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周窈被举报的事情属于个人隐私, 本没有多少人得知，可举报者不仅寄了信，还公然打了电话, 这才闹得人尽皆知。

　　看到周窈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同事们纷纷收回八卦的视线。

　　周窈是台里公认的乖乖女, 长相乖巧待人有礼, 看起来不像个私生活糜烂的人。

　　有人已经在小群里纷纷聊开, 称“人不可貌相”。

　　大家都是成年人，或多或少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藏在黑暗中无人去掘, 可一旦见了光, 路过的都会忍不住驻脚评判。

　　周窈不是傻子, 知道那些安慰眼神背后的审判。

　　身正不怕影子歪，没什么好怕的。

　　得到了两天额外的带薪假期, 她乐得自在。到工位坐下，开了电脑, 将《生活空间》的资料稿件备份到u盘。

　　一会得去《生活空间》栏目组交接工作。

　　周学勤见她从办公室出来后就一声不吭, 椅子转了过来, 担忧地小声问：“周姐, 你没事吧？”

　　备份完成, 周窈拔下u盘, 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没事，就是多了两天假。”

　　举报的具体内容周学勤不清楚, 听其他同事的八卦，隐约知道是跟她的私生活有关。

　　周学勤虽然跟她认识时间不长，可从接触中他认为周窈应该不是八卦里那种人。

　　刚涉足社会，周学勤之前从小说和电视剧中多少对职场生活有了些“了解”, 更何况他们这还是事业单位。

　　周学勤凑过脑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发问：“周姐，会不会是台里的人冒充群众举报你的？”

　　说这话时，他推了下眼镜，并不大的双眸在镜片下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同事。那神情语气，跟抓贼似的。

　　周窈忍不住笑了，手中U盘轻轻在桌面磕了两下，“职业剧看的不少啊。”

　　其实现实哪有那么多的戏剧事件发生，如若有，也比电视剧更加戏剧化。

　　收拾完工位，周窈背上包去一趟《生活空间》栏目组，交接完工作差不多也到下班的点了，可以直接回家。

　　等电梯时恰好遇到正从电梯里出来的邱亚良。

　　邱亚良正低着头一边翻看资料一边往外走，听到有人叫他才抬眼，见是周窈，愣了几秒忽然想起个事，乐了。

　　邱亚良笑眯眯地冲她颔首：“小周啊，那个照片里，你是跟小九一块回家的？”

　　虽然他俩是邻居，但合撑一把伞回家，着实会令人想歪。

　　周窈怔了怔。想必他也知道举报的事情了，不过没想到的是邱亚良居然不关心照片里的自己，而去关心孟之旭。

　　“那天我正好去他店里吃饭，没开车。”

　　邱亚良语调上扬，“哦”了一声。

　　并不听她解释，好像认定他们之间有什么。

　　周窈心平气和道：“然后我坐他车回家了，撑他的伞，一共十块钱。”

　　“？”邱亚良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他顺路送你回家，还收钱了？”

　　周窈点头。

　　邱亚良暧昧的神情一下凝住，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

　　他忙掏出手机，冲周窈打了个手势，让她先走。周窈刚迈开步子，听到往远处走还未接起电话的邱亚良小声骂了句：“臭小子想钱想疯了。”

　　到达《生活空间》栏目组时，组里正在录制节目。

　　对接人正在棚里，她只好在外面等。

　　等的有些久了，途中去了趟卫生间。再回来时，看到办公室里多了好些人，有几人围在一个工位上正聊着什么。

　　周窈没想插进去，从另一边绕开。其中一个女同事的音量并不低，肆无忌惮地道：“谁知道她私底下是干什么的呢。”

　　有人让她别乱讲话，周窈听出来了，这个男声是李吉。

　　那女同事为了证明自己有理有据，拉上另一位女性，言辞凿凿：“我跟欣晔可是一块见过她上豪车的啊，还有她自己那辆车，少说也得五六十万吧，听他们组里人说，还是全款买的。反正我在她这个年纪，掏不出这个钱。”

　　有人操着一口锡城本地话：“话不能这么讲，周窈不是锡城本地人吗，人家家里有钱的呀。”

　　女同事笑了下，鄙夷道：“你怎么就知道她是本地人，她在台里没有讲过一句锡城话，再说了，本地人就能买得起车又买得起房了吗？我还听说她在万达那买了套小三居，那块房价少说也两万多了吧，也是全款买的，而且她还是一个人住。”

　　“你怎么知道是全款？”

　　“他们组里人聚会时问过她吧，顺嘴说漏了呗。”

　　李吉坐在另一边的工位上，背对他们在看资料，背脊微偻，手中捏着的笔拽得越来越紧，胸腔里好似燃了把火，越烧越大，呼吸渐促。

　　“欸李哥，”这时那女同事叫他，像是一盆凉水突然淋头而下，刚憋出来的火着急忙慌地熄了，“你不是跟她一直合作吗，私底下也有过交流吧，她私下也是这么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吗？”

　　旁边朱欣晔拉了女同事一把，“别说了，回去吧。”

