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36节

  “带了你也不能伤它。”陆旋紧盯树上的猛禽,“那只鸱鸮是骆将军养的。平日都关在笼子里,多半是今晚自己逃出来了。”
  骆将军的鸟?何承慕闻言眼前一黑,急得差点掉眼泪。
  他的命都不见得比骆将军的鸟重要,更何况只是一只老鼠?窑神落在它爪下,铁定是活不成了!
  郑必武生怕他们再搞出什么大动静来,伸长了脖子四面张望,咬着牙,挤出声音:“夜间在营房里随意跑动可大可小,要是被当做奸细可就麻烦了。别管了,那鸟抓猎物填肚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开?说不准你们一个轻举妄动惊扰到它,当场就把耗子给吃了。”
  何承慕转头瞪着他,郑必武不留情面:“怎么着,瞪我也没用,你有本事自己上啊。”
  何承慕气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敢轻易上前,万一刺激到那只鸱鸮,做出什么危险举动怎么办?窑神被那两只利爪紧紧扣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何承慕心凉了半截,不由得悲从中来。
  “别说了。”陆旋低斥一声,“你们俩退后,站远些。我去试试。”
  此时有人愿意出头,两人都闭了嘴,依言后退。何承慕心中生出几分希望,语气担忧:“伍长,你要小心啊!”
  陆旋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屏住呼吸,慢慢向鸱鸮靠近。
  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在离那树枝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与鸱鸮对视,没有丝毫闪避。缓缓抬起手臂,伸向鸱鸮爪下的窑神,陆旋心中并无绝对的把握,至多,争取给何承慕带回去窑神的全尸。
  许是在将军府这些日子,鸱鸮认得陆旋这张脸,对他的不断靠近没有做出反应。但猎手对猎物的天然占有欲,让它在看见陆旋的手快要碰到爪下猎物时动了起来,猛地扇动几下翅膀,身体离开了枝条。
  何承慕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拳握紧了,郑必武也不由自主呼吸顿了顿。
  陆旋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鸱鸮并未飞离,而是往边上挪开两三寸。陆旋等待片刻,再次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窑神半截身子,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做出驱赶的手势:“放开!”
  鸱鸮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扑扇着翅膀松开了爪子,不满地跳了几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高墙之上。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抓住窑神的是骆将军的鸟。骆将军有意让这只鸱鸮协助夜间狩猎,特意训练过让它将抓住的猎物放开,否则陆旋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陆旋转身回到何承慕身边,将窑神小心放到他手中:“快回去吧,别真撞上巡逻队。”
  三人摸黑回到了住处,何承慕将窑神放在桌上,翻出火折子,吹亮了,借着微弱的光低头一看,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窑神比成年男子巴掌稍大上一圈的身躯上,被铁钩般的利爪戳出了四个血洞,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惨不忍睹。它气息微弱,几乎察觉不到呼吸,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圆睁,嘴边似乎有血迹溢出。
  郑必武干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这只耗子,真是由内至外诉说着它的死不瞑目。
  “别看了,我这里还有点伤药,不知道顶不顶用,先给它涂上,包扎起来,好与不好只能明日再看。”陆旋说着,扔了只小瓷瓶到何承慕手里,回到床上躺下,背过身闭上眼,“用完了放在桌上。”
  何承慕擦擦眼泪,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点药粉,小心洒在伤口上,一丝不苟地上药。
  郑必武在边上看着他给耗子包扎,又看了看躺着不知是否入睡的陆旋,面上露出一点费解,摇摇头,回到了自己床上。
  暖和的被窝此时毫不意外变得冰凉,郑必武眼神幽怨,他这颗心,也跟着被子凉透了。
  闹了这一出,成功削弱了班贺探视带来的影响,陆旋闭眼没多久当真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刚睁眼,陆旋便听见何承慕掀开被子下床的声音,然后是一句欣喜的:“还活着,窑神还活着!”
  陆旋坐起身,自顾自穿着衣裳。何承慕捧着用自己衣服团出来的窝跑过来,被他瞥来的眼神阻隔在两步开外,但并不影响报喜的心情。
  窝里的耗子还不能做大动作,鼻尖却小幅度嗅着周围与自己的身体,何承慕激动得又开始掉眼泪:“伍长,窑神福大命大,活下来了。”
  袁志和方大眼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何承慕简短截说,格外声明是陆旋救了窑神。窑神是他的救命恩鼠,伍长又救了窑神,那伍长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陆旋最快速度穿戴整齐,这才看向那只命大的耗子,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何承慕眼泪悬在腮边:“伍长,你、你笑什么?”
