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迎着殿外的光线, 太子仿若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一样, 缓缓地携着阳光走进了殿内。只见他脚步不急不徐, 每一步都透着自信,每一步都是那样潇洒, 每一步的频率, 都象是踩在了人的心尖上。

  当然,以上只是代善忽然想起一些天命之子出场文时的脑补。他知道自己偶尔的抽疯怕是来了。可是现在在面对的一个是帝国最高掌权者, 另一个却是他刚想让其平安靠岸的未来之主。

  其实也不过是瞬间之事,要知道代善的自我修复能力虽然慢,可是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来,他也有了一些应对之法,把抽疯的危害降到最低, 还是能做到的。他愣神之间, 人家太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恢复过来的代善,已经一躬到地:“臣贾代善,参见太子殿下。”

  不过太子的反应也不慢,他双手托起代善的身子, 笑道:“贾国公免礼。你于社稷立下汗马功劳,孤就是特意前来谢你,怎么还能让你亲自迎接。”

  代善刚要立直的身子, 就是一顿。这位太子说出来的话, 句句单听都透着善意与随和, 可是最后一句还是让代善心里有种疑问, 那就是太子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他也就再次把身子低了低:“太子与臣君臣分野, 听说太子到来,臣如何能不迎候?”我是臣,你是君,我的位置摆得挺正的,你知道了吧?

  太子又含笑道了声不敢,才携了代善之手,一同来到当今面前。当今不等太子给他见礼,就向着代善道:“都与你说了不必与太子客套。你还有伤在身,又是一路从庄子上赶过来的。好不容易歇得脸上有了点人气,现在这一折腾不是白费了力气。”

  看来当今也听到了太子最后一句话,所以才要把代善对太子的恭敬之心,剖给他看。眼前这父子两个,虽然还不到相互提防的地步,可是也已经开始从对方的言谈中寻找背后的深意了。

  这还真不是个好兆头。代善本来以为就算是因太子日渐长成,已经开始接触朝政,有了自己的为政理念,也可能与当今的观念会有些不和。可是他毕竟是当今一手带大、事事亲教的,两父子就算是有些心结,有人从中调和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他明显想得简单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人性的丑陋会无限的放大。为了权势,皇家就没有什么虎毒不食子,也没有什么羊羔跪乳。算来这位太子现在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纪了,比贾赦还有大上几岁。他是从周岁就立了太子的人,三十年的太子当下来,可不就想着试试当老大的滋味。

  可是人家当今自己觉得,这当老大的滋味也不错,他还没当够呢。怎么,你小子竟然想着抢老子的位子?看老子不剁了你的爪子!

  看来自己抽疯还没修复好。不停脑补的代善,面上还是一片云淡风轻。他笑眯眯地看着太子向当今见礼之后,才小心地在戴权的帮助之下,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倒是太子,见代善行动都得让戴权帮着,面上出现了一丝懊悔与不忍。看来这位还有心软的毛病,这对于一个将要执掌江山的人来说,真算不上是个优点。还有这耳根子也有些软,当今一说自己的情况,再看看自己的表现,他还就信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那边当今却不知道现在代善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还准备在下面添上点柴火:“你即是来向代善道谢的,也该向他行个礼。说来这次是多亏了他们兄弟两个,若不是有他们在,那,你还真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了。”

  这话可就太诛心了!若是当今真出了什么事,说太子悲伤那是人之常情,可是若说他会欣喜,那不就是说他早有夺位之心?还有这位会不会把此次行刺之事,算到了太子的头上?

  代善的行动比他现在抽疯的脑子来得快。当今的话音刚落,太子还没从这诛心的话里反应过来,他已经又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请圣人收回刚才的话。太子是由圣人亲自教养长大,一向待圣人纯孝,天下人有目共睹。圣人,太子他万万担不起这样的话,就是这天下,也担不起这样的话呀。”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发颤,显得情绪十分激动。

  当今见代善如此,也是长叹一声:“你快起来吧。朕不过是无心之语,怎么你就这样失惊打怪的。”

  代善却未起身,叩了个头道:“圣人无私事,天子无私言。还请圣人收回刚才的话。”

