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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旧使不上力气。

  毳羽闭上眼睛,躺倒在地上。算了,既然自己下不了手,等着也是极好的。

  巫侍晖在门口逡巡徘徊,几乎要将地上磨出一个洞来。虽然之后再也没有传来巫女见山的消息,但没过一刻,他的心都跟着颤抖一刻。

  那位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等了这么许久,竟然没闹着要进来,也没突然折返,就这么乖乖等着。怎么想都觉得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要是大祭司故意吩咐要晾着她也就罢了,可大祭司还不知道呢。

  巫侍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煎熬,怀揣着必死的决意,咬着牙推开了门,“大祭司,巫女见山……大祭司,大祭司!”

  屋中间横躺着两个人,地上一片血迹。上面的女子睁圆了眼睛,头上深深地插着一枚钢针,死不瞑目。

  “来人,快来人啊!”

  巫侍晖连滚带爬地出了门,一路不知道惊了多少人,竟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走到了门口。

  “大、大祭司死了。”

  巫女见山正在门口站的无聊。按道理,闲安不该把她晾在门口。因为在门口很不安全,来往的行人很多,里面往外偷看的也不少。她只在这儿站了一会儿,门口就多了不少的巫侍,楼上的窗户旁边也多了不少的眼睛,都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一会儿往这儿看一眼,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不过,现在知道了。

  巫女见山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的巫侍,冷峻地呵斥一句,“你浑说什么!带路!”

  “是,是。”巫侍晖浑浑噩噩地把巫女见山带到了巫医元昊的门外,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刚才巫侍晖出去的时候太过惊慌,根本不记得关门,也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总之,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之后一个传一个,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你们让开,巫女见山来了。”

  巫侍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许多人围在这里第一反应就是恐惧。他挥舞着手臂,想要扒出一条缝隙来,再看一眼自己的大祭司,但却虚弱无力,连声音都轻如鸿毛。还是一旁有人站了出来,高喊一声。

  药房的地下一片狼藉,连旁边架子上的瓦罐都迸溅上了粘稠的血液。除了这些地方,原本石砌的墙壁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污秽,已经发黑发干,有些缝隙还可见沾着血肉的毛发,直愣愣地竖在一角,随风而动。

  “这里就是巫医元昊的‘药房’?”巫女见山垂下眼眸。这个时候,就算心中有千般疑问,万种怒火,都只能风轻云淡,冷静自持,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是。”巫侍晖腿一软,在将要跪下的瞬间被身后的人狠狠拉住,一个熟悉又想不起姓名的声音在脑后想起,“这里正是巫医元昊平日里试药的地方。等闲不许人进来。”

  “那巫医元昊呢?”巫女见山转过身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也不来看一眼?”

  “巫医,巫医大人,许是起不来了。”不知是谁从捉了平日里跟着巫医的一个小巫侍来,顺着巫女见山开出的道,一路拖了人进来。

  “你仔细说。”巫女见山看着越围越多的人群,不着痕迹地看了那小巫侍一眼,身量还没长成呢,细小伶仃,瘦的和干一样,恐怕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巫医大人昨日便因为试药病了,全身都僵成了一根棍,连舌头都麻木了。”果然,小巫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糊了一脸。

  巫女见山很是头痛。原本想要用巫医元昊替闲安这个大祭司遮掩一番,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瘫在了床上。

  “大人,他还活着呢!”许是觋师毳羽的身上太过惨烈,一时大家都未曾往他还能活着这一事上去想。直到巫女见山下令,叫他们先将二人入殓,众人才发觉,这看起来伤痕累累,绝无活路的一个,竟是活人。

  “叫人先来诊治一番。顺便问清楚经过。”巫女见山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必要问,但还有了人证和口供显然更好。就算她到了白塔之后,一直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只要闲安的死讯一出,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始作俑者,估计就是自己。

