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92节

  “不。我只是不想有人装聋作哑,默不作声,就当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陆旋语气缓了缓,“我知晓此事难以改变,一个人微言轻的无名小卒,又没有能将背后主使者一网打尽的确凿证据。甚至,我不知道背后到底还有哪些人。可我不甘心。”
  班贺按抚地顺了顺他的肩,心中明白这份怨愤除非一方彻底消亡,否则绝对无法化解。
  “言归,”他轻轻唤他的名字,双眼明亮坚韧,一如乌泽乡外初见,“那就站到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让你的每一句话都不可忽视。”
  陆旋呼吸微凝,生出巨大无匹难以遏制的渴望与冲动,想要拥住眼前人。但他蠢蠢欲动的动作很快被门外的声响打断,阿毛有些慌张的声音传来,似乎发生了了不得的事。
  “师兄,你、你快来,这里有点事!”
  班贺连忙走出门外,却见远门开着,门口正站着不告而来的娄氏父子。
  他看向娄冠,主动上前一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瞧我这记性,还请侯爷见谅,这几日诸事繁忙,又恐元夕佳节贵侯府客人往来频繁,无暇理会下官,因此未能登门致歉。”
  娄冠大掌一挥,豪迈道:“诶,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孩子他师父,前些日子是我鲁莽,来给你赔不是来了!”
  班贺眉心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就这么一息间,厚实衣衫下寒毛竖立起来了。
  这话听着,竟然比看见他来拆院子更令人胆寒。


第127章 苦心
  那两父子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全然没了前几日的凶神恶煞,挂着如出一辙,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果然是亲生的父子,除了身形有所不同,父亲面部轮廓稍显刚硬外,那挂着笑的面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娄仕云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娄冠,如此相似的面容,这位侯爷硬是笑出能退敌的诡异来。
  班贺硬着头皮:“侯爷何出此言?”
  “班郎中,之前是我失礼,对你出言不逊,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带了些小礼物,来给你赔礼,压压惊。”娄冠手一抬,翘起大拇指往后指。
  班贺顺着他往身后示意的大拇指,看到一辆满载的马车,一阵无言以对,他们平江侯府送礼都讲究一车一车送吗?
  娄仕云捶了下掌心,兴奋地说:“师父,我送来的你不要,这回我爹亲自送来,不收可不行了!”
  娄冠双眼张圆了:“班郎中,不会不给老夫这个面子吧?”
  “不敢不敢。”班贺哭笑不得,只是想收个徒而已,实在没想过招惹这位侯爷,更没想到不管是上门找麻烦还是赔礼,他都这样难以应付。
  “那就好。来人呐,把这些东西都搬到班郎中院子里来。”一声令下,马车旁的随从便开始一件一件往下搬。
  让侯爷世子站大门口说话,不成礼数,即便心里不情愿,也得将人往里请。班贺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侯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移步堂内。闵姑,沏两盏茶来。”
  闵姑应了声:“诶。”转身钻入厨房。
  五人进入屋里,分别落座。瞥了有父亲在旁格外亢奋的娄仕云,班贺恭敬对娄冠说道:“不知为何得到侯爷如此厚待,下官诚惶诚恐,何德何能?下官不是不能收下这些,但糊涂收下只会让下官于心不安,还请侯爷明示。”
  娄冠低咳一声:“班郎中如此秀外慧中,一下就被你看穿,那我就直说了。”
  班贺:“……”
  娄仕云侧头,小声提醒:“爹,秀外慧中是说女人的。”
  娄冠恍然大悟,眼神飞转:“哦?这不重要,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就好。班郎中,老夫没习过几个字,贻笑大方,还望海涵。”
  班贺点头:“无妨,侯爷请讲。”
  娄冠搓了搓手:“你们军器局造了不少鸟嘴铳,能不能给我们禁军一批?火铳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火铳不用太多,两……”他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补上一根,“三千条火铳,足矣。”
  原来是为这事。想来娄仕云就是用火器说服了父亲,娄冠多年征战,还未见过如此神机,又岂会毫无兴趣?但这事班贺还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
  “火铳分配,都由圣上定夺,下官无权过问。侯爷盛情满满,足见诚意,望侯爷您体恤下官人微权轻,恕下官爱莫能助。”
  “你别用这样的话搪塞我。孩子他师父,老子……我从军行伍多年,和兵部争过高低,和户部打过嘴仗,工部也不是没去过,知道你们这些人相互推诿的本事。”娄冠说道。
  这位行伍出身的侯爷会和文官打嘴仗?此事存疑,班贺更相信他是去揍了户部官员一顿。
  娄冠继续道:“有火铳,圣上自然会优先送去神机营,无可厚非。但只要火铳足够多,轮怎么也该轮到禁军了。再说,禁军是守卫皇城、保护圣上的队伍,弄几条火铳增强战力,也是为了保护圣上,圣上怎么会不允?”
