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33


  后半程里,不过是依稀叙旧。林朝阳揣着事,谈话也有些敷衍。孙仁见他们同学相聚,自己一个外人那儿平白讨人嫌,于是提出去逛逛花园。
  没想到,李英达也说要去。
  房子里就只剩下林朝阳和陈司南。
  陈司南说:“我见你们,他一定充满了危机感。”
  男人不苟言笑,“他以前对我说过,若一中还有谁让他自卑,就只有你陈司南。”
  女人抖了抖烟灰,将烟灰缸摆到自己面前,紧了紧身上的金貂,红唇摇曳,两道长眉似愁非愁。
  陈司南说:“你难道不好奇吗?我在美国遇到英达,都聊了些什么。”
  林朝阳恬淡道:“异乡见旧人,一定感慨良多,老同学间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你错了,”沙发上的女人放下雪茄,缓缓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眼圈,烟雾里,林朝阳只听见她恍恍惚惚地说:“你知道吗?李英达居然会找我借钱。”
  日落西山,夕阳抱山欲眠。
  林朝阳从别墅里出来时,李英达和孙仁正站在树下闲聊。
  他冲两人喊,“要回家啦,你们不回去吗?”
  孙仁说叫了车,半个小时来接。
  男人道:“我想步行下山,自己走走。你要一起吗?”
  他望向李英达。
  一般这种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事。李英达没多想,默默把头点下。
  夕阳如金,常给人一种混沌的绚丽之感。林朝阳过去总爱干一件事,就是爬到屋顶的阁楼上,打开天窗,欣赏夕阳。
  只是如今,他完全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山路九曲八绕,枝藤弥漫,如同他此刻的心,盘根错节又混乱不堪。
  李英达跟在后面,像个犯错的孩子,黏黏道:“你等等我啊。”
  他走路慢,这林朝阳是知道的,他每次都会放慢脚步等自己,唯独这次,步履飞快。
  “我知道我不该在司南面前酸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李英达越说越喘,越喘越想把话说完,他累得直不起腰。
  “我就是不想你跟她见面,不想你跟她说话,不想你跟她发生一点点牵连。”李英达瘪着嘴,急得满脸通红。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追上前去,将男人的手臂抱在怀中,不想对方并不感动,狠狠将自己甩开,徒留满怀清风。
  林朝阳说:“你干嘛问陈司南借钱?”
  林间鸦雀无声。
  “这是我自己的事,”李英达像是猜到了什么,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抬起袖子抹了把汗,靠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剧烈地喘。
  林朝阳说:“所以你又骗我?”
  李英达摁住胸口,“我没有。”
  “你就有!”男人跨步上前,一手将他钳住,眼神如炬。
  “司南都跟我说了,说你在国外这些年,过得并不太好。”林朝阳抓起他的手,摇了摇,追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说过?嗯?既然过得不好,为什么还要回国装大款,同学会上每人送只CK表。李英达,你很有钱吗?”
  “别说了。”李英达捂住耳朵,把头扭向别处,想逃。
  “还有这镯子,”林朝阳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腕,露出手上银光闪闪的日镯,质问道:“这个又花了多少钱?李大少爷,明明家里落魄到欠了一屁股债,去美国的学费也是拼拼凑凑借的,还有百十来万外债没还,你怎么还有心思这样大手大脚?”
  李英达面庞通红,“我没有……你别生气……”
  林朝阳松开他,如卸重担地叹了口气。李英达的眼红成两个圈,像被揉皱的面团。
  “今晚你先回你自己家吧,我陪大毛去打驱虫。”
  李英达上前拉了拉男人的衣角,目光乞怜。
  男人理了理袖口的纽扣,稍作冷静,“我给你叫车,你回去。”
  李英达咬住唇,将头低下,尽可能把头缩进暗处,让人看不出是何表情。
  “我先走了。”林朝阳松开手,幽而转身,似一阵风般,或比风还干脆。
  林中升起一轮月。
  其实林朝阳后来想通了,他生气的点不在于李英达挥霍,而是在于,他从来不肯把自己的事告诉自己。
  他就像一个藏满秘密的旧珠宝箱子,若非陈司南这把秘密钥匙,恐怕自己还真的以为,李英达这些年过得很风光。
  是夜里,男人辗转难眠。打开手机,约上李升,两人坐在楼下酒馆撞杯。
  按照原有计划,李升开完同学会就该飞回新西兰。可后来家里有事,他抽空回了趟泾川,又听到陈司南也在上海的消息,顿时搁置了工作,申请到了短假,尚有十数天有余。
  酒醉时接近凌晨,沿街店铺依稀打烊。林朝阳夹着盘子里仅剩不多的花生米,面色忧愁。
  同样忧愁的还有李升。
  林朝阳说:“人我见到了,和过去的她的确不同。她学会了抽烟。”
  他脑海里隐隐浮现出女人抽烟时的情景,她在迷雾里,表情平平地向自己讲述着英达的落魄。
  跌落云端的贵公子,屈身在汉堡王打工。时薪十一美元,站在柜台后对推门而进的墨西哥人说“Can I help you?”
  这些细节都是陈司南告诉他的,那年她在拉斯维加斯跨年,遭到狗仔偷拍。慌慌张张里,躲进一家快餐店躲避风险,而接待她的,正是穿着员工服、一脸笑容凝固的李英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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