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14

  直到某一日秘密被人撞破,她仓皇而逃,却没躲开被那个人抵在硌得背发疼的墙面上,才总算从这个重复沉溺的梦里醒了过来。2.

  她记得那一日是寒露,天寒了下来。晨起的时候晋诚还特意烫了壶菊花酒,给她纳了双新鞋底。因为她爱光脚这事儿两人已经吵了好几回,最后一人退了一步才算过去。

  她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是她收到的第八双鞋底。那年火烧屠神寨,她被大火吓晕了过去,醒来后脚底总觉着发热,天热时便不爱穿鞋。

  而那个晚上,她好像比以前早些时候出了门。因为晋诚说今晚舞会上的人都有女伴,他没有,说留着也没乐趣,不如早些回来陪她。

  依然是在追逐着月色,依然在孟宅门口停下,只是她瞧着今日不同,屋檐上的灯笼点着。

  门前点灯,是在等着归人。

  晋秋仍坐在那尊石像前,前几个夜里她在昏沉中听见了某个声音,觉得耳熟,再听便没有了。现在坐在这里,她耳边嗡嗡又响起了些细碎的声音。

  一秒,两秒……声音渐渐清晰,一束灯光闪在暗街上,一辆车急急驶了过来。

  她在灯光中缓缓站起身,听见慌乱的声音,还有抽泣的声音。光着的脚丫这会儿有些冷,脚趾紧紧抠住地面,她侧头,瞧见车里坐着的三个人。

  车后座的女人头发有些蓬乱,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地贴着额头,发抖的身子被衣服包裹着,从驾驶位下来的小厮颤抖着手迟迟打不开车门,他急着喊后座抱着女人的男人:“九爷!”

  “你慌什么!”男人暴怒。

  男人伸出手打开车锁,将车里的女人打横抱起,脚步已经乱了,又被小厮喊住:“九、九爷,有鬼!”

  小厮指着石像边上的那团白影,长发披散着站在光影里,在这时候瞧着真叫人觉得撞了邪。

  从额间掉落下来的汗水正巧落进眼里,瞬间双眼涩得发疼,瞧着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还在上台阶,走到最后一阶时,才看清那个白衣女人。

  “晋秋!”

  晋秋!晋秋……一声暴喝,跟前几个夜里耳边嗡嗡的声音居然重叠在了一起。

  小厮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一下更是管不住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着,被覃一沣狠狠踢了一脚才回过神来。

  “你先带小姐进去。”他吩咐着,又说,“要是吵醒了其他人,我要你的命。”

  小厮头也不敢抬,扶着瘫软的女人推开了宅门,停顿了一瞬没力的双脚才敢往里踏。

  “你怎么在这里?”覃一沣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晋秋的身上。

  如梦初醒一般,她眼皮轻抬,迷迷糊糊地说:“我常常在这里。”

  “常常?”覃一沣皱眉。

  晋秋点头,然后瞧见他白色的衣领上蹭着点红,伸手摸上去:“女人香?”

  她语气轻挑,话说得更是荒唐:“覃公子好兴致。”

  她的目光落在宅门口,小厮的背影消失不过一小会儿,她的意思明显不过。他就这样把风尘女子坦荡荡地带回家,可怜人家姑娘还在哭哭啼啼。

  “不要胡说。”覃一沣扯她的手,才发现她连鞋也没穿。

  他蹲下去,摸着她脚底的小石子,抬头问她:“不疼吗?”

  她摇头:“不疼。”

  他起身,拉着她的手腕:“进去,我给你找双鞋。”

  身后的人纹丝不动。

  覃一沣回头去看她,她的头发被吹来的风散得遮住了眼睛,她张嘴吹了两下,还有一两根发丝缠在眼睛周围。

  他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把头发拨了下来,问她:“不想进去?”

