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小年夜,宋家。

  每年的新年宋家都会准备宴会,宴会前宋宴会提前回宋家坐镇,处理宴会的一切事宜。掌管内务的楚总管预先备好他需要的一切,包括房间、侍者、日程安排、邀请人员等。宋宴往时倒是去哪都带着舒澄清,但从来不会带任何人进宋家。

  但五年未见,宋宴管不住这颗心,只想无时无刻都看着她,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哪都叼着这只小野兔。

  俩人一下飞机,来接人的楚河就颇有兴致的将眼神在舒澄清和宋宴间来回打转,加上前几天楚原在他面前不大写实地描述那晚在苏家的事,最后终于没忍住,饶有意味的问了句好:“这位是?”

  宋宴自然知道自己公然带一个女人现身宋家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就连楚河这样的老狐狸都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要一探究竟。

  宋宴脸上的笑脸纹丝不动,不露声色的把舒澄清揽在怀里,指了指眼前人,对她说道:“叫楚总管。”

  “不敢不敢。”楚河老狐狸一条,笑着看了一眼宋宴,意有所指,“这可是宋先生身边的人啊。”

  “以后还要楚总管多关照,”宋宴很满意这句话,心里一把牌也就摆顺了,打出顺心如意的一张:“舒澄清。”

  果然,楚河为之一肃,神情倒是恭敬了许多,也不敢再开玩笑。

  舒澄清人不在江湖,江湖自有她的传说。

  若是露水情缘也罢,但宋宴既然明说了,有些玩笑还是不开的好,毕竟宋家除了宋修,顺位就是这位“小宴爷”。何况宋宴做事有他的考究,如今谁也不知道这舒小姐的份量。

  “原来是舒小姐。”他垂手,恭敬致意,“方才冒犯了。”

  一句舒小姐,进退有度,礼数到位。

  舒澄清自认为本来两个人当初分开得并不好看,所以那天她会这么冲动是打定主意她能趁他回宋家之际偷偷溜走,但万万没想到他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把她带了回宋家。

  舒澄清此时思绪万千,一声不吭。

  其实舒澄清是有点意外,她既然把自己带到宋家来,还敢堂而皇之说自己是他的人。

  平心而论,这句话在宋宴口中随口一说,他有没有放在心上舒澄清不知道,但这话落在舒澄清心里,犹如冷风过境,异常讽刺。

  宋宴一到宋家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前他提点了一句,舒澄清跟他一起住。他的本意是宋家水深人杂,再加上一点私心,然而手底下的人心领神会,把两人关系在心里绘声绘色的想象了一番,最后安排了一间套房。

  本来也没多大事儿,但问题是有人心里不爽且小心眼。

  舒澄清受宋宴不良风气影响太深,近不了人,也不让人近,久而久之她这人无论往哪边站,都能站出生人勿进的气场来。

  于是,等宋宴处理完公事之后,返回住处时就看见侍者们战战兢兢的打扫,而舒澄清坐在行李箱上一脸怒气。

  “谁让你安排我跟你睡一间房的?”

  宋宴还没踏进房门,就被她这么怒气冲冲毫不客气地一问,站在门外止住了脚步。

  屋里原本正打量着舒澄清的人,也都被吓了心头一跳,心里感叹着这舒小姐就算是宋先生的心头肉,但这样说话恐怕宋先生也要不悦。

  但转念一想,舒小姐长得这般好看,如果还要求她脾气可人,反倒有一种自己在不知好歹的感觉。

  舒澄清有点烦躁,宋宴这个人他想什么她太明白了。五年前日日相伴,衣食住行样样周全,他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安排也无可非议。回想起往昔,她现在的反抗,倒是显得她矫情无理了。

  可越是顺理成章越让她不爽,神他妈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谁给你的脸?

  一屋子的侍者都像人精似的,齐齐看向宋宴。

  宋宴眼色一深,扫了一眼场面上的人,连句“出去”都没有,周围的侍者立刻心领神会的放下手中的话迅速退出。在宋家,察言观色是本能,也是生存法则至关重要的一条。

  好吧,颜狗,已闭麦。

  她从行李箱上站起来,泄愤似的故意抬脚把箱子一踢,脚底一旋,整个人陷进沙发,箱子惯性滑动撞上门才停下。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盯着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拦住想起身离开的她,用了点力,将她一点点的转过来。男女力道悬殊太大,她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手里轻巧一转,她便面对着他。

  他俯下身,把她的双手按在沙发背顶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她说:“饿了吗?”