  虽然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但起码白塔里的人,会相信一二。

  接下来,就是继任大祭司的事儿了。

  “悬挂白幡,另外着人去宫中送信,顺便叫钟尧他们回来。”闲安可算是给她留了一个烂摊子。白塔里有一堆新召进来的巫侍,原本都是乡间的流氓土匪,不能随意遣出,也不好继续重用,而原本被打压收监的巫女觋师需要放出来,还有那个起不来床的巫医元昊和她的五石散……夜已经黑了,但日子才刚刚开始。

  宫中,林诗已经换了一身寝袍,雪白的刺绣雪白的衣,衬得脸色也愈发的憔悴。她本来准备独自在寝宫等消息,但不慎打翻了茶碗,等换衣服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疲累,一时迷糊,就换成了要睡觉的模样。可等人真正躺在床上,脑子里又清醒得可怕,一点也睡不着了。

  “陛下,白塔传来消息,大祭司闲安因病去世,如今巫女见山正在主持大局。”

  刚躺下不久,下面就有人来报。

  林诗“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是巫女闲安命人前来传话?她还说什么了?”

  “回陛下,巫女大人说,要巫侍钟尧等人回去,一同操办丧事。”传话的人依旧满心震惊,白日的时候还说这一回巫女见山怕是好运到头了,没想到转脸的功夫,大祭司的位置就落到了她的手里。

  “那就放人吧。”

  林诗撑着脑袋,慢慢躺回了枕头上去。闲安一死,巫女见山必要留守上京坐镇,那边镇就只剩下二皇女和陈放放她们了。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一是担忧她们的能力,不知没有巫女助阵,她们又都是初战,不知是否能把陈国大军打回去;二是怕她们干脆挥师上京,直接反了。此时朝中无军,外有强敌,无论打与不打,最后都是一地鸡毛,亲者痛仇者快。

  林诗辗转了半夜,又辗转了数个噩梦,终于把这一夜熬了过去。

  第二日,白塔再度挂上白幡,所有人都一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表情。

  巫女见山果然是巫女见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果真是天降的大祭司。任谁也挡不在她前面。

  消息传到李家庄的时候,陈放放正好带着大军和天雷一同抵达。她一见二皇女,还未来得及热泪盈眶,跪在马前,说些什么重逢感慨的话,就被巫女瑕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这么快?”陈放放不可置信,她和巫女见山分别的时候,还以为她一到上京,便会被闲安遣人暗杀,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夜里,也许等许多天后才会有人发现。但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多虑了。

  “你若是回信,也待我道一声节哀,贺一句恭喜。既然大军已到,‘天雷’也送了来。咱们也不必非要等白塔再遣人,今日修整,明天一早,夺回方城。”许是旗开得胜的缘故,二皇女倒是疏阔不少,还有空给林诗写了信,除了上报如今的局势,还客气了两句,请她先替自己把给陈家的聘礼下了,等到回去的时候,就拜堂成亲。

  “是。若二殿下能趁着陈国大军未至,早日夺回方城,那陈国再用兵,也要掂量一二了。”巫女瑕也很是开心,毕竟巫女见山被当做大祭司继任之人,培养多年,上上下下早已熟悉,到底比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巫女闲安,更叫人放心一些。

  十数日后,二皇女夺回方城,杞国败退的消息也传回了国都。原本要发兵的陈国也渐渐没了消息,左右只是自己境内集结,没有陈兵边境,说到底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场即将要来的大战转瞬间消弭得无影无踪。二皇女带着得胜之军凯旋归来之时,巫雪国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满天的鹅毛大雪,遍地的银装素裹。原本青石铺就的宫道,如今成了一片雪白,只有经过花园的时候,会偶尔飘来阵阵幽香。遍寻之后,方才能从崎岖蜿蜒的树干上探得朵朵白梅,远远看去,几乎和雪混为一体,看不出什么分别来。

  齐承墨穿着宫装,远远看着,也和巫雪国的男子一样,娇弱,俊美。

  合欢

  上京宫苑内,被雪覆盖的宫墙下,摇晃着一个个红彤彤的灯笼。

  “殿下,陈国遣使臣送来了贺礼,既有贺陛下登基的,也有贺大祭司见山的。听说这回来的特使还在朝上转达了国主对您的喜爱,还催促陛下早日举办婚典。”白术跟在齐承墨身后,看着满宫的喜气洋洋,不觉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门口的禁卫终于撤了。

  “没想到父皇这次竟然退缩了。”齐承墨却并不如白术想的那般单纯,事出无常必为妖。自家父皇的性子他了解,不是个遇着些难处就试也不试,轻易退缩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术对齐承墨“盼望”两国出事的心态很不理解,但他一向为齐承墨马首是瞻,自然而然就顺着他的思路,跟着想了下去。

  “难道是咱们国中出了什么事?”

