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35节

  何承慕说得辛酸,让陆旋想起玉成县内因各类杂税遭到杖责的刘老汉,课税名目不尽相同,受累的都是百姓。
  “何必把参军说得如此不堪,参了军,不是免了你今后所有税么。每月还有军饷发放,不比你当个不见天日的矿工好?”郑必武语气轻松,望着陆旋,“伍长,你说是不是?”


第44章 探营
  民间俗话说,好男不当兵。离家从戎,历来多数有去无回,妻儿老小无人照顾,若是有别的活路,少有平民愿意从军。参军便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将领,待遇不好,更是不会有人愿意干这份差事。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仅是叙州城募来的兵,每月军饷三两银子,吃住在军营,衣服由军营发放。平日不能擅自出营地,没什么花销,一年下来能攒不少。
  方大眼认同郑必武,笑容憨直:“我在家里吃不饱,在这里敞开了肚皮吃,还有钱拿,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不过,承诺的军饷是这么些,往后实际拿到手能有多少那可说不准。那些个吞吃军饷的将领吃人不吐骨头,连拿命换的钱都要克扣大半,有些索性全部都……”
  郑必武不屑一顾的表情语气,在触及陆旋看来的目光时凝住,收敛了些,笑着打哈哈,“我是说有些人会这样做,骆将军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陆旋:“你对这些很了解。”
  他目光平静,郑必武却在他的注视下背上刺挠发痒,不自在地扭了扭,抬手挠了挠后背,顺势看向地面:“我一个亲戚也是当了兵的,他告诉我的。”
  陆旋微侧头:“哦?你那位亲戚是在哪里当的兵,能否告知一声,以后我好避开。这样的将领在军中噬血食肉,流毒无穷,我可不想落到他们手里。”
  事关自身利益,另外三双眼睛立刻看了过来,紧张地关注这边。郑必武嘶一声,皱起眉咧开嘴:“我给忘了,他也没细说。咱们在叙州,就不用忧心这个问题了,骆将军治军严格,赏罚分明,他手下肯定不会出这种事。”
  这小子不好对付!郑必武暗自咬牙,不仅不能轻举妄动,往后连说话都得注意了。
  说了等于没说,方大眼三人不满地收回目光,还以为能听到什么高论呢。
  何承慕隔着衣服抚摸那只被他称为窑神的大灰耗子:“我来参军,倒不全是为了军饷。我在矿下遇到了矿井塌陷,那时是窑神冲我吱吱直叫,带着我跑出了矿洞,而在我前面进洞的大叔躲避不及,被深埋在地下。经过这次九死一生,出来我就决定参军了。”
  袁志想到自己刚才被一只老鼠吓得蹦上桌,面子上过不去:“它救了你的命,也不至于把它带进军营里。伍长,你得说说他。”
  陆旋没有应声,只是说:“参军所要面临的危险,比矿工多太多了。”
  何承慕面容骤然坚毅:“同样都是要拿命换,为什么不选择死得其所?参军是保家卫国,总比窝窝囊囊死在地下的好。”他停顿一下,补充,“当然,能活着那就是最好的。”
  陆旋微微点头:“再怎么样,那也是只老鼠。”
  何承慕有些急,慌忙解释:“窑神可通人性了,我下矿的时候,它从来不会偷吃我的干粮,只有我给它喂的它才吃。它吃得不多,我把我的食物分给它一点,就能吃饱了,不会碍着其他人的!”
  见陆旋没有被说服的样子,他坐立难安地想着说辞:“而且……而且它还特爱干净,会自己洗澡呢!也不在屋里拉屎屙尿,这么些天了,你们都没发现它,对不对?”
  这话倒是,的确没人发现他养了只耗子,可那是因为营房中本就有鼠迹,谁能想到他还能从外面带来一只呢?
  陆旋最终说道:“你得看好它。要是跑到外面去,被人误当野鼠,一脚下去怕是成一张饼了。”
  何承慕大喜过望,站得笔直:“是,伍长!”
  伍长发话,袁志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多一只老鼠而已,不在他床上同睡就行。
  郑必武深吸一口气——这屋子里让他难以忍受的家伙,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这日子没法过了!