  当今无奈地笑了一下:“得了,戴权,还不快扶这人起来。”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戴权再次过来扶起代善,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子。代善知他今日来来回回地光扶自己起身就有五六回了,对着他抱歉地一笑,才发现这位的头上也是细汗隐隐。

  等代善又坐稳了,自己心里都不由得好笑,觉得戴权那一拧挨得不冤——这位宫里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太子对勋贵人家的排斥,还有刚才对自己隐隐的敲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拿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可是不贴行吗?这位现在也不过是因詹事府之人进言,觉得勋贵于国无补,还每有欺压良民之事,这才心下不喜,无亲近之意。可是若是原著里那位上台,可就不是不亲近不重用的问题,而是把所有的勋贵包括自己所在贾家,都给抄家灭族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代善做为当今亲自指给太子的班底,现在不能不维护太子的形象。这样一来,不求立刻让太子对勋贵们印象改观,只求让当今与太子看到,他这个出身勋贵的臣子,对于当今让自己扶助太子的命令,是一心一意执行的——这也符合他自己一贯以来心直口快的形象。

  果然那边当今已经开口:“这满朝上下,也就是你敢让朕收回自己的话。你不知道朕是金口玉言不成?小心朕能收回刚才的话,也能把答应你的事收回。”

  话里玩笑之意尽显,代善也回以一笑:“臣所求的,不过是儿女小事。刚才圣人所说,却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太子在代善跪下的时候,已经跟着跪了下来。直到代善再次被戴权扶起,他却没有得到当今让起身的命令,还在那里跪着呢。听到当今与代善的一问一答,心里不是不震荡的:

  詹事府的那些人里,多是文官出身,大多以文死谏的面目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的一些生活琐事唠叨个没完。可是若是碰到刚才的事情,真的有了如贾代善一样死谏的机会,他们能不能也如贾代善一样,在自己还没想好自辩之词前,就请父皇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再或者,他们有没有那个脸,能让父皇还真的收回了自己所说的话?!

  看来父皇当初将这勋贵之家做为自己的班底,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若不看这些人平日里看似骄纵的行为,只看他们忠心为主之心,比起文臣来,别有可取之处。

  正想间,又听代善对着自己的父皇笑道:“刚才圣人不是说要赏饭吗,臣可还真是饿了。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用过膳。说不得殿下来谢老臣是假,想着陪圣人用膳才是真。”

  太子自是听出代善是为自己解围,对他的好感越盛,随着他的话音道:“虽然孤想着看看父皇这里今日是不是添了新菜式,可来谢国公也是真的。”竟不起身,转身向着代善就要行礼。

  他现在可还是跪着呢,若是真让他这个头点了地,那就算是代善能使尽心机、用穷手段保他这小船顺利靠岸,等着代善的也绝不是什么好结果。

  都来不及给戴权再来个抱歉的眼神,代善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与自己刚才被称为病残之身不相符的敏捷,重新跪倒在地。因行动匆忙,还带倒了身下的椅子,那椅子腿好巧不巧地砸在了他的腿肚子上,却只换来了他一咧嘴,出口的却不是呼痛,而是:“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代善把椅子碰倒,让太子殿下那一礼得以一缓。其实也可以理解,太子心里感激代善为自己解围不假,若是他站着,给代善躬一躬身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谁让他生下来不等记事就已经是太子,身边除了皇帝都是给他行礼的人,现在想让他给贾代善行个礼,还是在自己跪着的情况之下,就算是出自太子的本心,可是心底里的骄傲还是让他有些放不下身段,动作就有些延缓,也让贾代善有了推拒的机会。

  现在有了那椅子之功,太子理所当然地僵在了与代善相对而跪的姿态之上,无法再把那个礼行下去。

  当今无奈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戴权。”又更加无奈地对代善道:“今日你是不是就想着,让人再给朕安上一个苛待功臣之名?不把自己折腾得走不出这皇宫不算完?”

