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奉阴违

  三人坐定, 不一会儿就有二十六个内侍端着汤菜并点心鱼贯而入,江昭望着身前那满满当当的一桌菜,不由得想起他年幼时,他父皇对每膳用度的规定, 那时在这宫中, 任谁也不可如此铺张。

  如今与当年大不一样了。

  这些年也亏得有太后与公叔齐心变法, 才有了今日之中北,国泰民安, 蒸蒸日上。

  她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昭儿,来尝尝这个。”伊束说着, 为江昭夹了一块蟹腿肉, 放进他碗中,将他从冥想中拉回现实。

  江昭立时反应过来,抬碗接下, 应道:“谢过小娘。”便自顾自埋头吃起来, 看似专心致志, 实则一双眼睛正滴溜溜的打量四周。

  功夫不负有心人, 看了半晌,眼珠子酸疼起来后,终于给他瞧见立在角落侍奉的伊禾的贴身侍女。

  江昭的眼神忽的从那侍女身上掠过, 只见她也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昭故作姿态的怔了片刻,确定这一幕落进那侍女眼中后, 方才放下碗,抬头对伊束问道:“小娘,表姐为何不与我们一同用膳?”面上满是天真之态。

  陈嘉乐一听,咬牙切齿的继续食饭, 连眼光都变得怨毒起来,江昭被她的眼刀剜得心里发慌,遂用手拧拧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对她挤出一抹甜笑,道:“皇后用饭吧,寡人瞧你这些日子都瘦了些。”说着又侧头去瞧着伊束。

  原本伊束是想借这一顿饭让他俩安安静静的相处一会儿,说不定就不再相看两厌呢?这臭小子倒好,净给老娘找不痛快。

  伊束腹诽着,不动声色的放下碗筷,将眼中的凌厉化为温柔,目光盈盈的望着江昭,应他:“你表姐不懂事,娘罚她面壁思过。”说着又对陈嘉乐道:“皇后你瞧,皇帝关心你呢。”

  伊束在心底唉了一声,起初她也未曾想到,这皇后如此善妒,怎能得帝王之心?她须得明白,江昭虽小,却不是任人摆布之辈。

  陈嘉乐听罢,心中却道,他哪儿是关心我,不过是怕你太后斥责罢了。

  如是想着,陈嘉乐闷闷不乐的夹了一块蟹肉,刚要送进嘴里,就闻见一股子腥味儿钻进鼻腔,让她泛出一阵恶心,忙不迭在心里叫苦连天。

  这皇上怎么吃得下这么腥的东西?可事到如今,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咽了,若是吐出来,未免不雅。

  这一幕落入江昭眼中,忍不住白了一眼,只道若是元妃,决计不会这般勉强自己。

  伊束见状,抬眼示意之桃端来一盅清汤给陈嘉乐漱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江昭在一旁幽幽道:“皇后,既然吃不下,就别勉强了。”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伊束与陈嘉乐都愣了一刻,她们都未明白过来,江昭此刻说这话有何弦外之音。

  本后如此尽心撮合你们,难不成你要撕破本后的脸皮?伊束想着,脸上的笑意全然僵了。

  陈嘉乐端着碗的手愣在空中许久,强扭的瓜不甜,古人诚不欺我。这时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可她心里也委屈极了。

  “皇帝这话可就误会皇后一番好意了。”伊束说着,即将压不住心里的怒火,这些天来,这小子是越发不把本后放在眼里了,就仗着选后那日江子羿偏袒,那本后就让你知道,这宫里,到底谁是主。

  江昭却全没领会似的,将碗筷一放,就道一句:“孩儿不过好心提醒,太后未免也太过偏袒皇后了。”他这心中有气,索性将称呼也改了,听着生疏极了。

  伊束一向对这方面敏感,立时板着一张脸,“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叫皇帝给忘了?”带着怒意,让人无从还击。

  “谢太后提醒。”江昭恭敬应她,复端起碗筷,不动声色的继续用饭,人是铁饭是钢,这宫里,谁不吃,他也不能不吃。

  江昭今夜来这么一出,可算彻底将伊束和陈嘉乐都腻味的吃不下饭了,二人味如嚼蜡的端坐在一旁,无声的望着他,瞧着他津津有味的用饭,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江昭见此情状,心中大悦,用了约莫半个时辰,慢条斯理的吃饱喝足,又叫之桃端了半碗豌豆黄来,才算消停。

  到了此刻,殿中气氛已不能用尴尬二字形容。

  伊束紧咬着牙帮子,微有愠怒之色,可她也不敢如此发作,为着选后之事,江子羿已许久没单独与她说过话了,只怕今日再拿江昭撒气,眨眼就会被他告一刁状。

  伊束心里没着没落的,只能用手捏着勺子,轻轻搅着碗中的清汤,任由江昭在她跟前撒野。

  这怒而不发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陈嘉乐见这情况,也觉得空气中满是火药味,稍有不慎就会将其点燃,到时自己也会避之不及,遂敛去满腔怒气,敛声屏气的坐在一旁定定望着这母子二人。

  伊禾那贴身侍女见江昭如此,却是心中大定,直赞皇帝对自家主子真心,竟敢为她忤逆太后,他平时里可不是这样的!真是男人极了。

  直到江昭吃完那半碗豌豆黄,殿中才又有人出了声,只听他问道:“太后宫里的豌豆黄磨得真细。”众宫人内侍就又都提上一口气,这皇帝为何偏要惹太后发怒啊?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劲儿呢?都给狗吃了?

