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于谦)34

  大臣们看罢,只有单尧提出了疑问:“不知颜相是打算从北魏还是东晋入手?”

  “若是放到平时,该从东晋入手。魏王向来只对上贡一事不满,应该是最难煽动合纵的,不巧,晋王却要出兵攻打北魏一座名唤韩墚的小城,这个机会,不拿来跟魏王做交易,实在可惜。”

  东晋出兵韩墚不算大事,况且只是打算,还没有出兵的征兆,单尧听罢,不由得暗自佩服颜俞打听消息速度之快和对形式的判断。

  颜俞此行不带兵马,甚至连薛青竹也不随行,赵飞衡笑他嫌命太长,他却笑说:“若是一年可平定天下,又何须活两年?”

  颜俞正在府中收拾衣物,薛青竹进来,躬身问道:“颜相可觉得府中缺了什么?交代小人去办就是。”

  “什么都不缺,下去吧。”

  “那小人告退了。”

  “且慢!”薛青竹还未退到门口,便被叫住了,颜俞吩咐道,“院子里,栽一株桃花。”

  “是,小人这就去!”

  颜俞望向院子,此时仲夏已过,他这半年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赏一季桃花,也忘了被他遗弃在遥远南方的徐谦。

  兄长,等着我,等着俞儿为你平定的盛世。

  “谦儿,谦儿!”

  徐谦被惊醒,齐方瑾正看向自己,眼中不满显然流露已久,徐谦心虚,低头应道:“老师。”

  “你这几日,神思不属,何事心忧?”齐方瑾此话看似担忧,实为质问。

  自那日魏渊跟他说过之后,徐谦便重新在心中打量一番颜俞,加之他离开的时日愈来愈久,对颜俞的担心早就超过了责怪,只是这会不敢在老师面前提及,也不敢撒谎,便这么沉默着,不言不语。

  魏渊看他一眼,心中不忍,开口为他辩解:“天气酷热,心情浮躁是难免的,想必兄长这两日劳碌过度,休息不足,因而分神了。”

  但齐方瑾看了他足足二十二年,于徐谦而言,不是父亲,胜似父亲,是不是因为劳碌过度休息不足还不用别人说,他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谦儿。”

  徐谦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老师知道了?

  他抬起头,点到为止地跟齐方瑾对视一眼,又立刻移开了视线,呼吸不知不觉间急促了许多,口腔干燥,声音微微颤抖:“谦儿在。”

  “在想俞儿?”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但徐谦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兆头。

  瞒到什么时候呢?颜俞在的时候瞒了几年,如今他走了,反倒瞒不住了,真是可笑。

  徐谦低着头,用力把头压得更低了,算作是对齐方瑾的回答。

  “你是不是与他······”

  与他私定终身?与他行苟且之事?

  老师会说什么呢?徐谦想那总也不是好话,但是他们做了什么呢?如果是魏渊,一定会说他们不过相互喜欢,交付终身,他也曾对颜俞说过一起走完这逆旅,不论长短。但是这些话在老师听来,又会变成什么呢?

  即使他能够试着去理解颜俞,又有谁能试着去理解他们的感情呢?

  他在沉默的一瞬间明白了十七岁的颜俞独自约见蜀王的勇气和胆魄,那是面对自己的坦然,是对所有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的反抗,他不想谋反,也不想叛逆,只是想过一点自己向往的生活。

  太迟了,徐谦想,明白得太迟了。

  于是他平静而坚定地回答:“谦儿与俞儿彼此爱慕,互相交付。”

  “你!”齐方瑾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么个回答,他以为徐谦至少要认错请罚的,但是他竟然这么毫无廉耻地将此事说了出来,“你竟然为了他······”

  或许是有辱斯文,或许是辱没门楣,再或许是有损清誉。

  但是徐谦说:“谦儿不曾为俞儿做过什么,有负于他。”

  是的,有负于他,徐谦想,这么多年,他身为兄长,不曾理解过颜俞的理想,身为同床共枕之人,不曾深入他的内心,何尝不是有负?