  见代善又要磕头回话,忙道:“算了算了,后面的话朕自是要收回来,你也不必再说。太子也起来吧,你若是再跪下去,怕是这午膳朕也用不成了。”

  于是代善重新站了起来,又等戴权重新扶好椅子,才小心地坐下。这回戴权估计都气狠了,并不肯扶他坐下,就那么看着他自己撑着扶手,慢动作地把屁股放到椅子上。太子站起身后,还是来到了代善面前,向着他深躬一礼。

  当今不待代善开口,已道:“你本就是他的叔伯辈,这一礼你当得起。若是还想用午膳,就好生受了,若是不想用,就快些给朕滚蛋!朕还要用。”

  好吧,若是没有眼前这个人,原著里贾家就没有站错队之祸,说不定就没有红楼一梦,那自是不会有万千同人,更不会有读者与作者怨念从生。如此一算,这人也算是自己不得不以网站之身,穿来穿去完成各种操蛋任务,还是个遥遥无期的任务。那自己受他一礼也不为过。

  代善就努力摆出一副坦然,可是又谁都能看得了则强撑的样子,受了太子的那一礼。然后才道:“虽然圣人刚才说什么叔伯辈,可是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到何时这君臣之分都不可轻忽。圣人刚才之言,还是过了。”

  “摆膳!”这是当今冲着戴权的吼声,可是殿内的三人谁都听得出来,里面并没有什么怒意。

  戴权适时地问了一句:“那奴才让他们把太子的午膳也一并摆上来?”

  圣人笑骂道:“你没见他如今一直赖着不肯走,若是不摆上来,怕是你主子自己都没得吃了。”

  太子心下就是一热,都多长时间了,父皇没有如此无忌地对着自己嬉笑怒骂。看来这位贾国公,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及。而这武人之中,也不尽是欺压良善之辈,这不也有忠心之人。

  那边代善已经开口:“唉,债主嘛,可不就是得小心地伺候着。”

  当今与戴权都想起刚才他把自己两个儿子比成债主之语,想想这太子可不也是当今的债主之一,一时都笑出了声。太子不知所以,不过见当今开怀,也少不得陪笑一回,更让当今觉得,债主一说还真是形象。不过也起了是不是如代善一样,先收拾一下债主,权做利息的心思。

  太子自是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已经起了要给他找麻烦的心思,不过就算是知道了,怕是也会甘之如饴。毕竟当今的这个明面上的找麻烦,可是与暗中的提防相去甚远,隐隐与他还小时,当今想着如何磨练他的意志、提高他的能力有异曲同工之处。

  能说到明面上的事儿,那就不叫个事。

  代善却在心里暗暗后怕,只能吐槽一句,他抽起来,还真是连自己都怕呀。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如当今已经明确表示会收回去的那两句话,谁又能真的觉得它们从来没有被吐露过?

  若是能引得太了警醒,也是好事一桩吧。

  正想间,午膳已经热气腾腾地被端了上来,自是人家当今父子一桌,代善自己一桌。太子有心想与代善表示一下亲近,请示当今道:“父皇也说了,贾国公也算是我的长辈,不如请他同桌用膳吧。”

  当今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子一眼,道:“那也得看他肯不肯。你别看他是个大老粗,可是对有些规矩却执拗得很。那些个文人个个讲得是清高,人人说的是慎独。可是真让他们有机会与朕一同用膳,怕是什么守着孝不能动荤都给忘记了。”

  太子这才知道当今为何要与代善分桌而食,想必人家两个早就是说好了的。又见代善用起膳来姿态从容,并不因是在当今面前就扭捏不安,更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在咀嚼的间隙里,还不时地抽空与自己的父皇隔空聊天,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若是自己掌了这天下之后,臣子中可能有这样一位,能与自己白首问答之人?

  “圣人,其实这茹素也没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咱们这上了岁数的人,正是该好生保养身子的时候。日日大鱼大肉,其实并不利于养生。”贾代善不怕死地把当今列到与自己一样是上了岁数之列。

  当今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道:“我只知道人人都说有钱了,买上二斤肉炖炖,却没听说有钱了,买上二斤青菜吃吃。”

  代善那头又道:“您还别不信,就说臣这身子。当日太医都说,能醒过来就不错。等醒过来了,又说能下地走走就不错。可是您看看,臣现在不是都能进宫给您请安了。可是这半年多,臣是日日给臣那老哥哥守孝,半点荤腥不敢用。太医总是劝臣,这样不利伤口愈合,不利伤势好转。可是现在哪个太医不得说一句,臣这身子恢复得极快!”

