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手

  汇丰楼二楼的西厢房是整座楼价钱最高的一间房,不仅设计得布局雅致、环境优美,而且坐落在整座楼的单独一角,与其他房间尚有一段距离,可有效地防止他人偷听。

  李昀上了楼,被李昭的两名手下领着走进房间。可是在走到门口时,进酒却被拦下了。

  “主人有令,只准世子一人入内,见谅。”侍卫冷声说道。

  进酒闻言脸色微沉。

  “他是与我一道来的,哪有就这样将人家丢在门口的道理。”李昀无奈一笑。

  见侍卫还是不为所动,李昀脸上又假装微怒,故意抬高了音量冲里面说道:“你家主人是怕我心怀不轨,行刺他么?他现在变得这么胆小,连我都信不过了?”

  里头还是毫无动静,李昀略为失望,摇了摇头,转身假装要走,“既然不欢迎,那我就先告辞了。”

  才走了没几步,房内就转出一个中年人连忙拦住李昀,道:“世子莫急,主人请二位进去。”

  看李昀还是一副不屑之相,中年人又轻声劝道:“世子马车坐久了想必累得慌,屋里头暖和得多,进来歇歇再走也不迟。”

  “主人前几日便想请世子前来一聚,可惜被些麻烦事绊住了脚,这才拖到了今日。”中年人赔笑道。

  李昀冷哼了一声,才转身入内。

  见李昭正端坐在铺地的席子上烹茶,李昀行了个礼之后就也脱下鞋坐在了他对面。

  李昭嗤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不见外。”

  “你此行不就是来和我联络感情的么?我不见外,倒也省了你一番功夫。”

  李昭抬眼看李昀,又道:“还是瞒不过你。”

  李昭拢了衣袖,上身向前探,伸手去够桌角的大白壶,拎起白壶之后又将里面的净水倒进旁边的釜中,足足倒了有半釜。

  釜下面燃着火堆,小火旺盛,火焰跳动,烧着的木炭不时发出响声。釜中的水风平浪静,李昭也不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水面。

  李昀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开口,看着李昭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底不由得有点焦躁,他苦笑着问道:“殿下不会是想等这水沸了再开口说话吧?”

  “你太心急了。”李昭转过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才道。

  李昀摇摇头,“荣王府群狼环伺,自比不得殿下心宽意适。”

  “我前几日得了消息,一月多前吞云会会首王晏禀明皇帝说荣亲王与西羌王有密约,且呈上了证据。现在皇帝也在查。”李昭想了想,这才开口说道。

  李昀闻言眼睛微眯,眉头皱起,心中警铃大作。通敌的罪名要是查实了,就足够让荣王府家破人亡。

  身后的进酒听了李昭的话也立马变了脸色。

  李昭注意到进酒的动作,“这可事关王府存亡,我提醒你只身前来,你非要带个人。”说着还向进酒睨了一眼。

  李昀却不理这茬,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你哪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消息是我的人传回来的,你大可放心。”李昭拾起铁钩挑了一下渐暗的木炭,木炭瞬间变得通红,滋啦滋啦地响,时不时还有火星溅出。

  李昀知道吞云会正在对付荣王府,但没想到用的是这种叛国投敌的大罪。他的父王有没有通敌他自然清楚,都说吞云会一心为国,是圣上暗里整肃朝纲的另一双手,没想到竟会使这样的旁门左道构陷荣王府。

  这荣王府究竟是多肥的一块肉,能让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的吞云会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做到这等地步。想到这里,李昀忍不住冷笑一声。

  一旁煮茶的釜里,水面已经开始有了动静。水波荡漾,在釜的边壁上碰撞、回旋,形成阵阵的涟漪,上方白气隐约可见。

  “皇帝什么反应?”

  李昭看水面看出了神,道:“收了证据,说自己查,我猜怕也是不怎么信吞云会。”李昭跟其他皇子不一样,因为皇帝从来不理会他从小和郭贵人受宫人欺凌的缘故,李昭同样也对皇帝没什么感情。

  李昀心下一懈。

  但不等李昀松完一口气,李昭又说道:“但是王晏明里暗里一直都在进谏让皇帝处置了荣亲王,他也不怕哪一天触了盛怒。”李昭讥笑一声。

  李昀皱起眉头,估摸着自己要想有所动作就得赶紧了。

  人的信念是可以被慢慢撬动的。兄弟情义再深也经不住不上别人的一再劝谏,比不上毁了自己家国带来的暴怒。皇帝一开始说不定可以相信自己幼时的记忆、坚守手足情义底线,可是时日一长,可就不好说了。

  假话说得多了也就成真了。

  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身边的宠臣宠妃,自己的几句耳旁风就可以逼他对自己的至亲至信痛下杀手,更何况是让他做其他的什么小事了。这天下大权名义上是掌控在皇帝手里,但实际上不知是被身边的弄臣操控了多少。

  釜里的水已经渐渐开始滚动沸腾,白气缭绕,徐徐上升。水底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小气泡慢慢汇聚,一点一点形成大的气泡,随后大气泡又缓慢抖动着浮起来,一触碰到水面就破裂开来,融入空气之中。不少水滴随之飞溅到釜外,砸到地板上。

  “等得太久也不好,水沸了再入茶末,便已错过了最好的时辰,煮好了也失了最佳的味道。”李昭嘴上懊悔没有早些加入茶末,但依然气定神闲地拿起桌角的白罐子,启开盖子用木勺加了几勺进去。