　　女同事拍拍她手。

　　李吉眼睛抬都没抬，盯着眼前的资料纸，出口的话轻得他自己都听不清：“我们私底下没交流。”

　　“也是，李哥你这么老实爱家庭的人，她也勾搭不动你。”

　　李吉手中的笔拽得更紧，却只字不言。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惊得李吉瞬间转头。

　　从众人身后过来的，是穿着蓝色衬衫，白色短裤的周窈。

　　她面上带笑，似乎没听到众人刚才的谈论内容，径直来到众人中间，在大家的注目下，拿过被围着的那张桌上的包。

　　掏出包里的U盘，周窈这才看向众人：“请问跟我对接工作的是哪位？”

　　愣坐在椅子里听八卦的一位女生立马起身，笑着接过U盘，在周窈的指示下复制工作文件。

　　其余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散开。

　　李吉望着低头跟同事讲话的周窈，心中情绪百转，又愤怒又后悔，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讲完工作内容详情，周窈起身。周围若有若无地散落来某些人审视的目光。

　　周窈低头整理包，唇角带笑，漫不经心地用正宗锡城话说：“有件事你们刚才说的不对，我爸给我买那套房的时候，房价还没到两万。”

　　等她离开后，办公室里再次闹开。

　　朱欣晔是过来帮忙递个资料的，等周窈走了才起身回去。

　　经过李吉身旁，停下唤了他一声，声音不大，他没听到。朱欣晔低头准备推他一下，发现他面前的资料纸上写了个扭曲的“周”字，“周”上面又打了个叉。

　　朱欣晔正觉得奇怪，又看到他忽然回过神一样，抬笔奋力划掉这个字，直至看不清字样。

　　朱欣晔没再出声，放轻脚步，悄然从他身后走开。

　　.

　　下班后周窈直接回了爸妈那，正好也有两天的假期在家休息。

　　被人举报的事她没瞒着父母，其实也不用她过多花费脑力去猜测举报者是谁，因为于然在她下班后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挑衅。

　　周窈实在搞不懂他的脑回路，对方非称是她欺骗了他的感情，她答应和好，于然就撤销举报信。

　　周窈二话不说，再次将他新号码拉黑。

　　转头周窈就问爸爸周南铭：“爸，我们家跟于然家比，很有钱吗？”

　　周南铭一时解释不来：“他们家是做生意的，我在公司上班，你妈当老师，你说谁有钱？”

　　“那爸爸你好歹也是个周总啊。”

　　“可公司又不是周总的，”周南铭把洗好的葡萄端过来，“人家做生意的厂就是人家自己的。”

　　“行吧。”

　　“这两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情爸爸给你解决。于家那边你妈也找人去说了，那边的意思是想私下跟你和解，看你心情吧。”周南铭道，“反正于家那边我们也没有什么深的来往。”

　　周窈伸手捏过来一颗葡萄扔嘴里，想起今天在生活频道听到同事们八卦她的那些话。她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可实在生气了，该撒气的还是得撒气。

　　在家舒舒服服躺了一天，第二天就收到了台里内网发下来的公示。

　　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台里特意找了两名证人，一位是照片中的邱亚良，另一位是孟之旭。

　　不过公示里只写着“孟先生”。

　　【孟先生说：“被拍到照片的这天在下雨，我碰巧遇上没带伞的周窈女士，以十块钱的价格护送她平安回家。途中周窈女士被不知名男性骚扰，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好事做到底，帮她赶跑那位男性，然后护送她回家。我跟周窈女士的关系，暂时是邻居关系。”】

　　周窈将孟之旭这段话看了两遍，重点放在十块钱上。

　　她肯定，这个通告一定是邱亚良添油加醋写出来的。

　　不愧是栏目策划人，搞个澄清通告都写得这么戏剧。

　　下午差不多五点，周窈在家吃了饭，才回紫金英郡小区。

　　从爸妈到她住的小区车程半小时左右，这个点学生放学，导航里红了一片。

　　她没急事，绕了路。

　　到梁清路十字路口等绿灯时，接到了尤许打来的微信电话。

　　一摁下接听，就听到她火急火燎的声音：“周周，那个于然带人到九馆打架来了！”

　　“啊？”周窈反应了一下，立马说，“我马上到。”

　　赶到九馆时，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来的路上周窈给孟之旭发了微信，想问他要不要报警，对方一直没回。

　　周窈还没靠近，听到店外的看客在说什么“肯定是情感纠纷”。

　　尤许正在店内，踮脚瞥见门外的她，赶紧将她拉进来，边往里走边解释：“我晚上约了安常去健身房的，来这找他，然后就看到于然带了几个人进来吃饭。”

　　说话间，周窈已经看到了正对峙着的双方。

　　于然和三位跟他年纪相差无几的男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他们对面，是站着的孟之旭几人。

　　今天许锦嘉不在店里，只有孟之旭、安常，和几名员工。

　　孟之旭垂头倚着桌角，他腰间还围着围裙，拿着白色毛巾慢悠悠地擦拭手指。

　　尤许压根不管会不会被人听到，放开了声音告诉周窈：“菜刚上来没多久，他们就说这菜不干净，里面又有虫子又有头发什么的。孟老板说赔偿他们不干，让孟老板吃了桌上的菜他们才接受道歉。”

