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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我自己拆啊?”

  温童无可奈何,拿过纸巾再次代劳,最后,在他始终不曾从她面上移开的目光里,干脆送佛送到西……

  捞下他双手帮忙擦拭了。

  饶是不合时宜,温童也不禁一边清洁一边相起他的手纹。

  赵聿生这个人,虽说身条精瘦有度,手指骨节却偏向分明嶙峋,长,茧也不少。温童一想到难怪这双手每每走在她皮肤上,轻易即能磨砺起她的兴奋,就闹红了脸。

  细细打量起来,掌纹也是错综复杂,所谓掌乱心乱命乱,她很难不去多想什么。

  她还听过一句歌词,写“爱恨是掌心的沙漠”[1]。

  纸巾摩擦到后来,仿佛忘了本来目的。它边缘性地描摹在横掌三线上,赵聿生只觉得痒,垂首又见温童极为认真,便清清嗓子,想抻回她的神。

  “你有没有看过手相啊?”竟然全神贯注其中了,“你的生命线是断的,断了一截又接上了。”

  “没有。”

  对此某人嗤之以鼻,口吻还乖张得紧,“断一截怎么样?我死过一回又诈尸了。”

  温童有时顶不待见他这种,因为不信则无就以偏概全蔑视所有风水的人,“赵聿生,”抬起头规规整整唤他名字。

  这一唤,倒是把他喊愣在那里,沉默听她继续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命运线断断合合,通常昭示着人生也起起落落。”

  “只不过,还好,是非成败转头空,接上了也代表后面会否极泰来。”

  良久,某人嗤一声,“小神婆,算来算去倒是没把自己今晚这遭算到啊……”

  好败兴,温童朝他白眼。

  他们站在路肩处,桥上是风雨里川流疾驰的车河,桥下是灯火人间。雨声啪嗒在伞面上,大大小小。

  终究交警车灯破开二人交汇的目光,温童离开他掌心之际,赵聿生反射性回握了一下。

  只不过没攥着。

  “后续有任何情况照上面的电话找我。”交警把车拖走之前,赵聿生递名片给对方。

  再就带温童上车,速速驶离这一团凌乱。

  一刻钟后,车子下高架,泊在次干道路牙边。

  赵聿生驻车制动的时候,温童还纳罕,开得好端端的,怎地又不走了。即刻就听他关了车载广播道,“我们聊聊。”

  “聊什么?”她囫囵坐起身,心头瞬间绷起一根弦。

  雨刮器左左右右,二人通身都湿漉漉水汽。

  赵聿生偏头来看她,后脑勺歪靠在椅枕上,问题单刀直入,“聊你自始至终,明不明白温沪远把你派给姓梁的有什么意图。”

  温童:“他有名字,叫梁先洲。”

  “他没有。”

  “……”

  温童顷刻间形容松垮了,彻彻底底。她不正面应他的话,只反问,“我给他当助理,膈应着你了?”

  赵聿生立时挪开目光,半晌,才看回她面上,“你似乎过于擅长逃避问题,转移视线。”

  “那你倒是先回答呀,膈应着你了?”

  就这么悠哉黏糊地打着太极。

  某人竟是给气笑了,低声奚落,“半路杀出个杨排风。”

  见他也一味晾着自己,温童只好书归正传,“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你不傻吗?”他看她的目光里笑意更浓了。

  温童徒然一臊,“你这人很没意思,老说我傻,还老骂我。一言不合就说难听话。”

  听去她的发难,赵聿生反倒很磊落,直视她略微叹了口气,“我没有。”

  “你看,罪加一等就是事后从来不买账。”

  “事后?”有人一本正经地抠字眼。

  “……不是那个事后!”

  他再长哦一声,“我说呢,要是那个事后,我何曾不买账过。”

  “够了,”温童急言抢白,“正经一点。”

  “正经是姓梁的最高兴拿的谱,你同我要什么正经?跟他过习惯了……”

  “赵聿生!”她就差跳脚。

  皮球再这么踢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温童率先拉回越跑越偏的题,“到底我同温沪远也是父女,血缘瓜葛的灵犀还在。他做什么想什么我岂有看不透的道理,把我指给梁先洲,不过是因为,一来想离间我们的关系;

  二来,方便我和他亲信的人交流感情。”

  赵聿生听去一言不发,望望车前雨路,方才话道:“指,这动词用得精准。”

