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跨年倒计时的几天, 忽然下起了雨。
辛宜打车去周霁匀的心理咨询室, 一身狼狈。
“没带伞？”
周霁匀本来在开会, 听到她来，急匆匆出来。
没想到会见到满身风雨的辛宜。
她穿了件浅色大衣，衣服上一滴滴的雨渍渗了进去, 落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尤其是她那头没怎么打理的绵羊卷，湿哒哒的全黏在额头。
“怎么回事？”周霁匀帮她拿着她脱下来的外套, 又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快擦擦头发, 我让助理去给你拿条新毛巾。”边说边去抽桌上的纸巾。
纸巾递到辛宜手边，她却没有接, 他塞过去，“傻愣着干嘛？”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周霁匀无端心慌。
“四哥。”她委委屈屈的一声。
他拿纸巾擦她脸上的雨水：“别，你这么叫我, 我心口有点乱颤。”他开玩笑, 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 “你只有出大事的时候才这么叫我。”
辛宜赌气的偏过头, 躲开他的手。
“好好好，我的错。”周霁匀哄她, “找四哥什么事？”
他在“四哥”的称呼上特意强调了一下。
他是周霁延和周霁尧的堂弟, 也是家里最叛逆的那一个。从小到大，只有他最爱闹腾辛宜，她也一直不爱叫他“四哥”。
辛宜吸了吸鼻子, 鼻子有点堵住了，“我……”嘴唇干涩，她从周霁匀手里抢过纸巾，自己擦起来。
助理敲门送来热水和干毛巾，周霁匀拉着她，“来，先坐。”他用毛巾包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喝口热水，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可是为了你，放了一整个会议室的人鸽子！”他夸张的声音。
辛宜“噗嗤”笑了，接过毛巾，自己擦头发。
周霁匀翘起腿：“感情问题？还是跟爸妈吵架了？”他一个个猜，“谢唯欺负你了？”他猛地坐正，“你告诉四哥，四哥给你出气。”
“一个小小的谢唯，四哥两根手指头就能捏碎，怎么样？”
“去你的！”辛宜一脚踢过去。
周霁匀哀嚎：“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也。”
她丢开毛巾，看着他，目光灼灼，“四哥，能不能不要把我今天来找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爸妈，我姐，哥哥们都不要说。”
周霁匀敛笑：“怎么了？”
辛宜一脸严肃，还有抹焦灼，他原本的玩笑收了个干净，“好，我谁也不告诉。”他保证道，“我等会儿就去给前台和助理封口，保证连今天看到你来的几个人都绝口不提。”
她又笑了，低头从双肩包里拿出几张纸，递过去。
周霁匀接过来一看，是医院的检查报告。
“哪儿不舒服？头又疼了？”他只看了个封面，探手去够她的额头，“不舒服还冒雨过来？”
这回辛宜没有躲开，老老实实任他将她从额头到后脑勺摸了个遍。
然后，她摇头，“你先看。”
周霁匀无奈：“我不是医生，这些数据给我看我也看不懂。”
他作势翻了翻，看到最后一页的结论写着“无任何异常”，他如释重负。
他对她晃了晃手里的报告：“没有任何问题？”
辛宜抿唇：“是，没有任何问题。”
周霁匀一头雾水：“？”
“四哥，我前两天忽然头疼、晕眩，眼前还有白光，跟以往不太一样的感觉。”她说得很急，毫无逻辑，“这股晕眩的感觉很久才过去，疼的时候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有我看不大清的，也有很清楚的，但我能确定，那些画面里的人肯定都是我。”
辛宜双手交握，紧紧扣在一块，“这次我看到的画面比以前几次都要多。”
“等等。”周霁匀打断她，“你之前也能想起些东西了？”
她又摇头：“不算想起来，只是几个画面。”
“你继续。”
“嗯，我不太清楚我头晕的原因，那天我刚跟谢唯见过家长，回家看到个热搜。四哥，我不知道你看到没有，豪车酒驾撞了个快递小哥，微博热搜那个。视频刚看完，我就开始不对劲了，一点都不对劲。”
心慌、气喘，来得毫无征兆。
所以，第二天，她去了医院。
结果，报告出来，她很健康，脑袋上的旧伤也好好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辛宜闭上眼睛，又睁开，她望着面前神色同样凝重的周霁匀，“四哥，你说会不会有这个可能？既然我的伤口早就痊愈，医生、仪器、数据全部证明我很健康，一点事情都没有，可这五年来我还是想不起任何东西。”
