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二十二775


  “爹,我不走,我想跟爹在一块儿,一辈子都在一块儿。”秦幼合再次抹了把眼睛,先抱住他爹的手臂,看到他爹面容抽痛,又赶忙松开,守在他爹身边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他从来,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连感到痛苦,也迷茫不知原因。
  眼看几名禁军与那护院打得不可开交,内侍尖声喝道:“秦相爷,难道你们要抗旨不遵吗?”
  秦毓章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住手。”
  这两字恰与屋外的一道声音重合。
  一柄九环禅杖拄进屋中,紧接着走进来一袭木兰袈裟。
  所有人都不由停下,齐齐看向门口。
  “弘海法师?”那内侍惊道,忙正身向对方,合掌行礼,“不知法师尊驾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阿弥陀佛。”弘海念一声佛号,环视过屋内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秦幼合身上,开门见山道:“秦小施主,老僧受贺施主相求,前来与你见面。”
  “我?贺施主,是……”秦幼合看到随后进来的贺今行,鼻子一酸,满腹委屈地喊了一声“今行”。
  “我在。”后者走到他身边,瞥见桌上的空酒杯,知秦毓章已饮毒酒,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默默陪伴。
  弘海继续道:“老僧有一方丹书铁券,可保你此世性命无虞。但有一条件,须得你削发为僧,拜入我至诚寺,从此潜心修行,不问世俗事。你可愿意?”
  “什么?”秦幼合茫然道:“法师的意思,是要让我做沙弥吗?”
  弘海点头应是。
  秦毓章见状,想明了张厌深所说的办法,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他心里再无挂碍,身形突晃,躬身撑上桌案,倏地呕出一口血,尽数洒到他写了一半的文章上面。
  “爹!”秦幼合连忙撑住他,回头哭道:“今行,能不能救救我爹?”
  贺今行不忍心跟他说已无可挽回,想绕过去帮忙搀扶一把,秦毓章却攥住儿子的手臂,说:“不用了。”
  他借力慢慢挪回去,坐进圈椅里。再看自己的儿子,犹带孩子气的面容正止不住地流泪。
  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能说的话。
  他们父子相对,大多时候都是这样。
  秦毓章无声叹息,他少时不会做儿子,中年也不怎么会做父亲。
  但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哪怕遗憾贯穿始终,亦九死而不悔。
  他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背,便闭上眼睛,彻底地低下头。
  秦幼合攥住他无力垂落的手,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抱住他爹的腿,埋头在他爹膝上,痛哭出声。
  从他娘遇刺之后,他就隐约感觉到会有这么一天,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他拥有的一切早晚都会消失,所以一切都无所谓。然而当这一天真正降临的时候,他在心里为自己筑起的所有防备都一触即溃。
  爱他的,他所爱的,都离他而去。他什么都留不住。
  秦小裳爬过来,跟着他一块儿哭嚎。
  老爷没了,家里可怎么办哟。
  书房里哭声一片,那内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片刻,问弘海法师怎么办。
  法师则抬手向贺今行示意,无声询问他的看法,贺今行上前低声道:“还请公公宽限些时间,不会太久的。”
  他行了正经礼节,内侍也认得他,心下受用,便没有再催。
  秦幼合听见他们说话,心中更加悲痛。可是他爹走了,再没有人在他身前,他必须要站出来。
  于是他竭力止住眼泪,用衣袖擦干净了脸面,抓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将他爹的身体往后靠着椅背放好了,转身面对其他人。
  他双眼半肿,额上颌下还有些擦伤,认真地问弘海:“我跟法师去,能让我给我爹处理后事吗?”
  他知道,被禁军带走就不可能再回来。这座宅子里还有算得上主人的人在,但他无法相信她们。
  “当然可以。”法师看向秦毓章,合掌低眉,念了两句《金刚经》。
  “那我愿意跟法师走。”秦幼合说一句话,捂住嘴抽泣两声,声音越说越低:“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和尚,我不懂佛经……”
  丹书铁券有多贵重,他很明白。法师愿意拿出来救他,他却不想自己白费别人的宝物,他也还不起。
  弘海看出他的顾虑,亦认真道:“此言差矣。做和尚不在于身着袈裟,研佛法不止于闷读佛经,就像西天不在西天,而在弟子心中,在路上。”
  “路上,就在我脚下吗?”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短靴,又抬头看法师。
  “是,你踏出一步,就是在修行路上进一步。”弘海法师敛目微笑,慈如菩提,“人海阔,无日不风波。踏破红尘,方得真自在。只要潜心向佛,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不必执着一朝一夕,一月一年。”
  秦幼合似懂非懂,情绪却平静许多,合掌躬身:“多谢法师开解。”
  弘海法师颔首道:“秦小施主,那就随老僧一道进宫面圣罢。”
  那内侍跟着道:“秦少爷,请吧。”
  秦幼合便整理衣裳,秦小裳抓住他的衣角,哭得嗡声问:“少爷,您真去啊?”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说:“是,你就在家里等我。”
  再看贺今行,对方向他微微点头,低声鼓舞他:“别怕,跟着法师去吧。”

第279章 二十二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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