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21节

  陆旋表情真挚:“你准备给他取什么字?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噗嗤——”难得见他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班贺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毛摸着脑袋,本就刚睡醒还迷糊着,一脸懵懂,更显得呆滞。师兄旋哥都知道,就他云里雾里,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啊!
  路程走过大半,睡了太久,阿毛已经不满足于用睡觉打发时间,他得见街道、商铺,见见街上的人,睡上不会晃的床,还要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牛肉面。再这样睁眼就是树影林荫,他怕是要成野人了!
  阿毛抖出重影的手伸到了班贺面前,声音颤抖:“师兄,还不能进城吗?我只能坚持一刻了,再拖下去,我可能不能继续陪你了……”
  班贺淡定把那条细胳膊压下去,问道:“应该离宣城不远了吧?”
  陆旋取出地图,心中估算:“我们才过了驿站,现在上官道,去宣城大约还需一个时辰。”
  阿毛利索改了口:“师兄,我还能再坚持一个时辰。”
  “那好,我们去宣城。”班贺嘱咐道,“我正好去见一个老朋友。入了城,你们找个地方等我。”
  阿毛瞪大双眼:“师兄的朋友,我不能见吗?”
  陆旋没开口,但此时此刻,他与阿毛思想达成了一致。
  “唔,他这个人,”班贺掩了掩唇,“有点……偏见。”
  阿毛的小脑袋瓜不能理解,不见外人,那得是多有偏见?他是看谁都有偏见吗?


第28章 金工
  在阿毛喋喋不休中终于能远远望见城门楼,他兴奋得蹦起来,差点栽到车下去,幸得陆旋扶了一把。
  待真正见到城门,马车行驶速度慢了下来。
  虽白日里城门大开着,却有城门小吏看守,入城出城的人排着长队,一一检查过所。
  本朝户籍管理制定了严密规则,出县则需过所,无路引、过所私渡关津,或冒用他人路引过所者,杖八十。凡过州、县、市、镇、戍、关津、烽铺等,以及军事要地皆需勘验。
  至于执行力度,那就得看当地官员了。
  即便是玉成县,也要抽查过所,不相识的生面孔就有可能被拦下。班贺那时能带陆旋进城,全凭他与守城门的相识,又及时告知了杨典史,方才无人追究。
  若是陆旋孤身一人,倒方便潜入潜出。与班贺两人,试试或许也能行。但现下带着阿毛,还有偌大一辆马车,除非那些小吏都瞎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过去。
  正因如此,这些日子班贺没有让他入过城,顶多,就在快被经营成旅店的驿馆里停歇,那里成日人进人出的,管得宽松。
  陆旋的疑虑被按在肩上那只手压了下去,班贺直视前方,道:“尽管去。”
  城门小吏越来越近,数双眼睛聚集在这辆马车上,缰绳一紧,马蹄停驻,车身晃了晃,定在城门前。
  班贺回身掀开布帘,陆旋看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份过所,镇定自若地递给上前查看的小吏,克制地面上不露任何表情。
  “下车。”
  车上的人配合地下了车,小吏快速扫了一遍过所,确定官印钤在它应该在的位置,登上马车翻了翻,大致与过所登记的对得上,便摆手示意放行。
  马车进入城中,后面的队伍立刻跟上填补空缺。行出数十米,确定轻易过了关卡,陆旋忍不住转脸询问:“你伪造官府文书?”
  班贺:“唔,除了官印,还有我和阿毛的名字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不过名字么,只是代号而已。”
  没料到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陆旋愣了愣,压低声音:“你总这样干?”
  “第二回而已。”班贺不在意地回答,望着街道两旁,寻找歇息之所。
  俗语有云,一回生二回熟,但陆旋总觉得,他干第一回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从容的。
  挑了间整洁敞亮的客栈,班贺开上两间房,将其中一只装着重要物品的箱子搬进房中,其余连着马车一起交给店小二。阿毛等不及,点了两碗牛肉面,先让后厨煮上端来,急吼吼地握着筷子看别桌吃饭咽唾沫。
  陆旋挑眉:“三个人就点两碗面?”