  “这……”班贺笑了笑,“下官刚才说的不全对,工部制造的兵器由兵部凭印信文书支取,军营缺乏武器也应该向兵部述明。直接与工部联络不合规矩,恐怕落人口实,有暗通款曲,以公谋私之嫌。不是下官不肯给,是不能越过程序就这样给。”
  “你!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娄冠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又要拍桌子踢板凳发脾气,却被娄仕云一把按住,眼神哀求,这才按下火气。
  娄仕云咧了咧嘴:“师父,我爹就是瞧着那些火铳好,知道咱们军器局的厉害,才想向您讨一些。您说的对,这样不合规矩,他要就自己找兵部去。”
  娄冠不敢置信地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好的他会帮着一起找班贺说好话的呢?
  当做没有瞧见父亲的模样,娄仕云郑重说道:“最初师父让徒弟去军器局,当一个铁匠,徒弟还心里不甘,觉得这是刁难。但在军器局这些日子,师父的苦心,徒弟完全明白了。”
  班贺面上四平八稳,淡淡嗯了声。
  像是受到鼓励,娄仕云接着说下去:“军器局打铁最为煎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能坚持得住,往后我遇到再难的事也不怕了。再者,钢铁为兵器主材,熟悉各式钢铁性能方能更好地运用到各处。”
  “更重要的是,师父做出这样的安排,如果我只知道和铁匠师傅们打交道,那就完全辜负了师父苦心。军器局何止铁匠师傅,各工坊的师傅都有很多东西是我可以学习的,术业有专攻,圣人且说不耻下问,我更是应当如此。”娄仕云越说越感慨,双眼盈泪,情绪高涨。
  “啪,啪,啪。”
  班贺率先鼓掌,得知伍旭想用打铁让娄仕云知难而退的时候,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几日都坚持不下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若娄仕云能坚持,证明他有毅力;能做好,说明他肯下功夫;能不局限于几个铁匠之间,说明他灵活行事,收这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安排罢了,委实谈不上苦心。班贺心中惭愧,看向娄仕云的神情带了些歉意。
  娄仕云只觉得师父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骄傲地扬起下巴,班贺首徒他势在必得!
  儿子发表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娄冠放在腿上的双手摩挲两下,对面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他们父子俩,顿时豪气万丈地站起身:“那我也说两句。”
  班贺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仕云,快扶令尊坐下。”
  娄冠被按着双肩坐下,虎着一张脸,为什么不让他说!
  “令郎非常有天赋,又贵在有勤奋好学之心,这番考验的结果远超我的意料。”班贺站起身,躬身行礼,“侯爷宽恕下官冒犯,让我收令郎为徒。”
  “拜你为师,他能学造火铳、火炮?”娄冠问。
  班贺嘴角扬起一抹笑:“实不相瞒,不拜我为师也能学。”
  娄仕云抢白道:“那我不管,这个师我得拜!”说着,他跪地行了大礼,实实在在叩了个头。
  “当着我爹的面,可在没有别的说头了。”他站起身,得意洋洋地拍拍手,仿佛占了多大便宜。
  娄冠还没说话,头已经磕完了,不由得大怒:“祭拜祖宗你都没这么痛快!”
  娄仕云梗着脖子:“祭拜祖宗能让我无师自通吗?”
  “逆子!”
  父慈子孝没能维持多久,娄冠又开始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揍。班贺被吵得脑仁疼,一会儿真在屋里打起来,那可就不只是脑仁疼的事了。
  娄仕云直往班贺边上靠,被陆旋不着痕迹地隔开,他开口嚷嚷:“师父,您不得帮我说句话?”