  白术话音刚落,身后就轻飘飘传来一句问话,“咱们国中?”

  齐承墨和白术背靠假山,已是站了许久。本以为此处无人,忽然听见身后的人生,心底都是一个激灵,没等回头,就先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什么见不的人的话。

  “原来殿下心里的咱们,依旧是陈国。”假山正中的小路上,两朵黑压压地斗篷伫立在中央,将四周的白雪都衬托得肃穆了许多。

  开口的正是如今走马上任的大祭司,巫女见山。哦不,该称作大祭司见山了。

  “原来是大祭司,我说是谁人走路,竟然没半点声响。”齐承墨脸上微笑,身体却防备地往后缩了缩,“今日二皇女入京,陛下带着文武百官都去前头迎接。您怎么还有空来宫中闲逛?”

  “不是闲逛,是来参加晚宴的,没想到绕个近路,还能遇见殿下。”大祭司见山手往后一伸,钟尧及时递上一个包装精致的锦盒,“正好,这合欢香就直接送给殿下了。”

  合欢香。齐承墨僵硬微笑,半步都没有动,白术见此,只好慌忙上前,双手接下,“谢大祭司。”

  “如今三月已过,陛下给先皇的孝也要守完了。我巫雪国千秋万代,没有后嗣可不行。若是陛下久久不曾有孕,我这个大祭司说不定还要替陛下遴选侧君。殿下有空,也多想想生这迫在眉睫的家国大事,否则日日想着故国,被旁人听见,容易多心。”她本来无意敲打齐承墨,只是如今两国形势愈发微妙,他又身份贵重,因此才多说了两句。

  其实也挺招人烦。

  “殿下,这东西……”白术觑着齐承墨的脸色,话含在嘴里,等他进一步示下。其实若从陈国的习俗来讲,齐承墨也没受多大的委屈,只是大祭司见山来得太巧了。

  “好好收着,晚上宴会之后,请陛下前来。”齐承墨色厉内荏,上辈子与这辈子比变了好多,但唯二不变的,就是林诗登上帝位,巫女见山做了大祭司。

  前头的大殿之中,林诗换衣服的间隙听说了大祭司和齐承墨相遇的事儿,也顺带着听说了她送来的香。

  “促狭。”跟两个小孩子打嘴仗一样。林诗宠溺地摇摇头,又问,“边境可有消息?”

  “没有。”梦泽低着头,也是一身盛装,“自从陈国国主病了,边境上就消停了不少。可陈国国都主战的声音,一直都没有挺过。”

  “宴席之后,大祭司会连夜赶往武汾,沿途的消息你可要瞒好了。”林诗换好了衣服出来,红艳夺目,上头金银黑线,细细描绘的都是巫雪国中的山脉河流,还有一处比往日多出来的山河,悄悄绣在衣角,就在如今杞国的地方,等闲看不出来。

  “陛下放心。前段征战,埋伏在国中的探子都揪出来不少,大祭司往日行事也低调,一时半会儿觉察不出来。”梦泽上前帮着整理了下腰带,“倒是宫中。正君的名分一日未定,陈国那边就一日悬着心。不如今晚,就直接在宴席上宣布了日子,也好叫陈国特使写个回信。”

  “倒也是个法子。”

  庆功宴上,林诗果然提了婚事。不过她还是矜持些,只提了二皇女的婚事。

  “此次二皇妹为国守土,征战有功,除了晋封长圣王之外,婚事也该提上日程。”林诗说到这里,言笑晏晏地看向大祭司见山,“大祭司,您说呢?”