  茶末与水相互交融,不断在釜里翻滚涌动着。少顷,水被烧得二沸时,釜中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较大茶花,二者皆为茶之精华。

  房间里开始弥漫着淡淡茶香。

  此时李昭抬手将沫饽杓出,放置在熟盂之中,用以备用。完事后又继续用钩子挑动着木炭,让它们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殿下不会这么简单就把消息卖给我吧?是想要我拿什么作为交换吗?”李昀眉梢一挑。

  李昭轻轻摇摇头,没有回首看他。

  釜中的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茶香阵阵传来,由淡及浓,沁人心脾。李昭将方才茶水二沸时盛出的沫饽细细浇着烹茶的水与茶,又取了两口玉碗开始盛煮好的茶水。

  “水是城外西山之泉水,清澈冰冽,用来煮茶最好;玉碗无杂质,配此茶最佳。”

  李昀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两碗相差无几的茶水,心中开始明了。他虽不甚精通茶艺,但也是知晓茶水均匀盛好,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四皇子李昭是想要和自己联手,现在正试探自己的意思呢。

  “殿下真是看得起我,我只不过一个小小的世子,当是受不起四皇子亲手煮的茶。”李昀笑笑。

  李昭避开话头,道:“世子在皇上身边没有眼线吧。”虽是疑问,但他语气平缓,道出的是肯定之意。

  这话似乎说中了李昀的心事,他哼了一声道:“老爷子不许我在皇帝身边放人。”

  “荣亲王是真信皇上,但皇上就不一定了。”李昭摇摇头,停了一会儿又道,“若是我在皇帝身边的人可以为世子所用就好了。”

  李昀眼中精光一闪。

  “呵,都说四皇子不与人争,日日批风抹月、醉心诗词,没想到还会在自己父皇身边安插人手。”

  “父皇年纪大了,做儿子的自然应该多费心思照料着。”李昭叹了口气。

  李昀表面不惊,但心底思潮暗动。吞云会在王府有什么发现,必定会上报给皇帝。在皇帝身边没人,李昀纵使在别处爪牙遍地,防备起吞云会来可能也会措手不及。而李昭与自己共谋的原因可能只是想保住荣王府,以便将来夺嫡争储之时有一用。

  两相权衡之后,李昀才开口说道:“一、你得保证你的人给我报的消息全都是千真万确、确切不移。二、要是你的人被皇帝察觉,不得推卸到我身上。”

  “放心。我与世子今后的合作还很多,自然不会被这点小事搅黄。”李昭爽快地答应了。

  “这茶受不受得起,尝过才知。”李昭心中平和、谈笑自若。

  李昀也不再推辞,端起碗就一饮而尽。他脑中一思索,想起什么又问道:“我父王通敌的证据是什么?”

  “不甚清楚,被皇帝收起来了。”李昭道,“我的人不敢接近,不然容易被他人发觉。”

  李昀喝完那一碗茶就起身带着进酒离开了,也不继续久坐,留下李昭继续品茶。

  “李昀此人表面上嚣张跋扈,处事任性随心、毫无章法,实则机敏聪慧、城府略深、心机颇多,”李昭嘴角一翘道,“现在帮他一把,以后说不定可以帮我个大忙。”

  一旁站立的那个中年人点点头,“殿下看好的人,定是不会有错的。”

  李昭对这奉承不动神色,道:“季伯,派人去查查荣王府里那位新来的。我总觉得他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季清领命。荣王府前段时间将他留在那里的眼线辞退了,现在要查起来只能派人去苏州一趟。

  ……

  京城另一角,王晏府中暗室,两个人各据一角,沉默地站着。

  王晏背向蜡烛低着头,身形隐匿在黑暗中。

  “陛下不相信本官,不相信吞云会,”王晏痛哭流涕,“心里只有那一点可怜的兄弟情义。”

  另一个人道:“可是青史上头记载的因夺皇位杀兄弑父、败坏伦理之事还少吗!我们如今的这圣上优柔寡断、难掌大权!”

  王晏一听就摆手反驳:“不,陛下平时都英明神武、专横独断,只有在面对荣亲王的时候才会犹豫不决。”

  那人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尚先生,这荣亲王只会成为陛下成圣的绊脚石啊!”王晏叹息道。

  尚千聊道:“那眼下当如何?那荣亲王通敌的协议已经被皇帝收走,皇帝说是要自己彻查,实际上就是想保住荣亲王。现在没了证据,我们想明里揭发他都不成!”

  王晏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泪眼婆娑地抬头,“陛下这样纵容荣亲王,迟早有一天助纣为虐呀!”胡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一抖一抖。

  尚千聊一脸阴狠:“不如我们私下除了荣亲王。”

  “不可!”王晏大喝一声制止他,“吞云会不做如此鸡鸣狗盗之举。尚不说荣亲王通敌之事尚有疑点,要是杀了荣亲王,陛下一怒之下可能会对吞云会做出些什么不可意料的事。”

  尚千聊撇过头,面露不悦。

  过了一会儿,王晏长叹一声,道:“你可知吞云会这一名为何意么?”

  没等尚千聊回答,他又自顾自道:“皇帝就好比这天上的太阳,虽然耀眼又炽热,但有时难免会被乌云所遮住。我们要做的就是吹散乌云,让阳光穿过重重迷障重新抵达大地,为世间生灵带来生机。”

  “故曰‘吞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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