  让他这样一举例,好象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当今便示意戴权,把代善桌子上还没动过的菜,端两盘子过来。代善那里抱怨道:“臣不过是提醒圣人,日后也多用些青菜,怎么倒克扣起臣的菜来。”

  当今只做不闻,把那两样菜都各尝了些。如此说笑着,人人倒都比平日里多用了些。饭后略歇,当今体贴代善还要去庄子上,就让他跪安出宫。

  这边太子忙道:“不如由儿臣送贾国公出宫。”

  当今也知他这是有意与代善亲近,并不阻止,点头示意戴权自去准备。这边又对代善道:“你这身子还是得自己加些小心,那京营中的事情,自有冯唐担着,不必忧心。”

  代善就苦笑了一下:“说不担心是假的。仇良也是多年的老臣,养兵、布阵、用人都不差。只是这些年一直有臣在,让他难以施展。偏京营里冯唐他们几个小子,臣在还好说,现在臣这一养伤,怕他们不会太听仇良的招呼。偏臣请丁忧的折子,圣人又不肯批。若是批了的话,仇良行起令来还名正言顺些。”

  圣人的脸就有些沉下去:“仇良的心胸到底还是窄了些。如你,就肯对朕直言那营中有几个只听你之命的人,是谁朕心中早就有数。他们也是忠心的。那个仇良就非得拐弯抹角地说什么骄兵悍将不遵上令,又拿不出实据来。不过是想着你养伤时提拔他自己的人。”

  代善又苦笑一下:“他也是想着快些在营里打开局面,谁知道臣这伤得养到什么时候。不如明日臣再上个折子,您先让臣解了这京营中的职责再说。”

  当今很不文雅地白了他一眼,道:“让你那几个人把京营给朕守好了。别想有的没有,只把你的名字放在京营之中,朕就放心,那些人也能安份。”

  代善便道:“如此等臣那大小子回来,就让他也去京营给圣人效力去。”

  圣人点头:“也好,左右他身上有世子之位,代父守营也不是没有先例。”

  代善忍不住笑了一下:“臣已经告诉他了,让他从大头兵做起,不立功不得回府。也会叮嘱下面的人,非生死之际,不得关照于他。”

  当今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你是要守住你贾家的家风不坠了。”

  边上太子再忍不住,对着代善道:“贾世子即已经立为世子,于国公府关系何等重大。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贾国公却让人非生死之际不得关照,就不怕有人暗中出手害了他不成?再说刀剑无眼,若是伤了可如何是好?”

  代善就向着太子躬身道:“太子有所不知。臣当日也是这样过来的。不过没有那小子好命,他这是将在京营效力,臣当时可是在西北战场之上。臣的父亲曾对臣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并非一味给他最好的、最安全的,就是待他好。只有让他自己长了本事,能有自保之力,才是对他真的好。臣那长子即封了世子,那将来整个荣国府就都是他的。他若是连自己活下来的本事都没有,那又有什么本事保护那一府之人!”

  太子让这前所未有的从林法则论给惊了一下,又听代善那里接着道:“容臣说句逾越的话。圣人对太子殿下,何尝不是如臣对臣那长子一样,正是求之重、责之狠呢。”

  “代善。”当今唤了一声,可是下面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太子一眼,轻叹了一声。只这一声轻叹,就如在太子耳边起了声炸雷也似的,把好些原来他看似不平、或是人人为他报不平之事,都炸了个通透。

  此时戴权已经进来回话,软轿已经备好了。当今再看代善一眼,道:“你且回去吧。等你那大小子回来了,带给朕看过了,再让他去京营。”

  代善应是,又向当今重新行礼,放才退出殿来。太子也同时向当今行礼,尾随而出。等代善已经入轿坐稳,他也不让人抬轿,反向碰上轿内行了一礼:“多谢贾国公今日提点。”

  代善在轿内坐得就不自在,声音里也现出惶恐:“臣愧不敢当。不过是由己及人,想着圣人也是做父亲的,自是想着给殿下最好的。”所以他要是给你点气受的话,你可千万要忍住,别光想着造你老子的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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