  “怪不得······”齐方瑾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些年徐谦一再推掉的亲事,不是为了照顾老师,也不是没有成家之想,是因为一颗心,早就许给了不该给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我先搞点事业!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徐再思)

  因了这两个回答,徐谦在齐方瑾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魏渊来寻他:“兄长,我知你心中对俞儿有愧,但是老师年迈,再经不起这些风浪,你······”

  徐谦何尝不明白?齐方瑾待他,亦师亦父,执笔墨,授诗书,明人伦,识礼仪,没有齐方瑾,便没有徐怀谷。

  齐方瑾躺了一日,他身体大不如前,一生气便动弹不得,只能躺着。徐谦身板挺直站起来,没看出跪了一天的样子,一步步走向了齐方瑾的卧房。在那段他走过许多次的路上,他却觉身体被生生撕扯成了两半,每一步都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要是真能撕成两半就好了,他就不用亏欠任何人了。

  就在那撕扯的疼痛中,他来到齐方瑾床前,撩起衣袍跪了下去,看不见的血流在地面上漫开,像是谁不小心打碎了酒坛子,香醇的美酒便这样漫溢开来。

  “老师,”徐谦涩涩开口,“谦儿知错了。”他似是不忍再看那摊红色液体,逃避般闭上了双眼,两行眼泪毫无征兆掉了下来。

  这是魏渊生平第二次看见徐谦哭,第一次是颜俞被带回齐宅的时候,他为了把颜俞留下来挨了齐方瑾一句骂。魏渊恍惚间觉得,也许兄长的一生,都要在老师和俞儿之间摇摆,永不得安宁。

  大约是看他真心实意的,齐方瑾没想罚他,只道:“为师盼着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回去吧,你心不静,抄一抄《楚礼》。”

  颜俞独自一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进入了高陵。自从那次游学之后,齐方瑾再没离开过安南,他对北魏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了那一年忙碌的盛夏和热烈的清秋。

  他就是在这个地方,与徐谦互许终身的。他还能记得那一晚躺过的草地和看过的星辰,还有徐谦落在他额心的一吻。

  赵肃为了他出行方便,特意用蜀王的身份给他写了拜帖,至少能让他见魏王和晋王的时候容易些。

  见魏王不难,魏方这个人胆小怕事,若是没有人煽动他,怕一辈子都不会有反心,连赵肃的一张拜帖和独自前来的颜俞都能让他暗自颤抖:“不知颜公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颜俞在殿下低头一笑,再抬头时笑意已淡,神情稀松平常:“我来取,魏国相印。”

  魏方还没说话,已有人大声斥责:“好大的口气,年纪轻轻,竟敢口出狂言!”

  “以为我魏国无人?”

  魏方摆手,殿下逐渐安静,颜俞处在言语中心,竟岿然不动,毫无变化,气势上比殿上坐的那一位还要盛一些。

  你魏国本就无人,还要我以为?

  “颜公子可知,我魏国相印一直空悬?”魏方问。

  颜俞语气平淡:“就是知道,我才来取。”

  他要取的是相印,整个北魏除了魏王以外地位最高的象征,在这儿侃侃而谈,却像是要杯茶喝,魏方观察一阵,虽不知此人才学如何,光是这表面功夫,已是了得。

  “颜公子既知我相印空悬,便知寡人不会轻易授人,颜公子还是请回吧。”

  “听闻东晋不日便要出兵北魏,王上可有应对之策?”颜俞好似没听见刚刚那句,又快速提问。

  魏方脸色微变,他确无应对之策,只不过韩墚并非要塞,若他们执意要争,他给了便是,反正打不到高陵来,还用不着操心。

  “王上是否在想,韩墚乃小城,割去亦无不可?只要保高陵不受侵扰便可?”

  “这······”魏方突然被戳破心中所想,竟答不上话来。

  颜俞又问:“王上可知,若无大小城池护卫,高陵顷刻之间便能沦为他人鱼肉,今日让了韩墚,明日让什么?日复一日,兵临高陵城下时,王上又让什么?”

  殿上殿下俱是无言。

  魏方尚不知颜俞以赵肃的名义来此是何意,但无论何事,他不愿意掺和,只道:“这是我魏国的事,不必颜公子操心。”

  颜俞笑了:“素闻魏王恭谨勤勉,守得北魏一方疆土,今日看来不过如此,自然,蜀中与北魏一衣带水,若是将来北魏受困,我蜀中自当相助,不过魏王甘为他人俎上肉,以东晋的速度,这匕,应当很快就落下来了。”

  魏方颇有些犹豫,他不想死那么早,也不想死了还被后世史书骂个狗血淋头,至少北魏不能亡在他手里。“颜公子特意前来,难不成是助我北魏退敌?”

  “敌?王上可知敌在何处?”

  “哼!自然是那东晋!”

  “不!”颜俞神色一凛,“真正的敌人,在南方。”

  上下皆是一惊,又立刻窸窸窣窣议论起来:“大楚?难道大楚要出兵了?”