  同伍几人逐渐熟悉起来,陆旋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伍长,对那三个平民出身的士兵而言,这个身份意味着他们必须服从。
  非战时的服从做不得数,面对战争的恐惧与求生欲望的冲击干扰,那时才是考验领兵者统率能力与士兵服从性的真正时刻。没有领兵经验,对军中不了解,无论是何出身也不可能带好一支队伍。骆忠和有自己的安排,陆旋有所预感,这样的情形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郑必武虽吊儿郎当了些,但从不违抗上级命令,一切表现毫无异常。
  之前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在营房内一段时间后,陆旋有了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郑必武——兵油子。他与那些在军营中混久了的人一样,对制度规矩异常熟悉,卡着临界点偷懒耍滑,很难去说他有什么错处。
  他身上诸多怪异之处,陆旋并未表现出来,不动声色地暗中关注着。
  训练结束,孙世仪神神秘秘来找陆旋,招手把他叫到一边,却也不说有什么事,只叫陆旋跟他走。陆旋不明所以,跟随在他身后,到达营房边缘一间屋外。
  孙世仪止步不前,回头看向陆旋:“进去吧。”
  陆旋问:“一点儿也不能透露?”
  孙世仪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进去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站在门外站起岗来。陆旋将信将疑,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旋哥!”
  阿毛像只兔子似的蹦了出来,陆旋目光却精准落在了桌边的班贺身上。
  多日不见,那人似乎一切都好,长发整齐束起,衣衫妥帖地覆在身上,显出一副端正的身架。他的面容正迎着屋外照入的光,色如皎月,峨眉深目修眸善睐,轻轻一笑,长睫微闪。
  陆旋恍然间出现了一种错觉,这个冬日似乎已经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陆旋一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吞回去,他要说的根本不是这句。
  班贺单手撑着下颌:“阿毛惦记你,想来看看你。”
  陆旋不咸不淡哦了声,班贺笑容更深:“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特意带他过来的。看来你不怎么想见我们,无妨,我们不会久留。”
  陆旋不说话了,只直直盯着他。
  班贺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陆旋说:“说什么都不好,不如趁你走之前多看几眼。”
  班贺笑出声,揶揄道:“这话确实不太好,还是留给你的小情人听吧。过来,坐到这儿来。”
  陆旋心想,你不就是?
  阿毛不敢置信:“旋哥,你就只看得见师兄吗?我也在这儿啊!”
  “看见了。”陆旋敷衍地在他头顶按了按,被嘟着嘴的阿毛胡乱拍了下去。
  在班贺身旁落座,班贺抬起他的手臂,摘下那双手套,解开束腕,将袖子高高挽起,一寸一寸细致检查起来。
  “军营里情况如何?”班贺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有孙校尉照拂,目前没有遇到过麻烦。”陆旋配合地转动手臂,“我委托孙校尉交给你的银子,收到了吗?”
  班贺嗯了声:“收到了。那是你的军饷,都给我做什么,怎么不自己留着?”
  陆旋:“在军营里花不出去,不如交给你,怎么处置都行。你在军器营怎么样?”
  “那我就帮你攒着。”班贺确认过他的手臂没有磕着碰着,安心把袖子放下来,束腕原样给他系回去,“我与军器营的几位工匠,预备制作连弩机,可手持的。”
  班贺微微低着头,眼睑垂下,眼睫密密排开,纤长秀致。陆旋目光移不开,一直知道他生得好,却少有机会能这样细看——除了他受伤那次。可那时班贺有伤在身,他忧心照料还来不及,哪有这样的心情欣赏。
  陆旋适时说两句话,以示自己在听:“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有。”班贺换了另一只手臂,“造出连弩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连弩发箭明显威力不足,那就是鸡肋。”
  显然,这种问题上,陆旋帮不上他什么忙,班贺也只是随口一说。能不能解决两说,他得习惯习惯与人诉说的感觉,以免故态复萌,让陆旋心中不安。
  探营有时间限制,孙世仪尽量等到最后一刻,在门外叫了两声,陆旋与班贺站起身,看向对方。
  “你要走了。”
  “我得走了。”
  班贺笑笑:“改天我再来看你。”
  陆旋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
  阿毛抱着手臂,气鼓鼓的:“我再也不来了,你们只顾着自己说话,眼中根本就没有我!”
