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已定

  江静娴叹了一口气, 想到边境局势,顷刻就下定了决心,安抚道:“太后与父王不必忧心,都是女儿自愿的。”

  自她懂事起, 她就明白, 生于弱国, 她这一生都是不由自己的。如今能以一己之力保联盟,止刀兵, 即便往后半生过的鸡飞狗跳,她也生而无憾了。

  “怎会自愿?”伊束不解, 江静娴性情刚烈跋扈, 与江沛如出一辙,若非齐虞能令她倾心,这桩婚事怎么说, 她都不该自愿的, 更何况如今两国虽屯兵边境, 却并未有交战之意, 仍在观望罢了。

  江沛听罢,只道她是被齐虞给唬住了,生怕因自己不嫁而累得两国交恶, 便开口给她几分底气:“你别忘了,父王还是一字并肩王呢,别的父王都能不管, 可你的婚事,我决不让江昭指手画脚!”

  于情于理,这话都算得大逆不道,伊束却不恼怒, 反而在心里暗喜,若是江沛因此事与江昭离心,伊尹也许就有机会与他重归于好,二人从中窥得可用之机,与江昭抗衡如何?

  此心意一动,伊束眼中渐渐浮上一层笑意,让江沛不解,忍不住开口询问,“太后这是在笑什么?”

  伊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行礼,道,“殿下莫怪,只是本后方才想起,信阳君也许能劝阻皇帝,深感此事有救,所以发笑。”如是说着,伊束已能料定,江子羿此番是会同意江静娴远嫁的,毕竟他是一位政客,在与自己吵架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制衡之术。

  吵架后起初几日,她捏着江子羿送她那块佩玉,日日看着,简直痛不能眠。那几日她总幻想着,江子羿能主动入宫,给她一个台阶下,可总也等不来。后来她啊,忍不住差人去信阳君府,得到的回复却是公子事忙,无暇入宫。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失望透了。

  她想不明白,世间怎会有这般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甚至无声无息。

  想到此处,伊束几乎要掉下泪来,她连忙抬头望向屋顶,赞了一句,“这平阳封宫的装潢比各宫都好。”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静娴方才也在走神,冷不丁的想明白了,见太后也主动转移了话题,就赶紧顺坡下驴,表了决心:“此番南楚与中山正屯兵晋阳,足有二十万人,九黎各小部也在蠢蠢欲动,若要开战,也就在这几日之间了。咱们暂且不论成败,只说静娴身为一国公主,要百姓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每日食不果腹,夜不能寐,我是断断不忍的。”

  她这一番分析倒是分毫不差,三国联手正秣兵历马驻扎在晋阳城下,此时若因一时不忍拒绝了与齐联姻,卸了东齐脸面,中北失去强助,此战必败。

  江沛一向知道女儿胸怀韬略,曾暗自遗憾不能让她从戎为将,却不曾想,她是如此爱民恤物。竟让他有些自愧不如。

  伊束听到此处,也不知该如何劝阻,可转念一想,即便江静娴嫁了,只要江沛心中不悦,那于她而言,往后都是有大用的。如此说来,倒让她两全其美。于是她也不再劝阻,只是笑道,“静娴如此深明大义,倒让本后没法儿再开口劝你了。”说着,她从坐上起身,又安抚了江沛几句,就由江静娴送出殿去了。

  江静娴回到殿中,跪坐在江沛榻前,忽然软下声来,唤道:“父王。”叫江沛心中一酸,立马就要涕泗横流。

  “静娴了不起!”江沛起身,用手拍了拍江静娴的肩膀,望定她一阵,只觉得心中抱歉万分,感慨万分。半晌,他垂下头,问道,“你知道你公叔会同意你和亲的?”

  大敌当前,有此捷径,怎能弃之不顾?即便是大哥在,也会同意的。江静娴点点头,以示知道。而后又劝慰道:“父王不必忧心。”说着,她一抬手,示意宫人内侍退下,又接着说,“若是父王以一字并肩王之尊力压皇帝旨意,公室子弟必然纷纷站队,不能凝聚,如此岂非正中伊尹下怀?”

  这些年来,她虽万般躲避着不让自己斡旋于政治之中,可为着与太后交好,她是如何也躲不过的,于是她暗中探访,知道了伊尹一心想扶助他的父王,以保伊氏满门荣华。

  若和亲之事不成,大战败落,中北国力必然倒退十年乃至二十年,到那时手握重兵的伊尹和收揽大权的太后,岂非就是中北真正的主人了?

