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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支钢笔前些日子摔了一下,有时候写着写着会突然洇出一滴墨水,难免沾在手上。一定是那天她抄书目的时候,被他看见了。

  这样微细的私隐也会落在别人眼里,落在他眼里,苏眉心里乱蓬蓬的,两手搭在桌上,却不敢靠近那盒子,仿佛摆在她桌上的不是套文具,而是一只沉睡的精怪,美丽妖异,不可唤醒。

  窗外树影摇曳,明亮的光斑在桌面上变化陆离,照得那笔墨像是随时会活转过来,她越看越觉得心慌,走廊里有人谈笑,她手忙将乱地把那盒子扣上塞进手袋,像是因为太过喜爱,终于忍不住做了坏事,藏起了邻居家误闯进她房间的小猫。

  “你脸怎么这么红?”林如璟这几日都有些不同寻常的神采飞扬,捧着一盘洗好的李子进来,先递了一个给苏眉。

  苏眉连忙用手背在额角拭了拭,“天气太热了。”接过那李子咬了一口,咋舌道:“好酸。”

  林如璟笑道:“生津止渴嘛。”她身上穿着件果绿的绸衬衫,柔软飘逸,束在金咖色的包身裙里,手上捏着枚深红发乌的果子,有一种油画风格的美艳。苏眉暗赞着又打量了她一遍,细看之下,忽然觉得她夹在领口的胸针像是在哪里见过。

  林如璟见她盯着自己领口瞧,便问:“怎么了?我衣服沾到水了?”

  苏眉笑道:“没有,我看你的胸针蛮漂亮。”

  “哦。”林如璟笑道,“老早以前朋友送的,拣出来搭搭衣服。”

  等到傍晚下班,林如璟又拖了苏眉一道去学校外头吃饭,苏眉直觉她活泼喜悦得有些异样,却又不好开口相询;又总怕自己手袋里的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和林如璟谈起天来难免敷衍,好在下个礼拜陵江大学校庆,学校里忙忙碌碌有不少谈资。

  簇新的钢笔和墨水在台灯下遍体晶莹,她鼓起勇气将那信封里的薄笺抽出来展开,却是微微一愣。

  青丝宣的信纸上寥寥两行钟王小楷, 让她有刹那间的迷惑:她想错了,寄这邮包的人不是虞绍珩,而是惜月?

  她迫不及待地去读信纸上的话,仿佛古老传说中受了魔咒蛊惑的少女,遗忘了种种戒条警告,轻抬素手,便释出了被桎梏经年的妖兽。

  然而,写在信纸上的两行字意思却极淡——

  “ 月明堪久赏,终夜绕清池。 ”

  她念了念,不像唐诗,亦不记得古体诗里有这样的句子,未见得好,情境也寻常。抬头落款一慨没有,只这两句,她知道,这绝不能是惜月寄来的了,只能是他,可是这信笺和笔迹……啊!她在心底惊呼了一声,她真是蠢,当然之前那勤务兵送来的茶叶也是他意思,她蠢到家了,她还把那信笺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甚至还拿出来看过几回!

  她怔怔看着手里的信纸,又念了一遍,却突然福至心灵似的省悟过来,他写的是俳句。

  他在扶桑待了三年,当然读过许多俳句。

  月明堪久赏,终夜绕清池。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寻常的两句话,他写来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她跟着那句子去看窗外的月色,那一晚她夜半醒来,便是在院子里看了许久的月亮。久赏月色是因为终夜无眠,可是终夜无眠却并不是为了赏月呵。

  写这句子的人也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只是赏月,又何须终夜绕清池呢?

  只有心中有所牵念不能放下的人,才会在长夜里,一遍又一遍的绕池踱步,遇到人问,也只好说,我在看月亮。

  她细细想着,心事像是莲池中的锦鲤,追着月光游弋。不,这是她想的,未必是他要说的,也许他只是信手写来练笔的。

  她站起身 ,用力扣上那装钢笔的盒子,她绝不能收这样的礼物,她得还给他,她明天就还给他。

  22、花犯(一)

  浅咖色的手袋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苏眉隔一阵子就忍不住要看一眼,像是在里头藏了活物。她知道虞家电话,但一早到了图书馆,思量着虞绍珩也要上班,这个时候多半不在家里。

  一直捱到晚上七点三刻,楼上楼下人生全无,大约同事们都走完了,她拿起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又揣度他家里这时候是不是正在开饭?她这时候打电话过去,要是有人问起,似乎不大好。

  苏眉只好坐下来看书打发时间,可每一次看进眼里的只有两三行。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通常都是谁来接,如果是侍从婢女倒还好,如果不巧被惜月被接到,听出了她的声音,她该说什么呢?

  待苏眉把自己的谎话打磨好,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八点一刻。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胆怯,可现在必须得打过去了,再耽下去,过了九点,又嫌晚了。

  如果这个电话不打过去,捱到明天,更显得奇怪,好像她是犹豫过才来拒绝他的礼物。

  接电话的是个稳重的男声,听说她找虞绍珩,还用极客气的口吻问了一句:“请问您怎么称呼?”

  苏眉略一犹豫,道:“我姓苏。”

  “稍等,我帮您转接。”

  电话再度被接起时,已换了虞绍珩的声音:“喂?哪位?”

  随着轻快的钢琴声从听筒里直飘到苏眉耳畔,引得她又想起那晚他们兄妹二人一同弹琴的情形,她收回思绪,肃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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