  “不想。”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挺溜的嘴这下顿住了,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小厮又折了回来,躬身说:“九爷,丫鬟把小姐扶进房间了。没敢跟旁人说,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他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尤其是看见晋秋裸露着的脚趾紧紧抠在地面还倔强着不肯跟他进宅子。

  他挥手遣走小厮,然后一把抱起晋秋,任肩上的人捶打撕咬。直到他把人扔在他房间的床上,打了盆水,帮她把脚洗干净,关上门前说:“你今夜就在这里歇息。”

  然后他就走了。

  留在房间里的晋秋望着地上的那双新鞋,红色的布鞋,上面绣着海棠花,盘扣是螺纹样式的,是她小的时候常穿的款式。

  窗外有低低的说话声,覃一沣在咳嗽,然后就没了声儿。房间里的晋秋穿上鞋趴在门边看着,覃一沣跟一个小厮就站在门外。昏暗的光打在他的侧脸,眼神里涌动着肃杀之气,跟小厮小声交代了两句,然后往门这边瞧了一眼,两人一同离开。

  晋秋打开门,跟在他身后。

  影子走得很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宅子里拐来拐去,她根本来不及去瞧旁边的景致如何,只知道在一个岔路口的地方站着好些穿着黑色长衫的人,跟在覃一沣身边的小厮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而他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一刻停歇。

  覃一沣停在一间亮着盏油灯的房间前,开了半扇窗,屋里散出香味,是姑娘家的房间。

  丫鬟给覃一沣·开的门,一张小脸哭得泪如雨下,险些给覃一沣跪下。

  他问:“怎么样了?”

  丫鬟抽噎着:“一直哭,喂了药现在才躺下,可是睡不踏实。”

  覃一沣走进房间,丫鬟立刻把门关上。

  晋秋蹲在打开的那扇窗户下,里面还在说话。

  “九爷,这事儿瞒不住的。要是老爷知道了,肯定……”说着说着便不忍说下去了,抽噎的声音更大了。

  房间里久久没人说话,丫鬟说:“我家小姐命怎么这么苦,偏就遇上了这种事?九爷,您一定要给小姐做主啊!”

  晋秋慢慢起身,双手趴在窗棂边上,往里瞧着。覃一沣就坐在床边,手伸进铜盆里浸湿手帕,仔细地给床上的那人擦着脸。

  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轻轻地对床上不安稳的人说:“哥哥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床上的人梦呓不断,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左右睡得不踏实。覃一沣轻轻拍着她身上的棉被,唱着听不清楚的童谣,这才将那人哄睡了过去。

  折腾了大半夜,覃一沣回西苑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晋秋正坐在桌边,桌面上还摊着他出门前没写完的字,一笔落得生硬,她的掌心正合在上面。

  “夜里本来就凉,怎么把外套脱了?”他走进屋,解开袖口的纽扣。

  外套被她扔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拍了拍灰尘搭在椅子上,又拿了件新的给她披上。

  她的头发还乱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间泛白的手指在黑发里穿梭,没有木梳,他小心地用手指把头发一点一点理顺。

  “晋秋。”

  “嗯?”

  他微微一愣:“没什么。”

  就是觉得太不真实了。

  她就乖乖地坐在他身前,任他打理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让他以为自己做梦呢。

  “刚刚那些人是去杀人吗?”那些穿着黑色长衫的人,跟黑暗融为一体。

  覃一沣将她的头发分成两股,一边又分成三股,编成麻花样式。

  “是。”

  将两边头发编好,他在她的对面坐下,瞧着她的手,问她:“不睡吗?”

  “你睡得着吗?”她反问着。

  她盯着他的眼睛问的,叫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隐隐疼了几下。

  她隐约猜到了几分,也不知该问不该问。

  她脚上还光着,在从西苑去东苑的路上沾了泥,叫他瞧见了。

  “你刚刚跟着我?”

  晋秋没有否认:“是。”

  覃一沣欲言又止,最后恳请着:“事关紧要,烦请晋老板保密。”

  “你放心。”她坐直,放言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覃一沣对她自然放心:“多谢。”

  晋秋问他:“这么相信我?”