  新徒弟,是该帮着说说。于是班贺劝道:“侯爷,要动手去外面,地方大,拳脚施展得开。”
  娄仕云:“……”这是师父应该说的话吗?
  班贺语重心长:“我只是师父,那位是亲爹,你们父子间,没有我说话的份。”
  “臭小子,又在外面丢人现眼,回去我再教训你!”娄冠一把抓住娄仕云手臂,将他往外扯,“班郎中,我可要去找兵部了,你们军器局多造些火器出来!要是兵部以火器少的理由回绝我,我还是得来找你的。”
  话音落下,那对父子消失在门外,院子里多了一堆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品,仿佛平江侯余威犹在。班贺闭上眼不忍看,按住两边太阳穴,嘴里念了几句经文,平息过于震荡的情绪。
  “师兄,这些东西,咱们放哪儿啊?”别说他,阿毛看着也犯难,院子就那么大点地方,又不像那些大宅院,还有专门的库房呢。
  陆旋看了片刻,说:“你这个徒弟收得热闹。”
  “别提了,我已经开始后悔了。”班贺无奈一笑,难得反思起自己的草率来,抬手在最顶端的盒子上拍了拍,“这堆东西,只好借花献佛了。”
  逢年过节走家串户,带些伴手礼,应该有用得上的。
  揭开其中一个小臂长的盒盖,一道金光闪过,班贺默默合上,开始仔细思考,他有哪位朋友愿意收下这么一尊鎏金小金佛。
  班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平江侯从自家库房里随便拉了一车,就这么送来,他自己都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谢缘客、伍旭是肯定不会要的,班贺知道他们向来日子过得节俭朴素,看起来就如此贵重的东西绝不沾手。
  要不给顾拂吧,正好装点他那富丽堂皇的门面,但给一位道士送小金佛是不是不妥?
  罢了,有东西送他就不错了。


第128章 兵部札付
  班贺离那堆东西远远的,交给闵姑处置,爱放哪儿放哪儿去,他不想看见。
  回到大堂里,被那对父子一通打断,方才与陆旋所说的话不知该从何处接起,班贺索性重开话头:“陛下这次召见,有没有提对你的处置?是升是贬,还是维持原职?”
  陆旋摇摇头:“并未提及。”
  在宫中,皇帝询问他:“参军是否是为了复仇?”
  他答道:“与复仇完全无关,参军只为一展抱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皇帝只是点点头,便让他退下,之后由内侍领他出宫。入了一趟宫,接受一番来自最高权柄拥有者的审视,似乎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出,陆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简直是愁上加愁。班贺揣起手,放弃地不再纠结,任它去,万般不管,自己自在。
  阿毛背着双手,老气横秋:“这大概就是夫子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吧。”
  班贺赞许点头:“学堂没白上,还算有文化,起码词意都对得上。”
  阿毛嘟起嘴:“这是拿我和平江侯世子比?还不如骂我呢。”
  “你小子,就是仗着我没揍过你,才敢这样胡言乱语。”班贺无奈叹息一声。
  “嘿嘿,师兄爱护我还来不及,才不会揍我。”阿毛撒着娇,忽然想起什么,“师兄,你收了徒弟,该怎么称呼我啊?我要当师叔啦!”
  班贺欲言又止,没能早早纠正阿毛的称呼,现在都乱了套,想改都改不了。长幼尊卑、排行辈分还是有其方便合理之处,至少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难。
  思虑再三,班贺破罐破摔:“阿毛,你要当个称职的师叔。”
  看着这位雀跃到满地乱蹦的“师叔”,师门落拓至此,班贺自我安慰,事不过三,今日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阿毛连蹦带跳出去,余光瞥见陆旋在笑,班贺质问:“笑什么?”
  陆旋勉强压了压笑意:“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发愁的时候。”
  看他的乐子?班贺一字一顿说:“你是师娘。”
  陆旋猛地一口气呛住,咳得胸腔内的脏器都要震碎,双颊迅速充斥血色,也不知是因为被呛到还是什么:“咳、咳咳!咳……”
  班贺抬手在他背上轻拍,替他顺气:“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昭示着他的存心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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