“而我这么恰好的唯独只忘记了跟谢唯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
五年前她并不知道这些，她觉得是自己倒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了个车祸，一觉醒来，记忆却停留在了高三下学期。现在她跟谢唯重逢，从路逸飞口中也证实了她和谢唯第一次的见面分明就是在高三，而不是爸妈以为的J大。
那么，有些猜测浮出水面。
其实不是她的记忆停留在高三，而是她压根忘却的就是她跟谢唯相识以后的时光。
周霁匀闻言，眉头紧了紧，却并不说话。
“四哥，我之所以会忘记了一部分记忆，是因为我在恐惧？车祸前也许我经历着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所以，杜筱雅才会说她倒在路边时，脸上不仅有受伤的鲜血，还有未干的眼泪水，让杜筱雅至今难忘。
辛宜捂住头，很沮丧，“也许我恐惧谢唯是不是真的放开了我的手，放弃了我，我恐惧我会因为谢唯而站到我爸妈和姐姐的对立面。”
“或许，四哥，我最害怕的是我不得不做一道选择题。”
周霁匀看过去，他摸摸她的头发，办公室虽然开了空调，但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意，“这么会分析？你都能做心理咨询师了。”他故意开玩笑，“你不会是要转行，想来我这儿工作吧？”
“四哥！”她瞪他。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辛宜垂眸，睫毛颤了颤。
周霁匀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辛宜受伤醒来，莫名其妙想不起来很多事情，他那会儿就这么猜测过。只是辛家爸妈将她藏在英国，不愿再让她接触谢唯，他便全埋在心底。
“四哥。”辛宜顿了顿，“是不是我脑子没病。”她又指着心口的位置，“其实是我这里病了。”
她眼睛里泛着泪光，眼泪水突然“吧嗒”一下掉落。
辛宜立马低头，藏住了。
周霁匀只当没看见：“你太紧张了，辛宜。瞧瞧，你的黑眼圈都比得上熊猫了。”他让出沙发，将毛巾垫在沙发上，“来，你放轻松，先在四哥这里休息休息，好不好？”
“我……”
“嘘。”他不容她拒绝，“听话，闭上眼睛，四哥在旁边守着。”
辛宜终于点头。
*
谢唯跟辛宜这两天都忙，几天没见，她主动去了壹维。
他在加班。
“给你打包了点好吃的。”她坐在他办公桌桌角，“不打扰你加班。”
谢唯是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对不起，最近太忙，等过两天跟鑫源签完合同就好了。”
“知道知道。”看着专心看文件的人，她踌躇了一瞬，“谢唯。”
“嗯。”
她站起来，背过身，目光落在柜子里的铁盒子，“我原来的手机卡呢？”
谢唯动作一滞。
“你不是重新给买回来了吗？”辛宜盯着铁盒，一眼不错，“给我看看呗。”
顺着她的目光，他也看过去，声音略不自在，“怎么突然想要手机卡？”
谢唯去开她带来的打包盒：“这么香？给我打包了什么好吃的？”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辛宜深呼吸，跟过去，朝他伸出手，“你把手机卡给我呗。”
她掌心的纹路很干净，小时候她身体不好，一直哭个不停，外婆就请了个大师给她看手相，算五行，看看是不是命里缺了什么。
外婆又怕命数越算越崩，不让大师多说。最后，大师只说她五行一样不缺，平安健康，一生顺遂。
谢唯握住辛宜的手，五指深入她的指根，十指紧扣，反复摩挲。
“为什么一定要手机卡？”他问得很轻。
辛宜甚至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他在害怕。
“就是想看看。”她紧扣着他的手，“给我看看呗。”
辛宜仰头望着谢唯，眼中淡淡的光华流转。
他泄了气。
“好。”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你。”
“谢谢。”
谢唯无奈的笑，辛宜握着手机，直接点开这个号码的微信朋友圈。
呼吸一滞。
她锁屏：“我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家。”
“嗯，路上注意安全。” 谢唯神色晦涩。
他就当没有瞧见她打开朋友圈的动作。
“我能把这个手机带回家吗？”辛宜握着手机往身后藏。
谢唯：“……”
她慢慢走近：“给我吧。”
谢唯：“……”
他刚要松口说“好”，谁知辛宜突然凑过来，拍了怕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弯下腰。
被她一把捏住了耳朵。
耳朵泛着红，滚烫滚烫。
“你耳朵怎么红了？”辛宜无视他的局促，一本正经，“给我看看。”