  阿毛无辜眨眨眼:“我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师兄不爱吃面,等点了菜,就米饭。”
  这么一副小身板吃两碗?真是馋疯了。
  班贺点了三道菜,两素一荤,又让店小二多盛了点饭来。
  饭菜不见得有多美味,在吃干粮将就了十多天的三人面前,已经是难得的佳肴。阿毛猴急地吹了两口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等不及凉就往嘴里塞,烫得龇牙咧嘴,身旁的班贺被衬得仪度风雅,看着不疾不徐,吃得却不见得比其他人少很多。
  还剩半碗面,阿毛嚷嚷着实在吃不完了,班贺语重心长地教育: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半碗面被陆旋不嫌弃地端过来,最后扫尾收了个底。
  倒茶漱了口,班贺满意地放下瓷杯,彻底结束了这一顿。
  陆旋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脸上,尽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刻意:“你要去见的朋友,是什么人?”
  好吧,怎么听都很刻意。
  但陆旋想知道。
  “那位先生名叫伍旭,是曾在京中担任金工的匠人。阿毛曾见过的,只是他年纪太小,不记得了。”班贺笑笑,“物以类聚,我的朋友么,不外乎这类人。”
  曲礼记载,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草工,典制六材。金工是负责冶铸金属的官员,由工部管辖,工部设工部、虞衡、都水、屯田四司,各司其职,掌管全部官司匠役,朝廷工事。
  从班贺对他的称呼就可以判断,那人并非那些每三年入京服役一次的寻常工匠,而是有职位的,陆旋疑惑,他为何会在宣城。
  对此班贺语焉不详,含糊其辞:“这个么,自然有其中的缘由。”
  陆旋略沉思:“我记得,你师父是大司空,连古老将军都知道你师父的名号。那他属于六工中的哪一个?”
  班贺刚要回答,不甘寂寞的阿毛抢先伸出手,叭叭的一顿炫耀:“爷爷他哪个都不是!大司空掌营城邑,立社稷宗庙,造宫殿楼阁,监百工,六工都是他的部下。”
  说的没错,就是完全不必这么大声,班贺把阿毛按下来,道:“我师父被称为大司空,其实就是工部尚书的别号。”
  陆旋了然点头,班贺师父曾经的部下,应当与谢缘客一样,是共事相熟的。
  出了客栈,班贺对跟在自己左右的一大一小再三劝说:“还不知当初留给我的住址是否有变,也不知他是否在家中,贸然上门已是失礼,再带着你们——”
  他回头,视线往下,阿毛抖着嘴唇,眼中泛起水花,一脸即将被抛弃的可怜模样,仿佛班贺这一去,就是为了抛下他这个大包袱。再视线往上,陆旋没有阿毛那么多戏,只是平淡看了班贺一眼,垂下眼睑。
  “……你们要跟着就跟着吧。”班贺回过头去,摇了摇头。
  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站到了同一战线上,竟然给他玩这套?
  经过多次问路,终于找到了一家买卖兵器的店铺,班贺进入店内,立即有伙计迎了上来:“这位客人,您要点什么?”
  班贺:“我姓班,想找元光十年京中任职金工的伍旭,伍旦明。请问他是否住在这里?”
  伙计察言观色,恭敬说了声稍等,转身入了内堂。班贺放下心来,看来他们没有找错地方,伍旭这些年来并未搬迁。
  刀剑买卖朝廷并不禁止,但并非所有武器都可以当街叫卖,兵器铺内商品也在官府管制之下。陆旋看着周围种类繁多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一而足,自幼镖局内习武,他对这些武器都熟悉。可以看出,摆在堂外的都没有开刃,多半是以防入店的人来人往,被刀剑误伤。
  很快,内堂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四十来岁,颌下蓄髭髯的健壮男子从门内走出,直直向着班贺快步走来。
  看清那人面容,陆旋眉心皱起,这人就是班贺口中的朋友?
  可为什么他看向班贺的眼神不善,反倒像是眼前之人与他有仇有怨,在这一室刀刃映衬下,凶悍异常。


第29章 朝仪刀
  从伍旭站到大堂那一刻起,他便全程用一种冷然睥睨的眼神看着眼前之人,没有正眼瞧过一眼。在旁人眼里已是明晃晃的不屑蔑视,班贺却浑然不觉似的,含着一如既往的笑意,眼中竟还有几分怀念感慨。
  “旦明兄,多年未见,可还体泰安康?”