  突然一声敲门声打断了两人,宋宴抬头,看见宋其琛一脸不怀好意,抱臂靠在门边。

  宋其琛看着宋宴怀里的人,一双眼睛盛满了刚烈疏离,波浪卷发一身性感,白净的面容,高挺鼻梁,鲜活而傲气,依然是那种有距离感的熟悉。

  气氛有些尴尬,她推开他,直起身子。

  “你来干嘛?”

  宋宴瞪着来人,很不好的语气。

  那晚好朋友被带走后,伍寻樱突然觉得这种助攻方式有些欠妥,后悔了,于是宋其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出现在这。

  但很遗憾他出现的时机不好,打搅了俩人的好事。

  这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歉意,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宋宴。那人眉间的阴霾散去□□分,虽一脸不悦,但相比之前倒也是微风小雪,恬入心窝。

  苏望云迟了一步,看着屋里对峙的两个人,又看看舒澄清,她在之前宴会就见过她,此刻并没有多少意外,笑意盈盈,走在她身旁坐下,语气亲昵的揶揄道:“一物降一物,还是你比较厉害。”

  舒澄清淡笑着,不以为然。

  宋宴眉峰挑起,俩人的出现让他极其不快,“说事。”

  宋家个个都是老狐狸,宋其琛明理直气壮地搬出宋修,才能勉强压得住宋宴的浑身戾气:“舅舅叫你。”

  果然宋宴软了神色,起身离开时还不忘眼神深深看了苏望云一眼,警告意味很深。

  他们一走,这个空间都安静下来,少了那股强势的存在感,连温度都升了几分。

  舒澄清走过去想把门口的行李箱拉回来,却听见身后一声突兀的问话:“离开的这些年,会不会恨他?”

  苏家在宋家门下,这么多年来男人的、女人的事她也见识过不少,天下无非那几个故事,男女之间谈情,男人之间谈权,大起大落都在故事里。天地之间搭一处戏台,唱词念白,生旦净末丑,一台戏可以唱尽上下五千年。

  如今眼前这台戏,她见着了,本想视而不见,奈何先前兄嫂的事情给她触动太深,深到她会怀疑自己多年的认知,于是往后再有这样的对手戏,都或多或少令她不忍。

  “恨谁?宋宴吗?”她冷笑了一声,“我怎么敢。”

  苏望云望向她,并不在意她的冷嘲热讽,“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她卷发搭拢着脸,看不清表情。

  把行李箱拉回来,在坐回刚刚的位置上,顺势拿起旁边的烟,点燃了吸了一口,勾着嘴角轻笑,像只轻浮又诛心的妖精。

  她指尖夹着烟,垂在扶手上,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宋宴引诱她一步步走向他,她也知道他目的不纯,虽然自吟自理智,但感情这种事,向来身不由己。

  宋宴对她很好,纵使心是块冰都被能他捂化了的那种好。

  可当她知道他的目的,依然怀疑这里边的感情,说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喜爱,几分是怜悯?

  况且她永远忘不了,五年前他眼里的决绝,像一把匕首般凌迟她,深刻地至今都还犹如插在她的胸口。

  有些话不能明说,俩人也是没深谈,所以苏望云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宋家的侍者太尽责,浴室已放好水可以随时使用,她带着一天的舟车劳顿躺进浴缸里,水满了溢出了些,整个浴室蒸汽弥漫。

  闭上眼睛,头脑昏沉,脑子里萦绕着苏望云离开前说的一句话:其实比起恨,你可能比自己想象中更爱他。

  不知不觉间,她似乎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急匆匆的进来,她想睁开眼睛,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往下滑,那个人把她抱到了一个很舒服很软的地方。

  第二天她在床上醒来,被窝的余温仍在,躺在旁边的人却已经离开。

  宋家新年宴会,舒澄清没有太大兴趣,甚至有些想要逃避,这几年她被宋宴遗弃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一同出席只会被人乱嚼舌根。

  过年总是要人多才热闹,宋家每年的新旧交替之际都有进行家族晚宴的惯例,但每个宋家人都有个心照不宣,人这么齐的场合,做什么便利,自然就做什么,比如工作狂有密谈的惯例,稍微懒点的有边娱乐边密谈的惯例。