  “年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是难得的好日子,正适合办喜事。不过除了长圣王的喜事,陛下的喜事也不该再拖了。如今宫里,许久都不见有婴儿的哭啼声了。”见山做了大祭司之后,说话也老气横秋了起来,虽然没有摇头晃脑,但那语调姿态,也很有些老太傅的神韵了。

  “大祭司所言极是。既然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正好双喜临门。”筵席下头坐着的朝臣纷纷应和,大家都知道,自己陛下对那个陈国皇子很是迷恋,谣传陈国来袭的时候都不舍得处置,一力将其护在宫里。

  如今两国交好,名正言顺的时候,正该大办。

  “明年的正月十六?”齐承墨到是半点期待都没有。就算日子再好,一想到陈国的未来,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其实也不算晚。就两个月的功夫。”白术有点纠结,“就是中间有个新年,身份上有些不尴不尬的。”

  “往后尴尬的日子多着呢,不差这一日两日的。”齐承墨叹了口气,正要教育白术,外头就传来了不小的喧嚣,“是不是陛下来了?”

  齐承墨猜的没错。被众人簇拥中央的果然是一身醉意的林诗。

  林诗身上都沁满了酒意,走动之间带着浓浓的醇香之气,将迎面而来的齐承墨几乎熏了一个跟头。

  眼看着对面男子躲避地撇过脸,林诗也悄悄往一旁侧了侧,一边吩咐人去打水洗澡,一边离齐承墨远了些。

  “今天大祭司给了我一味香,陛下可要看看?”齐承墨只是被迎面而来的酒气冲了一脑袋,本没有嫌弃林诗的意思,见她带着人就要转弯,连忙挡在了前头。

  “我知道,见山都已经和我说了。你且等等,我先沐浴,再换身衣裳,免得熏了你。”林诗温文尔雅,笑起来眼中还含着宠溺,多少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齐承墨对林诗这般的温柔体恤倒是半点也不心动,反而有点隐隐的惊惧,就好似一只纯洁的小白兔。一只和蔼可亲的大灰狼,依旧是大灰狼,要吃兔子的。

  果然,半个时辰后,齐承墨被林诗压倒在了床上。

  “还有酒气吗?”林诗的脸离齐承墨的耳边很近,两个人几乎就要贴上。

  气息相闻,说的就是如此。齐承墨心如擂鼓,分明不是第一次,但还是心虚腿软,总是忍不住想要逃离。

  “为什么不说话?”林诗伸手撩开了挡着自己家的头发,整个人都更往前探了一探,“这就是大祭司送来的合欢香,倒是比想象中的清淡。”

  “嗯。薄凉清透,沁人心脾。”要论起香来,齐承墨有一肚子的话能说,但现在,他吭哧了半天,也只想出几个字来。

  “呵,”林诗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这么羞涩?你在陈国的时候,也这么纯情?”

  齐承墨扭过头,没有理她。眼睛落在一旁的案台上。谁叫巫雪国的规矩这么吓人,除了香膏香脂,还摆了蜡烛细鞭,金夹铁链,甚至还有一小串的夜明珠,个个只有红豆大小,被一条半透明的细线穿着,似乎能一个接着一个塞到什么地方去。

  想到此处,齐承墨不觉又咽了下口水,身体觉得有些微微的寒。

  就算屋子再暖和,去了衣服还是会寒的。林诗勾唇一下,一掌扫落了床头的帘帐。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还是要早朝的。

  林诗的武功虽然与二皇女长圣王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对于前一日燕好,下一日早朝这样的体力损耗,还是完全能坚持的。

  只见她早早起了床,穿好了朝服出了门,回首一望,齐承墨还躺在床上,只露出了半张脸,还有如瀑的长发。视线要是再往下一落,就能看见地上滚在一起的衣裤和半盒开盖的香膏,旁边还有半只又红又短的蜡烛,滚落在纠缠的衣带边上,显然是早就熄灭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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