她又将人拉得更近了些。
“辛宜……”
辛宜踮脚，搂住谢唯的脖子，“我看不见。”
她边说边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触到耳朵，更烫了。
谢唯只听到自己的心“噗通”一下，像是一朵小烟花，“砰”的炸裂。
辛宜狡黠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谢唯：“……”
辛宜抄起包，转身就跑，“明天我不加班，我还来找你？”临走前，她问。
他借着摆放打包盒掩饰情绪，头也没抬，“好。”
一路不停的回家，辛宜把自己关在房间。
终于能静下心来看他的朋友圈。
意料之外的，又像是能猜到，这个名为“109”的朋友圈很满，全是照片。
设置了“仅自己可见”的权限。
最新一条是今年的11月，他们重逢的前一天。
【今天忙了一天，晚上路逸飞给我打电话，他问我：还要等多久？】
配图是六张照片，分别是朝阳、办公室的海景、远处的无人机、一碗馄饨、晚霞和一个电脑屏幕。
屏幕应该是谢唯办公室的电脑。
第二条，仍旧是11月，是他们重逢的前两天。
辛宜没有急着看内容，她往下翻了几条，最后，视线凝在最左侧的时间。
眼眶里蓦地起了热意。
每天都写的朋友圈，就像是简单的日记。照片最多的时候是九宫格，少的时候只有一张，话很短，最多两句。
辛宜重新回到第二条，一条接着一条往下看。
【今天霜降，天很暖，我想起了你。】
配图是谢唯坐在阳光下的自拍。
镜头里，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又胃疼了。
【决定跟你三哥合作，被卓然嘲笑了一顿，舒杨也是。】
配图是周霁尧的睡眠手环。
【难得休息，煮了壶茶。手艺没你好，一如既往的难喝。】
两张配图，分别是冒着水汽的茶壶和他的茶杯。
【太累了，写了一天代码，跟卓然发了一通脾气。】
配图是他的电脑屏幕，桌面是她的照片。
照片里，她是长头发，头顶别着个红色的发夹，笑得像个小疯子，毫无形象。
【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六张配图，是她参与的第一期杂志。
所有她落款的名字都被他拍了下来。
【毕业快乐。】
九张配图都是她穿着博士服的照片，有她跟宋妤瑶的、有她拿着相机到处拍的，最后一张是他的自拍。
他对着镜头笑，温暖而明媚的笑容。他身后不远的距离，她低头摆弄她的相机。
他们的“合照”。
【跟MI签约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
配图是他跟MI总裁的合照，那张传遍了网络的官方合照。
【今天J大校庆，我去了。】
四张配图，学校的图书馆、教学楼、寝室楼和他的自拍。
照片里，他依然笑着，淡淡的、温柔的笑。
【今天是J大你们这届的毕业典礼，拍照的时候，舒杨给你留了位。她说她想你了，我也是。】
又是九张配图，是他们班的毕业照、毕业典礼，最后依旧是他的自拍。
他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身后是巍峨的图书馆，他对着光，一圈淡淡的光晕落下，而他眼睛里似乎藏着星光。
【我给它取名壹维。】
配图是一张大合照，照片里六个人，是他和卓然，还有几个她瞧着很眼熟的人。
辛宜的眼泪决堤。
这么不爱自拍的一个人，却在朋友圈里放满了他各种各样的自拍和照片。
她松开手机，埋首膝间。
嚎啕大哭。
她根本没法想象谢唯每天这么碎碎念的写朋友圈时的心情。
从14年的4月到19年11月，辛宜过得懵懂、无忧无虑，她笑得没心没肺，她吃遍了美食，走遍了她想去的国家和城市小镇。她跟蒋铭洲谈了一场没有心的恋爱，她和宋妤瑶去看了极光，可她唯独忘了一个谢唯。
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却一直一个人守着。
辛宜擦了擦眼泪继续看下去，边看边哭。
他从14年的4月写到今年的11月，她就从最新一条开始看到最后一条。
像是隔着一个时空，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辛宜：为什么11月后的朋友圈不发了？】
全部看完，辛宜脸上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几乎僵硬着特别难受。而她的眼睛已经酸酸涨涨的，她猜，明天肯定肿得难看。
她靠着床沿，给谢唯发微信。
床头柜的时间显示1:28。
没想到，他竟然也没有睡。
【谢唯：你不在的日子，我帮你记。】
然后，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沫子：今天的小谢两米八！
小谢：没有，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