰,蒲炀在心里这样说道。
  这个故事绝不止于此,他清楚,但燕北声这人是这样的,他习惯把那些龃龉憋在心底,最好是分毫不让旁人看见,包括过往与未来。
  蒲炀不能去批判什么,甚至从某些角度看来,他与燕北声很相似。
  所以沉默更具有代表性,蒲炀眨了下眼睛,一贯沉静的目光落到燕北声身上,他很轻地抿了下唇,而后俯身贴了过去。
  唇齿交融间,蒲炀手按在燕北声胸口,恍惚间听见这人蓬勃的心跳,是活着的证明。
  蒲炀惜字如金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燕北声。”
  “嗯?”
  “别难过。”蒲炀说。
  凛冽的风声贯行于整片苍茫之上,万丈冰崖仿佛只剩下他们,于是吻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蒲炀偏过头,胸口起伏着,对燕北声说:
  “这地方有人吗?”
  燕北声抬手,用拇指抚了下他的嘴角,声音很沉,说“可能吧”。
  蒲炀的身体立刻很轻地僵了一下。
  “……逗你的,”燕北声没忍住笑出了声,看上去情绪良好,还闲出心思对蒲炀说,“除了冰底下的鲨鱼,不会有任何东西知道。”
  他说着拖长了一点儿尾音:
  “不过这么害怕被人发现,蒲始祖,你是在和我偷/情吗?”
  “……”
  蒲始祖转身就走。
  燕北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悠悠然开口问道:
  “去哪儿?”
  蒲炀头都不回,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分毫,声音冷冰冰的,像是能融进整个冰川:
  “去找根针把某个人的嘴缝起来。”
  “某个人”闻言好心情地笑了半天,丝毫没有被威胁了的自觉,也慢悠悠跟上去:
  “一个人找多慢,我陪你一起。”
  ……
  确实是正事,在冰崖底下这么些天,蒲炀终于想起来某些险些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东西——
  他还有案子要查。
  李刚和张强平白消失在玉霖山上,与华光是否有联系,他们究竟去了哪儿,这些都是未知数。
  燕北声听他问起,倒是想起点儿什么:
  “其中一个是不是眉毛上长了颗痣,五大三粗的。”
  这倒是在蒲炀意料之外了,他点点头:
  “你见过?”
  “见过啊,三个人一起上的山吧,其中一个把另外两个推下山崖自己就走了,”燕北声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好像还扔了座佛下去。”
  “下去?”
  蒲炀下意识抬头往空中望了眼,可惜只能看见漫无边际的白,他想到什么,问燕北声:
  “他们会不会也掉了下来?”
  “有可能,但不多,”燕北声对上蒲炀疑惑的视线,解释道,“普通人掉下来早该摔成了碎泥才对。”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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