  “很相信。”

  他答得毫不迟疑,反倒叫晋秋低下了头。

  双指缠绕着,她有些懊恼地开口:“我托人打听过,那年官兵上山是早早就得知了消息。”

  “嗯。”他轻轻应着。

  窗外树枝晃动,圆月隐在云后,瞧着天快亮了。

  晋秋走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有露珠结出,在痩窄的绿叶上攀附着。

  她走过,裙摆拂过绿叶,露珠落下几滴。

  沉沉坠落,化进泥土里。

  连着这些年她对他的所有误解和仇恨,一同化进泥土里。

  房间里,忍耐许久的人再也制止不住泪水滑落,他恨恨地捶桌,低言着:“晋秋,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

  派出去的人是在月色消散时回来的。

  灰色长衫皱乱着放在床上,洗了个冷水脸,发梢的地方还挂着水珠,他换上长衫,一颗一颗扣着纽扣,问等在身后的小厮:“处理干净了?”

  小厮埋着头,见了血,还后怕着:“处理……处理干净了。”

  太阳正升起,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他张开手,又把五根手指狠狠攥在一起,指甲嵌进肉里。他眼里的怒火烧得正旺时,刘克急急的影子就晃进了西苑。

  “老爷叫您过去。”

  小厮听了吓得险些跪在地上,他颤抖着身子偷偷抬眼瞧覃一沣的动静。他正从木架上取下毡帽,手从帽顶拂过,将其压在右边腋下,然后走出门,跟着刘克往东苑去。

  一路上两人无话,脚步很快,一直到孟炳华的书房门前,刘克才说:“老爷在里面等着。”

  像冰原上被人凿开了洞一样的声音。

  覃一沣站在门前,他已经猜测到,这扇门后的人,要将他的人生颠覆了。

  从隔壁巷子打回来的新鲜豆浆,香味特别浓郁,还有桥头陈家饱满的肉包被摆在盘子里。晋诚放好筷子,正想叫晋秋,帘子就被掀开了。

  乌黑的下眼皮叫晋诚吓了一跳,他忽闪忽闪着眼睛瞧了好半天,然后不知死活地问:“你昨晚去会情哥哥了?难怪我回来时,你房间就熄了灯。”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晋诚咧着嘴,双手抱头求饶:“我错了,我这张嘴就是爱胡说,你也知道的,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行不行?”

  小刀被扔在桌子上。

  晋诚盛了一大碗豆浆,吹了吹,递给她:“本来昨夜回得早,还想跟你八卦八卦个艳事,见你房间没了灯还以为你睡了。可是你这青黑眼皮又是怎么来的?自己揍了自己两拳不成?”

  一口豆浆下肚,晋秋打开他伸来的手,不在乎地问:“什么艳事?”

  “昨晚那场舞会,来的都是些少爷姑娘,说什么让年轻人多认识认识,其实不就是为了给自家寻个好亲事嘛?不过我走前,听说那帮少爷天大的胆子,将谁家的姑娘给带走了。”

  晋秋觉得不对劲:“没打听到是谁家的?”

  晋诚咬了一口肉包子:“那谁能知道啊?蒙面舞会,脸上都戴着面具呢,就放肆了,完事了又不知道谁是谁。”

  难怪!

  “你说几个人?”晋秋放下碗,正色问。

  难得见她这样好奇,晋诚伸出五根手指,确认着:“五个人。”

  天边响起一道惊雷。

  晋诚起身关窗,一阵风循着缝隙钻了进来,冷得叫人哆嗦。他回头,抱怨着:“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还剩半碗豆浆,晋秋没心思喝,把碗推给晋诚:“留着晚上喝。”

  “午饭不吃了?”他见她起身,问着。

  晋秋从钱柜里掏出一卷银票,数了数,抬头说:“也许下午才回来,你待在店里,老老实实地睡觉。”

  晋诚察觉不对,问她:“姐,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门被推开,漫天风沙就卷进了房间里,晋秋被迷得睁不开眼,手撑着门板,揉了揉眼睛,隔了半晌才说:“无事。”