  伊尹的算盘她很清楚,废江昭,保江沛,自己实揽大权。

  此和亲一事,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这一切被江静娴窥破后,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又为着项琪为她牵线,她信得过,索性痛痛快快嫁了,能为中北拉拢盟友不说,还能借机设下圈套,请君入瓮,何乐而不为啊!

  “如此说来,父王再不答应,可就是不识大体了。”江沛被女儿问的无言以对,只得应下,今日殿中他闹得太过难堪,如今只等江子羿来,给他个台阶即可。

  天光渐暗,夜色渐浓。兰池殿只内殿燃着两株烛树,其余几殿,皆暗了下来,几乎目不能视。王玉掌着拳头大的牛皮纸灯笼,领着江昭走入殿中,四周静谧无声,他悄悄退了出去,只余江昭一人。

  只听得一声梆子敲响,江昭眼前亮起四盏宫灯,左右各两盏,昏黄的灯火正正映出一片屏风,上面绣着红砖绿瓦的高大宫墙并一条宽阔的街道。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摔倒在那坐着龙车的小儿跟前。

  忽而,自屏风后传来一道狠戾的粗犷男声,“还不躲远一些,延误吉时,你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江昭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假意探出头去,道,“劳烦舅舅送她离开。”

  他记得很是清楚,这是他与吴忧的初见。

  屏风后并未响动,只是这情景又过一幕,那皮影上的小儿小姑娘皆已长大成人。

  那位少年打马穿过宫城长长的甬道,与姑娘相遇。

  在这一刻,江昭忆起从前,他们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相识的那三年,那时他常被太后教诲,心中难受便会躲在御花园偷偷哭泣,有好几次次都是吴忧劝他宽心。

  最后一次他们被太后发现,吴忧被关了禁闭,王玉替江昭领了棍子,此后他们再没见过,可选秀之后,能有此刻,让江昭觉得,似乎从前经历的一切都很值得。

  不到一刻,戏已演完。

  屏风后走出一位翩翩少年,面如美玉无瑕,身如弱柳扶风,着一身玄青长袍,一把折扇半掩其面,只露出一双美目,似一潭秋水。

  “鬼丫头,你又逗我。”江昭愣在原地,几乎走不动道,二人对视半晌,他才微微颔首,笑道:“你今天唱的又是哪出戏啊!”他虽早已看出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可却忍不住要再问一遍。

  吴忧学着江疾那纨绔子弟的作风,昂首阔步行至江昭跟前,抬眸浅笑,“这一出叫做墙头马上遥相见。”

  “一见知君即断肠。”江昭接出下句,却笑,“原来你从那时候就惦记着寡人了。”似在揶揄她这份大胆热烈的示爱。

  吴忧平日里被他纵着,胆子大了不少,此刻并不面红,反而是说,“郎绝独艳,世无其二,嫔妾一介俗人,怎能不日日惦记呢?”倒叫江昭霞飞两颊。

  江昭定定打量着她,自心底涌上一阵暖意,他咽了咽口水,将吴忧搂进怀里,静抱了半晌,才道:“自从在太后宫里见了你,我好像才学会怎样为自己而笑了。”

  “皇上。”吴忧的双手紧紧环着他,回应他含蓄而深切的爱意。

  江昭一个横抱将吴忧抱起,向榻上走去,吴忧身子离地,只得将他抱紧,刚行两步,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江昭不解其意,只问,“你笑什么?”

  吴忧与他四目相接,道,“吾与信阳君孰美?”说着,二人就大笑起来,江昭在心里细细将二人比较一番,只道这男女有别,无法决出高低,遂答,“你美,你美。”让吴忧更是欣喜。

  贪欢半晌,二人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待到宫人将水送来,吴忧终是察觉江昭近来魂不守舍,满腹心事,遂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问道,“皇上为何总是心事重重?”

  江昭反手扶着她的脸颊,忍不住一下又一下的抚着,眼底淌出几分无奈,“我堂姐要嫁人了。”若说别的,打仗或是官员分配,只怕她是听不懂的。

  “妾身也听说了。”吴忧将自己与他贴的更近,安抚道,“听说公主也是同意的,皇上不必自责。”

  “寡人心有不安。”江昭说着,语气越发的低沉下去,吴忧能察觉到,他的苦闷之事远不止如此,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抚,便只能静静的陪着他,二人一道神伤。

  又过半晌,二人方才起身沐浴,江昭长长的叹了口气,吴忧听着,倒真如诗里所言,心疼的快要断肠。

  这些年来,宫中局势她是大体清楚的,毕竟住在高泉宫里,经过耳濡目染,她也知道帝后两党终有一战,可她天生没有能通庶务的脑子,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江昭开心起来,怎样才能将他的眉头熨平。

  如是想着,她越发的难以从心底尊重伊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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