  伍旭一把握住他的双臂,用力抖了抖:“恭卿!为兄一切安好。自离京返乡,经营起这家铁铺,日子还算过得去。你怎么会到宣城来?也不提前来封信,我好预备招待。今晚就歇在我这里,我这就叫人给你准备房间,我们兄弟俩,好叙叙旧!”
  班贺连忙按住他的手臂:“不用忙活。我就住在城内客栈,今日一到便订了房,我还有两位同伴。”
  伍旭顺着他的目光,向着陆旋与阿毛看去。大胡子遮去半张脸,一双虎眼冷睇,阿毛背后一毛,耸起肩膀贴着陆旋的腿就想往后面蹭:好凶悍的眼神!
  “一心只想着你这位贵客临门,我还道,那两位是想买东西的客人呢。”伍旭一拍脑门,忽然眼睛又睁大了一圈,指着阿毛,“这……难道是,泽佑?”
  班贺甫一点头,伍旭大跨步向前,声音里掺杂激动的情绪:“泽佑,我是伍叔叔啊。”
  阿毛耸着肩,小身板挺得几乎要往后弯成一张弓,但身在外面,不能给师兄跌份儿,坚挺地立住了:“伍叔叔,给您问安。”
  “好,好!”伍旭拍了拍阿毛的肩,他便像棵没长好的小树苗,随着落在身上的大手一弯一弹,差点没站住。
  班贺向前一步,不声不响站在原地的陆旋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看着那张侧颜,然后便听到班贺介绍起他来。
  “这位名叫陆旋,是个武艺超群的义士。数月前我与阿毛出行,遇到劫匪,他救了我们。他要前往叙州寻亲,正好我在之前的地方呆腻了,便与他一伴同行。”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伍旭的救命恩人。”伍旭一抱拳,对陆旋道,“大恩不言谢,往后陆兄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猝不及防领了一身功劳,陆旋自觉愧不敢当,连忙回礼:“言过其实了,我没做什么。”
  反倒,是他欠了班贺许多。
  “陆兄弟还是个谦虚之人。”伍旭赞叹一声,回身一指内门,“别站着了,都到内堂坐下。”
  陆旋看了眼班贺,主动道:“二位久别重逢,必然要好生叙旧,我不便打扰,以免都不自在。我想看看这些兵器。”
  事实上,他跟去坐在那儿也插不进对话,就像当初班贺与谢缘客相聚,旁听得一知半解,并无趣味。
  伍旭道了声好:“陆兄弟直言直语,是个爽快人。我这间铺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是些寻常货色,蒙陆兄弟不嫌弃赏眼,请便。”
  阿毛唔一声:“师兄,那我和旋哥留在这儿,随便看看,嘿嘿。”
  那两位的自觉无可挑剔,班贺无奈浅笑,随他们去了。
  进入内堂,刚坐下伙计就端来热茶,伍旭嘱咐倒两杯给外面的客人,让伙计无事不要打扰。待伙计出去合上门,室内便只剩了伍旭与班贺对坐,将外界声音隔绝。
  伍旭面容严肃,声音在室内更显浑厚:“恭卿,你不用瞒我,你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京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班贺刮着浮起的茶叶:“我自幼时,便有幸接触天南地北被召入京的工匠,听你们侃侃而谈各地风土,带着地域特色的技艺,早就想四处广见博闻。家师亡故,我在京中没了牵挂,恰逢新帝继位,上下乱作一团,算是,乘虚而出。”
  听他提起先师,伍旭沉默,孔大师亡故的事他也耳闻,无法入京吊唁,乃是此生一大憾事。伍旭重重叹出一口气:“这世间,又少了一位尊者。”
  两人各自说了些近况,听过只感慨时过境迁,都与当年大相径庭,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班贺定定注视:“旦明兄,若是还有机会……你甘愿余生留在此地?”
  伍旭闻言双眼骤然有了些许神采,但很快想到班贺眼下处境,嗤笑自己还心存妄想:“听闻当今陛下不重工事,还降了工部那些人的薪俸。”
  “你还留心朝中事物。”班贺道。
  伍旭梗着脖子:“我是看他们什么时候倒霉!况且,我在此地过得更随心所欲。不说这个了,当年你师父赠与我的图纸,已建成了一座工坊,就在城西,我带你去看!”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上前引路。
  班贺连忙制止:“今日已经不早,明日我再来拜访去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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