  总之,唯利不破,唯利是图。

  宴会当天,几个女侍送来宴会礼服,又在她身上倒腾了半天。

  宋家建在半山腰上,站在露台俯瞰整座半山,会发现宋家庞大繁华,其实进退有路。她一席红装迎风飘起,红裙侧面开叉处的金丝蝶刺绣在迎风飘动。池塘中停留的纸灯,会客厅的浮世绘,半夜长廊中摇摆的落地古钟,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诫世人宋家的万事皆悲,万事皆休。

  宴会中有拍卖环节,入场的贵宾都有自己的座位,在左侧最中间的两个位子一直空着,这是历年来的习惯。如果宋宴出席,旁边的位子便空着,如果宋宴不来,那两个位子都空着。

  因此,这两个位子每年都引起一番猜测。

  宋宴的出现引起一番哄闹,宴会厅响起一阵人潮涌动,人群中一声声“小宴爷”引起众人注意。

  在人群中望去,正走进宴会厅的人不止宋宴一个,还有他身边正挽着他手臂,娇态万千的女人,卷发盘起,雪白颈项一览无遗,端庄又极其性感。

  挽手臂是礼节,舒澄清并不是会随意耍性子的人,她即使跟宋宴有矛盾,但既然被他带过来了,她就会选择保全他的面子。

  宋宴见她应付自如,下意识伸手去安抚在他臂弯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

  这样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接受到一个信息,宋宴和这位挽着他手臂的红衣小姐,关系匪浅。

  一同两个空位引发猜测的还有一枚戒指,传说是宋宴亲手打造,每年都会在拍卖前展览,但并不拍卖。

  “拍卖前的展品中,宋先生亲手打造的戒指,如今已到了主人手里,在此向宋先生表示祝贺!”拍卖师一席话毕,让原本就不平静的宴会厅一时众说纷纭。

  两人刚落座,众人目光也落在他们身上,很快便有眼见的人发现舒澄清无名指正好带着一枚戒指,往年来过宴会的人一眼就认出,正是宋宴亲手制作的那一枚。

  几百双眼睛扫过,舒澄清愕然,抬头望着他,宋宴嘴角挂着几分笑,托起她的左手。

  她惊得小脸煞白,无名指上赫然是一枚戒指。

  “你疯了!”强行压低声调,没有丝毫喜悦,只有被欺骗的恼意,“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宋宴毫不忌讳,“刚刚你挽着我进场的时候。”

  舒澄清冷眼扫了他一眼,伸手去摘,宋宴却抓着她的左手,伸进指缝,十指相扣:“要摘……回去再摘。”

  舒澄清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停下动作,算是妥协。

  周遭离得近的人看见两人十指相扣,一时间宋宴不久成婚的传言传播开去。

  舒澄清怒气横生,手要抽离开,却被他攥得紧紧,气得她用指甲去掐他手里的软肉。

  成个屁婚!

  好个宋家小宴爷,竟然被他摆了一道。

  拍卖会还没结束,宋宴携女伴先行离场,更是让人肆无忌惮的猜想。

  舒澄清一声不吭的上楼,一声不吭的进房间,宋宴默默的跟着,他一进门,就迎面而来一个枕头,以他的身手自然是躲得过,但这一记他挨得心甘情愿。

  宋宴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看着她为了摘下戒指跑来跑去,看着舒澄清胸口起伏、满腹恼意,指节扯得绯红浮肿懊恼却依然摘不下戒指的样子。

  看她生着气,他竟觉得十分舒爽。

  她即使是不愿意的,也无法否认她在乎他。

  宋宴把她通红的手握在手里,声音低沉至哀求。

  “别摘了,手要废了。”

  “澄澄,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是你的四哥啊。”

  宋宴把她抵在墙角,揽住她的腰,俯下身凑近她的唇,似吻非吻。这么近带来的熟悉感,绕在她的身边,令她一瞬间气息不稳。

  舒澄清前几天是被他吓到了,只是心里的烦躁在积压,今晚她是真的生气了。

  用力要挣脱他,“四哥?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放手!”

  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她的本意是靠的太近,呼吸不畅,但到了宋宴耳里却是她想楚河汉界,一别两宽。

  当年舒澄清临走前,来找过他,他只是闭门不见,所以不曾听她对自己说过什么重话。时至今日,宋宴才知道,舒澄清要伤他,他是承受不起的。

  他恍然有种要失去她的感觉。

  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眼底阴郁,毫无预兆地低头,咬住她的耳垂。冰凉的肌肤,触碰到温热的薄唇,刹那间充血娇艳,气息撩动着她身体的敏感之处,只想让自己感觉她还在。

  宋宴垂首在她面前,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偏饮血江湖换一个舒澄清,“我不会放开你的,你不要这样,不要推开我。”

  舒澄清心头像被抽了一记鞭子,觉得好笑。

  “不要这样?是你先不要我的。宋宴,你在我这里装什么可怜!”