  陆旋低头:“是要我问你,近来有没有被大鹅啄屁股吗?”
  阿毛张了张嘴,转头大声告状:“师兄,旋哥变坏了!”
  班贺拉着阿毛往门外走,声音里带着笑意:“跟我说没用,我也打不过他。”
  白日见到想见的人,陆旋夜里翻来覆去,眼中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来自不同方向,好在大家伙都有份,谁也嫌弃不着谁。只有何承慕与陆旋不参与其中,但他们忍受能力非凡,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夜色渐深,陆旋刚阖眼,就听见何承慕小声叫了声:“窑神。”
  他睁眼,何承慕又叫了一声,并坐了起来,双手在床上到处摸索。
  “怎么了?”陆旋压低了声音。
  何承慕虽声音不大,但语气焦急:“伍长,我刚才听见窑神的叫声了,它不见了。”
  陆旋也坐了起来:“它不是经常跑出去,然后自己回来么?”
  “是,可是,刚才我明明听见它在求救的声音,吱吱吱——”何承慕学了两声,彻底坐不住了,连忙下床穿鞋。
  郑必武迷迷糊糊开口:“睡觉呢,吱什么吱……何承慕,你干什么去?”
  何承慕打开门,侧耳倾听:“是真的,我真的听见了!”
  陆旋皱着眉跟在他身后,营房规定夜间不可随意走动,但窑神对何承慕意义非凡,当即决定和他走一趟。
  郑必武睡眼朦胧,见那两人都走了出去,一下清醒了过来,床上那俩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索性不管了,趿拉着鞋追了上去。
  营房内几处有灯火,大部分区域夜里处于黑灯瞎火状态,仅能凭月色勉强分辨。何承慕四处张望寻找,怕引来人不敢大声呼喊,小声喊着窑神,却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夜间更冷,郑必武冻得抱着胳膊,劝他回去算了,那耗子肯定是粮仓里加餐去了,吃饱了就会回来。何承慕当场反驳:“窑神不会祸害粮仓的!”
  一声低沉的鸟叫响起,陆旋向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猛地拍在何承慕的肩上:“你看!”
  何承慕只觉得一把大铁钳死死钳在自己肩上,差点痛呼出声,但看见他所指的方向,一只体型不小的鸟飞过,利爪正抓着什么东西,肩上的痛也顾不上了,拔腿追了上去:“窑神,那就是窑神!”
  郑必武身边骤然刮起一阵冷风,就见那俩人又跑开了。他面露痛苦之色,跺跺脚,认命地埋头往前冲去。


第45章 鼠药
  扑棱棱扇翅的声音在寂夜中异常清晰,越过伫立的高墙,展翅疾飞的猛禽在月影中形如鬼魅,迅猛有力地挥翅,几乎搅起一股劲风。
  前方地界越发宽阔,月光之下显得亮堂,眼见抓着窑神的猛禽就要飞出营房,何承慕急得喉咙里发出一串古怪不成调的低叫声。陆旋凝神目光专注,终于认出那正在飞行中有些熟悉的禽鸟,时间紧迫,不再顾虑是否会引来他人,他圈起手指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响哨——
  追来的郑必武脚步急刹,又急又恼:“吹个口哨就能把那鸟叫回来了?那么大声,先来的恐怕是值夜的巡逻卫队……”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扇翅的声响,那只分明已经飞到墙外的猛禽,打了个转又飞回来了。郑必武目瞪口呆,这、这还真给他叫回来了!
  猛禽落在一根枝叶稀疏的树枝上,郑必武与何承慕这才看清,那是一只体型健硕的鸱鸮。
  它停在枝上,爪子仍牢牢抓着窑神不放,依稀可见单边爪子上箍着一只金属圆环。绿莹莹的眼睛在暗夜中折射出两点幽光,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忽闪,诡异非常。
  “伍长!它回来了!”何承慕激动得语不成调,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一拍大腿,“该死,没有带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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