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七十一940


  贺今行:“照你的意思,至少小半个刑部都有问题。”
  晏尘水沉默片刻,将目光移向虚空,没有应这句话,“我起疑之后就转了方向,暗中调查我的上峰。他年俸不过四百石,亲眷也不富贵,私底下却置了不少贵价产业。这些置业的钱款来源不明不白,他是贺鸿锦多年的心腹,他有猫腻,贺鸿锦肯定也不干净。”
  贺今行知道他对刑部的感情很深,也为他觉得心痛,“这两个案子翻出来,光是以权谋私、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跑不了,端看落在谁身上——以你所掌握的线索和证据,它落不到贺鸿锦身上。”
  “据说贺鸿锦是你的伯父。”晏尘水突然回头,虽是陈述,胜似疑问。
  突然得贺今行没能及时接上话,缓了一刻才张口回答,“道不同,就算是亲父子亲兄弟姐妹,又有什么影响呢?”他虽坦然,脸上却划过一丝苦笑,然后说回前言:“还记得当初我们去吴员外家探查,阻拦我们的是什么人吧?”
  晏尘水抿着唇,点头表示自己当然记得。他查得越深,越能体会到这潭水有多浑。
  贺今行继续说:“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贺鸿锦不干净,幕后主使绝不止他一人,甚至有可能他也只是替人做事。你要告他,有多难、可能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晏尘水早就想过这些,可即使想到了一切后果,也难以打消他心底的冲动。他望向夜空,天中明镜已隐,使他忽然地无比难过。
  “我到刑部入职第一天,在离家之前,读了几页大宣律。楔言,‘礼法乃国之纲纪,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我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我一直尽心尽责地办案,力求公平公正,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恶人。如今教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我身处的衙门里有这么多的遭污,我听命的上官并不清正严明,我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放任自流。”
  成熟的做法应该是隐而不发保全自身,以免打草惊蛇,而后蛰伏着慢慢查找足够的证据,可能一年三年、五年十年,但只要留得青山在,相信一定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可他忍不住去想,在隐忍的时间里,又会酿出多少恶事。他旁观不作为,是否无异于纵容,是否是为虎作伥。
  贺今行完全理解他的想法,陪他静立半晌,开口说:“你要真想现在就做些什么,我支持你。但是要过公堂查六部堂官,须得陛下首可。陛下是否知晓刑部发生的这些事,知晓多少,也很重要。所以我想,不如你先上劾本参贺鸿锦,借此试探出陛下的态度。陛下意动不消说,若是无意,最多降旨申斥你我,我们再另图他法。”
  “这几日刑部在整治京中勋贵逾制蓄奴之风,弹劾贺鸿锦的太多,劾本大都留中积压,不是好时机。等这事儿一结束,你就递奏本到通政司,我会第一时间呈到御前。你看可行?”
  晏尘水斟酌良久,摇了摇头,“谢谢你替我考虑,今行。但我不会向通政司递参劾。很多人都知道你我是知交好友,我怕我要是递了,不论内容,会先入为主给人一个你我结党构陷贺鸿锦的印象。不止你,我爹在御史台,我也应该回避。”
  贺今行大为不解:“你不走通政司也不走御史台,那你还能怎么上告?举贤不避亲仇,进谏参劾亦是一样。尘水,只要立身持正不存私心,纵然同僚有微词,你我又有何惧?”
  晏尘水不说自己打算怎么办,只道:“我审案时会要求原被告双方证人遵守回避条例,我自己也尽量做到。”
  贺今行见他坚持,知说下去不会有结果,不再相劝,“说起你爹,你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晏尘水想到老爹,慢慢蹲下身坐到台阶上,说:“还没。”
  贺今行跟着掀袍坐下,认真道:“你不必因他而改变决定,但晏大人不是不通情理、不支持儿女志向的人,你要以身涉险,我觉得应该让他知晓。若有什么事,他知情总比蒙在鼓里更方便应对,心里也好接受一些。”
  晏尘水“嗯”了声,把胳膊搁到膝上,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起身说要回家。
  贺今行正出神,下意识留客:“这么晚了,不如留下来歇一宿?”
  “我明日就回衙门销假,今晚得回家熨官服。”晏尘水急性上来,说走就要走,一刻也不耽搁。
  贺今行只得叮嘱他注意身体,送他一段路到大街上。
  再回到家中,星央在藤椅上翻了个身侧躺着睡,容颜安宁,似梦至酣处。
  贺今行拍到他的肩头手顿了顿,然后收回来按上自己眉心,伫立良久,直到夜风吹得指尖发凉,才赶紧把人叫醒回屋里睡。
  翌日,七月十五。
  夜渐长,文武百官到端门候朝时,天色仍偏青黛,一路宫灯尚未被掐灭。
  贺今行来得晚了些,候朝房没有位置,便自然地在外面等,没有去几步之遥的通政司。
  周遭稀稀落落皆是紫衣同僚,唯有一袭红袍——除了从来不进直房的王大公子,别无他人。
  王氏叔侄说来奇特。王相爷在朝野内外行走,乐于帮忙调解纷争乃至断明家事,喜爱热闹身侧常有簇拥。而王大人作为王相爷的亲侄儿,性情更加平和,也不见与谁为难,却惯爱独来独往,让想攀交的人屡屡碰壁。
  偶尔碰到那一两个人,却又很主动相招:“几日不见,小贺大人近来还好?”

第328章 七十一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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