  关上门,还是能听见呼呼的风声,摔得门窗噼啪作响。

  晋诚瞧着那半碗豆浆,心想,这天津城里,怕是要变天了。

  孟珒修是从学堂里赶回来的。课间的学生们谈论着今天早上在街边发现的五具男性尸体,均穿着西式燕尾服,脸上戴着面具,脖子却被一刀抹开,鲜血染红了整条巷子。

  早晨出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平日里缠着要跟他一同去学堂的妹妹今日破天荒地赖了床,连招呼也没有。他那时问过一句,说是赖了床,他便一个人先走了。

  下了黄包车,他急匆匆地往东苑里跑。

  东苑最里面的那排厢房外站了不少人,几个年轻的丫鬟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哭得喘不上气。年纪大一点的在旁边指挥着,热水端进去一盆又一盆。

  大夫来瞧过一次,说是下体本就撕裂得太严重,再加上她的精神状态不大好,所以身体一冷一热,这下大出血了。

  大夫一边说一边拿手帕擦着额间急出的汗,刘克请大夫快快开药。丫鬟们烧水换水,孟珒修站在他们之间,却像被隔绝在他们之外。

  他拉着离他最近的人问:“曼小姐怎么样了?”

  丫鬟本来就怕,这下眼泪直接往外淌:“不、不太好,一直在出血。”

  他松开她,想进去瞧,又被一堆丫鬟拦在门外:“少爷,少爷……”

  耳边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疼,他仅有的理智被找了回来,他要去找父亲。

  那些尸体,一定是父亲找人干的。

  他一路狂奔,撞倒了好几个小厮。他们怕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等他跑远才敢站起身来。

  书房的门是闭着的,可是孟珒修知道,父亲在里面。

  顾不上喘口气,也顾不得那些劳什子规矩,他双手一推,就把书房的门打开了。

  里面没有人。

  他喊了两声,便跑出来,拉着送大夫出门的刘克:“父亲呢?”

  刘克瞧见他眼里就要涌出来的泪水,指着祠堂的方向。

  不只是父亲一个人在祠堂,还有覃一沣,他跪在祠堂前,就跪在大伯的牌位前。

  覃一沣手里燃着香,三炷,慰亡灵。

  他脸色冷清,说:“大伯放心,曼新受此等侮辱,我为兄长,已经为她讨回公道。”

  第8章 你尽管去做天下第一自私的人,我会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

  1.

  从警察厅里贴出来的消息,说三日前在街边发现的五个人,是被从河南逃窜来的土匪见财起意杀害的,杀人凶手已经抓着了,两日后就枪毙行刑。

  报纸上这样登着,斗大的几个字占了快一半的版面。

  晋诚将报纸对折起来,小心地放进钱柜里面,嘴里嘟囔着:“这年头,干啥都不能干土匪,忒背黑锅。”

  又有消息说,九州商会的散铺们要重新洗牌,沾亲却拿不出交易额的商铺,通通得撤了。如此,便有五家商铺被清整了出去。

  说是清整,却连铺子也被商会给收了回去,更巧的是,听说五家商铺的儿子都无故失踪,再也没人见过了。

  晋秋打院子里进来,瞧了一眼支着手优哉游哉站在钱柜边上的晋诚。她手里抱着个酒坛子,抬手放在桌面上,掀开坛盖,香味四溢。

  “这得多少年前的杏花酒了?真香啊!”晋诚闻着味走了过来,手伸进酒坛里,被晋秋一巴掌打了回来。

  “没规矩,给斗老板送过去。”

  “斗三两?”晋诚不可置信。

  “这么好的东西给他干吗呀?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嘛。”晋诚不肯,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孟姑娘的药是人家斗老板给求回来的,咱得谢谢他不是?”晋秋难得讲理。

  晋诚却不依了:“银票子你也贴出去求药了,这坛酒你也送了出去,说起来也是人家孟家的事,与我们何干?”

  晋秋无话,只是叫晋诚快快把酒给斗三两送了去。

  出门前还不大乐意的人,回来时就变了样子,笑得脸上红通通的,说着两句话便打了个嗝,带着酒香的。

第7章 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啊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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