  陆旋从他身边走过:“它现在,成了咱们里头第一个负伤的了。”
  何承慕乍然听他说出“咱们”,又把窑神算在了这里头,愣了好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破涕为笑,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郑必武一切准备妥当,看何承慕还抱着他那只耗子不撒手,催促道:“别看了,快换衣服集合。别以为熬过昨晚就行,这伤且得治呢,你先顾好你自己。”
  何承慕连忙放下窑神,一面穿衣服一面发愁。郑五说话确实不中听,但也说的没错,昨晚窑神自己挺过来了,可它身上的伤那么重,岂是硬撑能行的?
  整个白日何承慕都心不在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伍中,唯一有那个本事帮他的只有伍长,可陆旋没有多分心思在他身上,回屋拿纸笔研墨写了些什么,便不见踪影。
  心怀疑惑,郑必武在射场找到了陆旋,还以为陆旋会借着这个机会表示关切,怀柔笼络,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和别人比赛骑射。
  外场看了一会儿,郑必武无意识点头,必须承认,陆旋骑射功夫了得。射箭本就不易,马上颠簸移动,射箭的同时还要控马,更容易失了准头。
  这段日子的暗中观察,足以让郑必武对他的个人能力给出一个高评价。这样的人若在京营,往低了说,进入精锐部队不成问题。若要往高了说,郑必武自认能力不足,难以判断他的上限在何处。
  原本葛大人的吩咐是要盯紧班贺,眼下却只能盯着陆旋,自己的前程都快折腾没了,还在这儿想人家能走多远。郑必武无声长叹,转身离开了射场,真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犯了哪个冲。
  孙世仪找上门时,班贺正在给阿毛讲解《营造法式》,对面小姑娘穆青枳坐在边上,似懂非懂地旁听。
  穆青枳这些日子每天都来,扫扫地擦擦桌子,抢着洗碗煮饭。班贺做不到恶语相向,好言规劝反正是不听,索性就让她去做,只是早晚两餐要多做些,里边包含给她们祖孙俩的,权当是请了个人。
  见来了客,穆青枳局促地起身,倒了杯茶。
  孙世仪没打算久坐,喝了口茶水,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下:“这是陆旋给你的。”
  接过信封,班贺将信纸抽出,大致扫了一遍,重新折起放回信封,嘴角含笑。见他这副模样,孙世仪心中好奇,却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不去窥探其中内容,起身告辞。
  “孙校尉,明日我有些东西想托您带给他,不知是否方便?”班贺问道。
  孙世仪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备好了,尽管来找我。”
  班贺欣然一笑:“多谢孙校尉,我明日一早就送到你府上去。”
  “客气!”孙世仪抬起手一摆,离开了这座院子。
  天色已晚,穆青枳也回了自己家,班贺点上灯,嘱咐阿毛继续看书,他要出去办点事。虽不知师兄这么晚还要做什么去,阿毛拍着胸脯保证:“师兄你去吧,我看房子你放心。”
  出了巷口,班贺径直朝着济善堂走去。到达医馆,他跨过门槛,高声提醒馆内人自己的到来:“吴大夫,吕大夫,我来买点药。”
  吴大夫站在柜台后算账,冲他笑笑:“仲良,去帮龚先生抓药。”
  “是。”吕仲良走近了,背对吴守道便露出原形,提起半边眉稍,觑他一眼,“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班贺摇头道:“药不是给我自己用,是给老鼠用的。”
  吕仲良了然点头:“哦,明白了。鼠药,我这就去给你拿点砒霜。”
  班贺强忍着笑意,叫住他:“此鼠药非彼鼠药,我不是要毒死它,而是要救它。那老鼠被鸟抓伤,您看着抓些能愈合伤口的药就行。”
  “……你准备用这儿的药治一只老鼠?”吕仲良脸色发绿,控制不住拔高了声量。


第46章 姜迹
  “老鼠怎么就不能治了?”吴守道听见他们的声音,伴随着啪啪拨算盘的声响,慢条斯理说道,“大小也是条性命。仲良,抓点黄芪、血竭、白芷、煅龙骨。”
  吕仲良一哽:“是,老师。”
  “这些药都有补气固表、止血生肌的功效,至于怎么喂给那只老鼠,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吴守道从柜台后边抬起头,暂时停了手上动作,“若是人么,还可以佐以红粉外敷,促进伤口愈合。可那是只老鼠,人用药都要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用量,更何况是那种小东西。你们手上没数,难以控制,不慎撒多了,怕是与砒霜的功效异途同归。”
  班贺笑着点头称是,不多时,吕仲良抓好药用纸包起来,扯一截细绳扎上,放在台上任人自取。
  “这里没多少药,就不报价了,你看着给吧。”吕仲良道。
  吴守道闻言眉头一皱:“这还收什么钱,龚先生拿去就是。”
  “要给的。”班贺拿过药,从荷包里摸出一摞铜钱,也不数,搁在柜台上,“吴大夫妙手仁心,救苦救贫,我没您那本事,能拿出来的唯有这点小小心意。您收下,救更多的人,也算带着我的一份。”