  “可是大楚离我国甚远,他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还是我们要打大楚了?”

  “好了!”魏方提高音量制止了谈论,一颗心忐忑不安转向颜俞,“颜公子不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颜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胡言乱语,信口开河,王上何必自欺欺人?南楚如今已是积重难返,丰立帝君在位时,已有人上书要求收回蜀国封地,这几年,帝君连年在蜀晋边线扩张,东晋此次前来侵犯北魏疆土,不过是因为在南楚连连败退罢了,至于连年征收赋税的事,王上自然比我更清楚。”

  提及上贡一事,魏方又动摇些许:“颜公子可有想法?”

  “王上当前唯一的出路,是与蜀晋合纵,俞从蜀中来,蜀王的诚意在此,王上不必担心。”颜俞从袖中取出赵肃已签过字的纵约书,“三国合纵成功后,便可抗楚。”

  “三国合纵······”魏方嘴里喃喃着,又问,“颜公子方才说东晋正要出兵伐我,又说合纵,不知如何做到?”

  “这便是我要给王上的诚意了,今年晚夏雨水甚多,东晋大约一月后出兵,这一个月,若王上信我,我便为王上解韩墚之忧。”这点诱惑当然还不够,颜俞接着说,“三国合纵成功,至少灭楚之前,北魏不会再有边境受扰之事发生,王上便可强兵富国,为将来作打算了。”

  魏方只想在这个乱世中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如今安安稳稳的法子长了腿自己上门来了,他倒不大敢相信了。他盯着颜俞许久,又说:“方才颜公子说,若三国合纵成功,则先灭楚,安南可是你的故里。”

  “王上若是这么想,请问天下何人不是大楚人?难道大楚不是您的故园?既然这天下要大乱,就不必再论故国了,唯有如此,各国才能真正逐鹿中原。”

  魏方总算知道魏渊为何要不远万里到南楚向齐方瑾求学,这个颜俞还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胆魄和气量,不得不令人惊讶,但他仍是不放心,问:“听闻颜公子乃齐方瑾齐先生门下,徐谦徐公子和寡人侄子魏渊的师弟,如今你的师长都不曾出仕,不知颜公子可有尊师及令兄的才学?”

  颜俞低头一哂,不慌不忙:“俞自是没有兄长的才学,更不敢于老师相较,但我玄卿兄长既是王上的侄子,王上自是知道他为何不出仕。至于老师与怀谷兄长,”想到徐谦,颜俞坦然笑了,“他二人一心只奉南楚帝君为上,若王上想要等到他二人来,恐怕是不能的了。”

  言下之意,颜俞已是他唯一的选择,但尚未说话,颜俞先他一步:“王上不必太早做决断,纵约书俞放在此处,一月后若是韩墚之危可解,王上再行决定。只不过,为了解韩墚之危,还需请王上帮我一个忙。”

  “你说。”

  颜俞浅笑,似乎已经料到之后的行程不会像今日一般顺利:“请王上在我进入晋国之后,将我的行踪散布出去,务必要传到晋王耳朵里。”

  徐贞被齐方瑾叫到了齐宅,尚未谈话,便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徐谦低着头,面无表情,比童子还多三分呆板。

  齐方瑾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说话怒气便已显现,徐贞放轻了声音:“老师,唤学生来,是有何要事?”

  齐方瑾看了徐谦一眼才转过头来:“我看谦儿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成天在这宅子里跟我这老头子呆在一起,算什么?”

  徐贞一听这话,倒不是真要给徐谦娶亲,却像是徐谦做错事惹齐方瑾大发雷霆,失望至极,又知道徐谦素日是个有主见的,硬是给他安排亲事只会适得其反,于是笑道:“是谦儿做事不当吧,老师尽管罚他就是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跟老师比我还要亲近些,要让他出去,谦儿必定也是不愿意的。再说,他伺候老师惯了,如今他若离了老师,老师也不方便。”说罢看向徐谦,“可是做了什么事惹老师不痛快了?”

  徐谦低头不语。

  齐方瑾语气缓和了些:“娶亲了照旧住在这儿也可,渊儿便是如此,再说,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的地步。”

  “自是,学生失言,不知老师可有人选?”

  “尚未,还是你为他挑吧。”

  徐贞浅笑着:“学生去办就是,这几日宅子中若无事,便让谦儿回去住几日吧,我出门前他母亲特意嘱咐,想必是思念儿子了。”

  “罢了,”齐方瑾叹了口气,转向徐谦,“跟你父亲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

  徐谦把头压得更低了:“老师保重,谦儿过几日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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