  指婚的指。

  怔了怔,温童也心领神会地沉默下去。

  垂首,她抠抠手指头,磕磕绊绊的语气,“我发现我现在,和当初刚来时的心境大不同了。那会儿不管温沪远怎么个暗示敲打,不管自己有多拎起来一大挂放下去一大滩,我其实心底都明白着呢,我是个工具人。所以当时,巴不得破罐子破摔到底。

  但现在,至少知道我每分每秒的言行,都是为自己负责了。”

  赵聿生不作声,细听她娓娓道来。

  “上海这样大,哪里有我的容身处呢?倘若我不姓温,抑或不努力的话。社会即校场,人不向上争就只有往下掉的下场。阿公出事那会儿,我回南浔找工作,招聘信息上那些个待遇许诺,吹得再响好像都动容不了我了。

  因为每个月那点钱,且不论能否赡养阿公,就是够不够我活还难说……”

  “所以,”温童刹停半拍,会上赵聿生目光,“去总经办是很合我意的选择。”

  他仍是没言声。

  “至于给梁先洲当助理……我没有把辅助对象看得这么重,因为,工作和私人感情是可以拎清楚的,不是吗?”

  你应当比我更清醒啊,温童有难以出口的下文,赵聿生,你怎么会被这种简单的辩证题难住呢?

  不知怎地,听清她这一席话,赵聿生心底好一阵浮躁。

  是,这么浅显易懂的问题,倒叫她反过来说教与他了。人最难得的不是直面感性,而是能在感性和理性之间保持最分明的界限。

  分明他过去都能轻易做到的。

  “好了,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了。”赵聿生不去接过话头,他端坐起身,重新点火打算“休会”。

  见证过他一晚上的莫名情绪起伏,温童曲曲眉,想要问个清楚,就拦住他发动车的手。

  二人再度缠上视线,温童斗胆问,“我可不可以当成,你如此不高兴我给梁先洲当助理,是因为,吃味?”

  赵聿生状似没听着,歪了歪头侧耳状,“吃什么?”

  “那换种问法,”该是暖气过足,温童脸颊愈发的烫,“你是不是蛮喜欢我的?”

  “……”

  他由着引擎嗡嗡地升温,随即失笑揶揄,“你还挺自信。”

  尽管话并不中听,温童坚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要个答案,并非“控制不住对你的感觉”这样模棱的答案。

  她二次逼问,“你不喜欢我吗?”

  赵聿生无言,手在方向盘皮圈上滑动几番,窸窸窣窣地。

  好,温童也退让三尺,“你不肯言语答复我,那就这样,你如果不喜欢我,那就挑左转向灯,喜欢就挑……”

  没成想话未完,有人手指在转向灯开关上扳了一下,再就偏头,默然不语地望她。

  温童心脏突突地,连忙转头瞧向车前方。

  眼下,那濛濛斜雨中,右侧人行道牙边,

  一束光点正忽灭忽亮。

  *

  当然,赵聿生也有未尽的话没对温童说,直到那天各回各家前,都三缄其口。

  在他这个年纪,喜欢或者说任何建立在冲动之上的情感,都顶难保值了。赏味期限很短,更遑论日后还有那么多的变数。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身份职级上的鸿沟,自然还有温沪远。

  赵聿生不会把对他的恨转嫁给温童,但无论如何,也不会甘愿为了同她在一起,就放下前嫌与温沪远友好相与。

  没可能,也太作呕。

  没几天,赵安明的葬礼如期举行。棺椁随土俗停灵小三天,再送殡仪馆火化。

  讣告邀来死者生前的亲友,泱泱一团挤在灵堂里。满眼挽联与悲白底色中,号丧声太过凄戚。赵聿生却是始终无颜色,比当年在母亲的奠仪上还要不通情。

  不通情到,甚至那头韩媛一众还在蒲团上跪得瘫瘫倒,这头,他戴着墨镜,就同聿然低声道:

  “资金链基本周转过来了,你就尽快把商标注册了。有什么问题找我和老周都可以。”

  “我知道呀,那么急做什么,戴着孝呢就催催催。”

  “不给你紧紧发条,你还成天到晚地磨洋工。注册是一说,到后面借壳上市才最麻烦。”

  “行了祖宗,我会加紧的,”聿然无可奈何貌,想了想,又反问赵聿生,“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收拾铺盖走啊?”

  不过她门清老二的脾性,隔阂一旦冒了头,就不可能吞忍下去。

  良久,满堂哀哀痛哭里,

  赵聿生“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歌曲《木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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