　　听到尤许的声音，于然瞥了眼过来，一见是周窈，登时站了起来。

　　他手撑着桌面，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窈：“哟，看来你的心情还不错啊。”

　　周窈懒得理他，径直到孟之旭他们面前，“需要报警吗？”

　　她这话一出，低着头的孟之旭将毛巾放到身后桌上，抬眼朝她看来，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来得急，两鬓的碎发乱糟糟的。天气热，原本白嫩的小脸上酡红了两片，鼻尖渗着细细的汗。

　　孟之旭在看到她的时候显然怔了下，她的目光焦急诚恳，没了之前那般镇定。

　　他盯着她渐渐泛红的耳垂，原本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下。

　　周窈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搞得莫名其妙，直觉他在笑自己。

　　她撤开与孟之旭对视的目光，顺势看向安常：“抱歉，是因为我，他才会来找你们店的麻烦。”

　　她无视得太明显，于然早就不耐烦了。“砰”地摔了椅子，动静大得周窈一激灵。

　　“周窈，我俩的事就算完了，”于然在她身后道，“现在是我跟这孙子的事，你哪凉快待哪去。”

　　于然的朋友们也纷纷起来架势。

　　闻言，安常先站了出来，高高壮壮地往前面一挡，还没说话气势就压了对方一截。

　　于然心底也打鼓，可他现在是这家店的顾客，桌上摆着店面不干净的“证据”，足以将这家店举报到食品安全部门。

　　这么一想，他面对安常时又来了勇气，腰杆也挺得笔直。

　　开饭店，顾客以食物不干净为理由闹事的太多了，这类纠纷遇上蛮不讲理的顾客并不好处理。

　　周窈在跑新闻时就遇过。

　　她之前就有注意到，九馆内好几处安装有监控。周窈回身，刚要开口就听到她身后传来一声无奈叹息。

　　紧接着，有人拉了一把她胳膊，将她从于然几人身前扯回去。

　　仓促间，周窈扭头看到的是孟之旭那张写了“老子不爽”的脸。

　　她很轻，拉过来时并不费力，几乎是稍微一带力人就往怀里倒了。

　　在她随着力道倒进来前，孟之旭又一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另一手拉开不远处的冰箱门，顺手拎了瓶水出来。

　　“孟之——”没出口的话被突如其来冰凉打断。

　　“你干嘛？”周窈下意识地脑袋往后靠，躲开贴在脸庞的柠檬水。

　　孟之旭半拧开瓶盖，将水塞她手里。他微微俯着身，话是对她讲的，目光却是看向于然那边，“既然你知道是因为你，这麻烦才找上了我，那帮帮忙，一会替我报个警。”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帮帮忙”三个字像是气音，多了一丝倦味和笑意。

　　“一会？”周窈稀里糊涂地就接下了水，光顾着他说的话。

　　他离得近，刚从外边进来的周窈更觉得热了。

　　她被迫盯着他的侧脸，又不好一直盯着，只能将视线偏移到他左耳晃晃悠悠的十字架小耳坠上。

　　“嗯，是一会。”孟之旭将正脸转了过来，不期然注意到她稍稍下垂的视线。

　　他看着她有些泛红的脸，悄悄话一般道：“他来砸我的场，我身为老板，不给员工立个威，这店还怎么开下去？”

　　周窈头往后仰，拧开瓶盖喝了口冰凉的柠檬水，一本正经地配合他点头。

　　她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就是先出口气，再报警。

　　站在安常身后的尤许一直瞅着这俩人，表情从惊讶到了然，再到暧昧。

　　她三两步悄然移到周窈身旁，猛不丁拿手指戳她喝水时凹出来的酒窝，凑近笃定道：“你俩有事。”

　　周窈脸上的热度没下，但表情还是很淡定：“对，现在正在解决。”

　　“不是这个事。”尤许知道她装傻，恨恨地又戳了两下她脸颊。

　　周窈鼓了鼓被戳的那边脸颊，抬眼望向孟之旭的背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之旭这一次两次，对她的态度挺耐人寻味的。

　　此刻孟之旭已经朝着于然迈开步子，途径餐桌顺手提了把木椅。

　　他步伐很快，砸椅子的速度也快，快到于然和他朋友还没看清形势，那把椅子就已经悬在头顶。

　　于然只觉阵风袭来，猛地闭眼跌坐。

　　等了几秒，意料中的疼痛没来，于然睁开眼，发现椅子还悬在他脑袋上，没砸下来。

　　而提着椅子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被他几个朋友拦在身前。

　　他是故意吓唬他的。

　　于然顿时火了，起身时推搡对方，就在他手碰到对方胳膊的一刹那，听到孟之旭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哎呀。”

　　迟来的疼痛令于然来不及反应，他手掌包着脑袋，被砸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出来了。

　　于然的三个朋友见状上前，一副要干架的姿态。

　　安常和几名员工也不甘示弱，连尤许都气愤地挤进了队伍，又被周窈拉回去。

　　孟之旭后退两步，没有回头，对身后人说：“可以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