  “我没有......”宋宴眼前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下意识为自己辩解。

  “当年不要我的人不是你吗?闭门不见的人也不是你吗?所有这一切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我明明不想去英国的,也不想留学!”

  “是我选的,可是我有原因的......那时候不见你,是因为我怕你提分手,我一直都爱你......”

  宋宴搂着她,两个人靠的很近,却没让她的心暖起来。

  “呵,爱我?爱我什么?爱我见义勇为,爱我救了你妹妹,还是爱我可怜没人要?宋宴,我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人生去换一个陌生人的命,当年你妹妹即使没有我推开她,她一样死不了。你到底要把同情当借口到什么时候,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舒澄清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了宋宴的妹妹时,还以为自己穿到了了哪部八点档的狗血小说里。

  她记得,那天她带着雪姨喊傅文佩开门的气势,用光了这辈子所有骂人的词汇量,也没能逼他出来见她一面。

  后来她反思了。

  肯定是她的词汇量太少,没坚持住。

  她决意撕开暗涌,让彼此都无法逃避。

  他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解释。撕开那些不可提及的往事,也只是污染她的耳朵,徒增她的烦恼。当年隐瞒她,就是为了保全她,才找了一个借口让她离开。

  所以,舒澄清知道的,都是宋宴想让她知道的,同时也是宋宴无法向她解释的。

  舒澄清见他不说话也不放手,只能用力挣扎。

  再开口,已像提刀,“这些年没有我,你也没有过得不开心啊,那天我也只是想教训谢歆才利用你的,害你失去了你的女伴是我不好,我可以道歉。但如果又让你突然觉得我有趣了,又想来逗逗我,那我很抱歉的告诉你,我现在不是五年前那个愿意陪你玩的人了。你既然丢弃过一次了,就不要再回头捡,垃圾车都还日常清理呢,我怎么可能还在原地?”

  不是的,他过得不开心,也不是把她当玩具,他一直都爱着她。

  他不可能把她丢掉的,不是这样的。

  心里为自己辩护一万句,却一句也不能张口对她说。

  他的双臂囚禁着她,这令舒澄清情绪不稳,出手就像刀剑出鞘般不舔血不痛快,“五年前离开的前一晚,我去找你,是想好好跟你说分手的,你不见我,推迟到今天。”

  “我这几年也想明白了,当初你处心积虑在我感情薄弱时对我好,我很感激你,即使你最后给我这样的结果。可是,即使我在最爱而不得的时候也没有回来求过你一次,过了这么久,我已经好了。没有你我依然活的很好,所以,你别来打扰我,好吗?”

  宋宴听完,一言不发。

  脸上一片阴霾,仿佛在用尽全力的隐忍着,克制着。

  良久,他弯了弯腰,伏在她颈项,温润的湿感滴在她的耳后,沿着她的脖子划过,令她浑身一颤。

  原来狗男人的眼泪,是凉的啊。

  他在喘息,隐忍开了口:“我自知当年有愧于你,但我这个人,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的,心水园里连你刷牙用的杯子都还留着,我每日枕着你的枕头才能入睡,半夜做梦都会以为你回来了。我对你做的事,和那些脏得要死的事情,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是有过你,我身旁再有谁都是假的。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澄澄,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爱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即使她在心里为自己筑起高墙,但听见他隐约哭腔时,她还是心里一恸,心底升起宿命感。

  暗色调的橘黄色灯光,柔软的散在他的身上,令他一身杀伐与不善的气质,也晕开暖色调,柔软了下来。她被他困在一方角落,浮光掠影下,他分明还是那个对她纵容温柔、令她爱而不得的人。

  她眼底泛起了泪光,泪水划过脸颊,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秒凉凉的唇瓣落在她的眼皮上。

  即使是有苦衷,他也依然有罪,是他自作主张把她送走,让他的小姑娘难过了那么多年。

  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低头一点点吻净她无声的泪,薄唇吻泪光,好似看见她多年的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  舒澄清:狗男人

  宋宴:......汪

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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