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诛心

  自打帝后大婚以后, 江昭便再没去过高泉宫请安,伊禾日日夜夜盼着他去,想与他说些什么,却总也见不到面, 不免心痛又加痴怨, 只得每日躲在房中以泪洗面, 时日一长,倒叫伊束心里头不受用了, 一心以为江昭与她斗气。

  这日伊束将将下朝,皇后就哭丧着脸进了高泉宫, 那模样叫人心焦, 她二话没说就往地上一跪,连个软垫也没要。

  伊束斜撑着身子靠在软榻上,不敢去细瞧她那张被脂粉涂乱的脸, 只望着眼前那块苏绣的凤栖梧桐屏风, 头疼的扶额。

  “太后, 您可得为臣妾做主啊!”陈嘉乐以帕拭面, 擦下一层脂粉,她那甜腻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令伊束心生悔意。

  “你哭什么?”伊束用手捏了捏鼻梁, 想让自己清醒些,而后又道:“给皇后赐坐。”

  话音甫落,一个小内侍将陈嘉乐从地上扶起, 她又用力擦了眼泪,不肯坐下,反而是立在伊束身前,带着哭腔与怨气, 道:“太后,自打大婚以后,皇上就没去过我频阳宫!”这等声泪俱下的情态,叫阖宫宫人都坐实了皇帝不通人情之德性。

  却让伊束想起从前她刚入宫的日子,莫说洞房花烛,那先帝由生至死是连频阳宫也没踏进半步的,等到他们初见时,先帝已躺进厚重的棺椁里,死气沉沉的,连个笑模样也没有。

  伊束忍不住一声嗤笑,遂对陈嘉乐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而后苦口婆心的劝道:“皇帝他还年轻,衷心国事,你是皇后,需得学会体谅。”当初选你就是要他不耽于后宫,这皇后也真够没劲的,如是想着,伊束又向下躺一分。

  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刺痛了陈嘉乐的神经,她从座上起身,脚一跺,又哭一句:“这些日子,皇上都歇在元妃宫里。”

  伊束不明就里,连问:“吴忧?”除了大婚后的头三日礼全,后边的晨昏定省伊束都是给各宫免了的,是故她如今还未记全江昭后宫的妃嫔分别是谁,除了国尉的女儿林彗,她记得恍惚是叫俪妃。

  陈嘉乐咬牙切齿,回话:“就是她。”

  伊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陈嘉乐招到身侧,与她细说。

  与此同时,长安宫中,江昭下朝后换上了一身茶白色常服,正坐在书案前专心致志的翻看今日奏折,一边批改,一边思忖如何还击伊束。

  在这宫里长大,他深知杀人抵不过诛心,要想一击致命,他需得在这上面下下功夫。

  不多时,王玉步履急促,揣着一封密信入内传话,“皇上,公子疾已至汴梁。”说着就将信递到他案上,江昭急忙将信拆开,见是江疾亲笔书信,这些日子心里悬着的石头才安然放了下来,拿着信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看,全然视若珍宝。

  又过半晌,江昭头也不抬,问道:“没被发现吧?”带着几分谨慎。

  “奴才亲自去收的,公子很是谨慎,先前的封皮写的是宁王的笔迹。”王玉如实回答,“由信阳君府转来,太后也不敢查呢。”说完这句,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哪有皇帝做到这份上,连与兄弟通信也得做贼似的。

  江昭见信,越瞧越欢喜,他先前还生怕江疾在路上遇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如是想着,见王玉仍立在一旁,忍不住问:“可还有事?”

  王玉从冥想中回神,连忙虾腰应他:“先前元妃娘娘请您过去,奴才记着您下朝后的吩咐,就将人给拦在了外边儿。”

  江昭的注意力全在书信,听话啧了一声,将头一侧,问道:“她又有什么好玩意儿给寡人献宝?”是颇有兴趣的模样。

  说来也奇,这元妃吴忧自幼在太后宫中长大,不知事时唯唯诺诺,如今却生得一副无拘无束的性子,自打做了皇帝的嫔妃,规矩倒像是新学的,越发生疏起来。

  她人生得小家碧玉,如今却很是古灵精怪,又因太后从未管束过她,在玩乐上边,她涉猎广泛。

  入宫后初次侍寝,就与江昭很是投缘,是故时常留宿在她宫中,惹得皇后心生妒意。

  王玉摇摇头,应声:“这个奴才可就不清楚了。”

  “告诉她,寡人正忙,过些日子再去看她。”话毕,江昭摆摆手,打发了王玉,没过多久,高泉宫就来人传话,太后请皇帝共用晚膳。

  江昭迟迟不应,四喜倒好脾气,一直立在长安宫外等待他批阅奏折,直至晚膳时分,却见元妃宫里的管事又来请皇帝,叫王玉一拂尘拦在殿门外,对他使个眼色,那人意会,立刻上前对四喜虾腰请安:“见过总管,奴才是兰池殿的陈恩如。”这是自报家门。

  四喜并不为难,只是点点头,陈恩如此番也算在大总管跟前露了脸面,心中很是惶恐,只见四喜将拂尘往胸前一立,昂首挺胸道:“回去告诉元主子,今儿晚膳,皇上得去高泉宫。”本还有一句,叫她等着吧,为着国尉林大人的面子,并未说出口。