  之桃分明先前才与他讲过太后有多想他念他,可此刻他如此行事,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遂叹一口气,战战兢兢的立在太后身后。

  片刻后,江昭起身,对伊束拱手行礼,“孩儿给太后跪安。”说完却并未听见伊束的免礼,反而是她,向陈嘉乐使了个眼色,陈嘉乐立刻起身,也做福跪安。

  只听伊束道:“四喜,送皇帝皇后回宫吧。”

  江昭感觉不妙,连忙推脱,“谢过太后,寡人自行回去。”以希冀能甩开皇后。

  陈嘉乐听他如此直白的拒绝太后,不知怎么的,竟从心底生出一阵看戏的心思,满腔的怨气顿时消去大半,只见得伊束板着脸,寒声道:“回频阳宫。”看着江昭的脸耷拉下去,她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江陈二人一道回频阳宫,一路上江昭都闷闷不乐着行在前头,全然不顾身后的陈嘉乐追赶不上,四喜快步追上,低声劝道:“主子,太后要奴才带句话儿说,伊禾小姐就要嫁人了,请您往后别在皇后跟前提起。”

  “怎么?”江昭猛地回头,忽然心生一计,只问出这两个字。

  只道,你要让她嫁人?寡人不同意。

  诛心么,寡人也会。

  陈嘉乐见他脸色更暗几分,只像鹌鹑似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二人一道进了频阳宫。

  用过晚膳后,就到了高泉宫换值的时辰,伊禾的贴身侍女又回到侧殿侍奉,这些日子以来,伊禾整日以泪洗面,形容憔悴,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

  伊束心疼不已,时常去瞧她,哄她,可却不见效,她想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就认定了江昭。她是看着江昭长大的,他跟江疾一样,也是满肚子的坏水,对旁人是没半分真心的。

  若非伊禾的身份敏感,于他有大用,他怎会这些年来一直偷偷的对她好。

  每每想到此处,伊束心中就会生起一股无名怒火,怎么,难不成他江家的男人竟自以为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真是狂妄。

  那侍女神色匆匆的回到殿中,只见伊禾正揽镜自照,独自垂泪,一室昏暗,旁人只能透过反光的铜镜窥见她半分忧愁。

  侍女见状,忍不住跪倒在她身后,苦苦央求道:“姑娘吃点儿吧,您已许久没好好用饭了。”再如此下去,身子怎么抗的住啊。

  伊禾却不为所动,只是毫无生气的重复手中的动作,“楚茉,姑姑说要将我许配给谁?”这人也是需要她拉拢之人吗?语毕,她嗤笑两声,又开始落泪。

  这连日下来,每当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她都能感受到泪沟上的灼烧感,她知道,江昭再见到她,一定不会笑,不会说她美了。

  “姑娘何必如此自苦,今日奴婢在殿前侍奉,皇上过来用膳,还向太后问起您呢!”楚茉想起此事,连忙讲给她听,这些日子来,她总怕伊禾寻了短见。

  伊禾听罢,不可置信的回头,他如今窝囊,怎敢与姑姑为敌,遂伸手捏着楚茉的肩膀,连连问道:“真的吗?他肯为我......”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宫人行礼道:“见过太后。”

  伊禾手忙脚乱的抹去脸上的眼泪,起身去见伊束,想要从她眼中瞧见些不同往日的情绪,却以失败告终。

  伊束一见楚茉跪在地上,便想起今晚之事,想必她都讲与伊禾听了,遂摆摆手,打发了她出去。

  她携着伊禾的手走进殿中,姑侄二人坐上软榻,两头是两株一人多高的青铜烛树,灯火跳跃,将伊禾的脸照的透亮,两道红彤彤的泪痕赫然挂在脸上,伊束能透过那哀怨的双眼,瞧见她又酸又苦的内心。

  遂伸手抚过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眼泪,轻叹一口气,道:“小禾,姑姑是为你好。”

  伊束只道,这些年来伊尹对她愧疚,累自己也对她千依百顺,没有教养好她,倒让这将门之女像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为了这点子情情爱爱的事成日里哭天抹泪的,全然失了体面。

  伊禾贪恋这一刻的温柔,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不明白,江昭待她如此好,怎么姑姑全当没瞧见似的,一门心思要拆散他们,还说为了她好。

  她不愿接受这样的好。

  伊禾摇摇头,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只是无声的流泪。

  “你瞧吧,要不了几日,他便原形毕露了。”

阳奉阴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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