  吴守道不再拒绝,给了他就收,开着医馆不可能只出不进,连药材都买不来,更别提救人了。
  班贺转身离开,不忘对吕仲良说句笑言:“吕大夫大德。上能医治堂堂天子,下能挽救区区鼠辈,这些药,我替老鼠谢过您了。”
  吕仲良闭口不言,脸上写满了“还不快走”。
  走这一趟没有花费多少功夫,班贺回到院里,阿毛已经没在看书了。他直愣愣看着门口,那本《营造法式》放在一旁,被风吹得书页乱翻。
  屋里亮着灯,阿毛却坐在屋外,班贺面上表情顷刻消失,快步走到他身边,立刻被紧紧抱住。
  阿毛盯着透出光亮的门,班贺将药放下,在他头顶抚了抚,示意他待在原地,沉着气走上前,将半开的门彻底推开。
  屋里那口箱子被打开来,三条机械臂被扔在地下,一个高大健硕的背影站在屋内。班贺第一眼,就看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在灯光之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那人闻声慢悠悠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人的眼神带着轻慢。人中下颌青黑的胡茬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清理了,衣着算不上周正,颇有些不修边幅。
  他拿眼角睨着地上的手臂,开口嗓音微哑:“班贺?是你,杀了他们?”
  班贺视线稍移,看到落在箱子旁的几枚飞针,往上看去,房梁上几根飞针“入木三分”。
  “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自己住的屋子,竟然不设防。就这么点……糊弄小孩的玩意儿。”那人随手指了指几个角落,“我还以为,一进来就会‘嗖嗖、嗖嗖’,和你那师兄一样。”
  “带着孩子,常有手脚毛糙的地方,我这里不时来些客人,不方便布置。”班贺说道,“敢问贵客尊姓大名?”
  那人报上姓名:“姜迹。”
  “你来为他们报仇?”班贺问。
  “和我有个屁关系。”姜迹不屑撇嘴,“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你带回去。或者,把你手里的东西带回去。”
  班贺又问:“派你来的人,有说过要我的命吗?”
  “这倒是没说,只要你乖乖跟我走,保管你性命无虞。”姜迹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机械臂,“不过,想来你不会这么配合。”
  听了他的话,班贺舒了口气,神色放松了些。那三人上来就动杀招,的确不是二师兄的安排,是他们自作主张。约摸是想着,先把人杀了,再慢慢找他们要的东西。
  “我要是不配合,你准备怎么做?”班贺手伸向后方,扶住蹑手蹑脚躲在他身后的阿毛,阿毛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攥紧他的衣服。
  姜迹向前走了两步,班贺眉心微动,耳中辨出异样的脚步声。
  这人不仅手臂换成了天铁制成的机械臂,连他的双腿,也统统不是原来的了。
  二师兄在那个位置,所享有的资源待遇超乎班贺的想象。而眼前这个人所带来的威胁感,超出以往所有人。
  “不想去见你师兄?那也无所谓。”
  姜迹的回答让班贺困惑,但这困惑并未持续太久,他继续说道:“你去不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里的东西……我也很感兴趣。”
  他抬手放在桌面上,屈指成爪,往下按了按,生生在桌面戳出四个洞来。收回手,一个手势变换,只见他的指尖伸出半寸长的刃,刮着桌面,不费吹灰之力,划出一个“死”字。
  “你在好奇我的手和腿。”姜迹说,“我不妨告诉你,是我主动让你师兄换的。只要能变得更强,手和脚,是什么做的不重要。”
  阿毛双眼瞪得更大,班贺面色沉静如常:“你已经做到了。”
  “不,你这里有更好的材质。”姜迹看向他,目光如炬,笃定道,“你师兄一直想得到的,那样东西。”
  班贺:“且不说我没有你说的东西,有我也不可能交给你。你大可以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先杀了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找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姜迹眉梢挑起,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忽然侧头,与阿毛对视上:“是一件死物重要,还是你身后那个孩子重要?”
  阿毛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缩回脑袋,整个儿像只会往隐蔽物后边藏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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