  本为传话,却在无意间卸了皇帝面子,王玉立时惊出一身冷汗,陈恩如倒是知趣,立刻应声就退了下去,还未等这三人的戏唱完,一回身,江昭已不知在殿门立了多久,听进几分了。

  王玉见势,高声唱到:“皇上起驾!”四喜这才领着江昭一道出了长安宫,江昭并未显现出半分不悦,只是斜靠在步撵上,对四喜询问:“谙达,小娘可说叫寡人过去,所为何事?”他自午后便想不明白,四喜这么个大忙人为何偏要在殿前守着,难不成还怕他跑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只知道今日皇后去太后跟前哭诉。”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四喜虽在宫中是一把手,处处受人尊重,可他很是明白,尊重都是相互的,主子也永远都是主子。

  皇帝此时与他好生言语,他便不愿得罪皇帝。

  江昭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又道一句:“谢过谙达。”便缩回步撵上继续细想如何能对伊束诛心。

  一行人到达高泉宫时,天色已暗,宫中点起了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永明灯,映得一室通明。江昭入内,殿中并无旁人,他自个儿寻了个位置坐下,环顾四周后,复问一句,“太后呢?”叫他过来,却不见人影,这是唱的哪出呢?

  之桃自后殿过来,将手中的豌豆黄摆放上桌,做了个福,回话:“太后与皇后先前吃了些点心,此刻尚在御花园中散步呢,说话儿就到了。”说着,就继续摆弄桌子上的东西。

  江昭很是不解,又问一句:“皇后在这儿陪了小娘一个午后?”说完不由得腹诽道,真不知道这皇后如何编排寡人。

  “是呢。”之桃应声,知道伊束如今与皇帝不合,想要治他,又一心念着要他好,便有意提点两句,“皇上久不来向太后请安,这宫里啊,冷清极了。冷不丁的皇后娘娘一来,甭管说了什么,可总好过无人问津啊!”话说到这份上,江昭若是再不开窍,她也没办法了。

  之桃说完,将一碗冰糖燕窝递到江昭手里,道:“太后老惦记着皇上爱吃这个,咱们宫里都常备着,可皇上总也不来。”江昭未曾想过伊束如此盼着他来,僵直着手接过,竟然怔了足有一弹指功夫才开口道谢。

  之桃闻言,又望着殿外的长廊,道:“天色晚了,皇上先吃着垫垫肚子吧。”就退了下去,倒干净利落。

  一时间,殿中又恢复往日的平静,江昭端着那碗冰糖燕窝,吃也不是,放也不是,他想不明白,伊束既然要夺他大权,令他事事不能遂心,又何苦做这一出,偏要自己感动呢?

  人心是肉做的。

  他也记得,前两年他偶发天花,高烧不退,缠绵病榻足有一月,满太医院的御医都在唱衰他命不久矣,那时他在病中,人人自危,江子羿忙于政务,想要陪护,却见大臣们跪了满地,求着不让他靠近长安宫半步,后来是伊束衣不解带,日夜不离的照顾他。

  直到他痘子褪去,身子渐渐好转,人清醒过来,却不见伊束,他担心伊束身子扛不住,便借口散心,甩开身后宫人,一路寻到千秋殿。

  那殿中是层层叠叠的黄缦,弥漫满室的紫烟,跳动不息的烛花,晃得他眼眶发涩,喉头发哑,他扶着墙缓步入内,只见他父皇的画像和牌位前,伊束一身盛装,身子直挺,正虔诚许愿:“望先帝垂怜,保佑我儿江昭平平安安。”

  这话正落进他耳中,令他鼻子一酸,顷刻间泪如雨下,跪行至伊束身后,紧紧拥抱着她,他有千万句话想对她说,却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唤她:“娘。”

  伊束回身,见他仍然病容憔悴,遂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又惊又喜,不住的抚摸他的脊背,安抚着他,同时也一下下的抚在他的心上。

  母子俩经此一事,才全然消除了隔阂。

  江昭知道,伊束对他有爱,不是假的。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伊束如今怎会如此不可理喻,先是设计赶走江疾,而后又要用婚姻约束于他。

  当初他不过只设计让钦天监上书催促立后,伊束利欲熏心,瞧准时机,便巴巴的往里跳,还将皇后人选定下,妄图拉拢左相,这才彻底伤了他的心,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话说回来,伊束也是明白自己的心思,才不愿伊禾入宫,这般看来,她对自己的几分真心,仍然不敌伊禾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难道真要对伊禾下手?要下。

  江昭下定决心,再回到现实时,眼中已蓄满泪水,他有些难为情,遂深吸一口气,将头往后一仰,像是要将眼泪倒回去,却听伊束道:“皇帝等了多久了?”

  人未至,声先到,伊束由皇后扶着,从廊下缓步而来,江昭放下手中的冰糖燕窝,跪地深深向她行了一礼,是在拜谢这些年她对自己付出的真心。

  伊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将他扶起“皇帝这是怎么了?”抬眼却见江昭满眼泪水,叫她心里一阵抽痛。

  江昭吸吸鼻子,不愿给她瞧见自己泪眼,遂应一句:“方才想起旧事,忍不住想再谢娘一回。”

  伊束听罢,知道他记着从前的事,只道自己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忙抽出帕子为他拭去眼泪,又拍拍他的手背道:“都过去了。”就拉着他一道入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后期可能会长期失踪,希望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蝙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杀人诛心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来即我谋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来即我谋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