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上走水

  我疑心这些摆饰都是无形炫富——最为磨人。

  理由是旁边那么多的空地,再不济,也能挤一挤,便能用。

  你偏要把这戏台子给放到水上来。

  且不说这造价昂贵,就是要过去看戏,也颇为不方便。

  即便如此,觉着颇为不方便的我还是搭了一艘顺水船,跳上正中间的船台。

  各楼派出的头牌已经候在被帘幕遮起的后台,花枳也跟她们在一块,可她只是一个杂耍艺人。

  一般的杂耍艺人,是不需要蒙面的,花枳身为暗香阁的附属艺人,既然蒙了脸,应是有她的理由。

  依据我的猜测,容貌出众反而在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花枳是个聪明的女人,故而她选择蒙上面容,以免招致飞来横祸。

  她的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玲珑的模样,只露出一双眼睛,淡色的眸子里不染纤尘,就连旁侧的几位花魁也未必比得上她的姿容,可是见不着她的面容,也未免把这一身劲装的女子想的难看些。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你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人家真实的面貌,因此也不可随随便便就贬低人家。

  混杂着各种脂粉味的熏香传了过来,船内的氛围有点儿微妙,花魁在暗下斗气,谁都想拔得今年灯会的头彩。

  琉璃宝榻上侧卧着的绿衣女子推开丫鬟送来的各色什锦,眉眼温顺,率先笑说道:“姐姐们个个生得冰肌玉骨,我绿晚此次是没希望了。”

  这话虽听起来不是那么的真心实意,但出人意料的在这群花魁耳中十分中听:平日里夸她们的都是花客,花客的花言巧语听多了,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有时候是否实诚都未可知。

  但若是与你同等姿容的女子夸你,虽嘴上会说着虚若怀谷之言,心里也免不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绿晚你莫要说笑了,这里谁不知你的大名,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朝菌谷谷主都不愿去采别的花了,人家可是在你那儿待了三天三夜呢。”

  另一位秀色佳人立马接道:“那可不是吗,即便是如此,咱们绿晚还是不肯从人家,这可苦了朝菌谷的人,跟着他们谷主在外面日晒雨淋的,一个个的都劝不回去。”

  绿晚的神色有一瞬的黯淡,随即娇俏道:“明珠妹妹与明兰姐姐可真是折煞绿晚了,说起这美色,在座的哪个姊妹不都是一等一的。”

  唤明兰的秀色佳人目光流沔,转而看向一直在角落的花枳,不经意笑了一笑,眼中既有嘲讽,又有惋惜。

  我坐在船顶上,透过缝隙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有些唏嘘。

  离得远了一些,其他人的神色我看得迷迷糊糊,总觉着此处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点。

  我从船顶上下来,一时失察,竟崴了脚,往前载去,摔了个狗啃泥。

  我揉了揉手肘,心想罢了,反正他们也见不着我,我淡定地对着人群做了一个鬼脸,打算溜到船舱内去看看情况。

  就在此时,我感受到有人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我左右移动步子,他的目光也随着我而移动,那人的面容我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他锐利而坚毅的眉目。

  这倒是让我诧异了,难道在我走后还有另一个结网师也进入了花枳回忆中的这段时间?

  不会吧,师父她老人家说她只有我与师兄两个徒弟,难道是她在外喝醉酒了,私传给了人术法?

  我摇了摇头,且不说师父喝醉酒的概率,就连她喝酒的概率,那都是为零的。

  难道是师兄失散多年的兄弟,师兄为了减轻负担,传法给自己的兄弟?

  师兄那么严苛的一个人,想来也不会酿成此大错。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那个男子却再没瞧我一眼,随着人流进去了。

  应是我看错了罢。

  我摇了摇头,随着人群挤到前方:一共有十位判官,我恰好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我倒是在台下人群中看到了近水楼楼主施驿的身影。

  其他人我虽不认识,可看面相也知非富即贵。

  高台边烛火通明,溢出一地的明亮光影,火红的帷帘被挑开。

  第一个花魁候选人上场了。

  我委实没心思看这些东西,耳边杂糅着歌舞升平的繁杂之声,我在人群中疾速穿行——现在离花枳上台的时间还早,我想找到那个人,弄明白他是否真的看得见我。

  帷帘开开合合,人群攒动,从其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或者是对台上人叹为观止姿色的赞美。

  可是大部分人还都是俗人,不是纯属为了欣赏来的,我淹没在人群之中,听到的最多的他们还是对这群姑娘的肖想,污言碎语层出不穷。

  我听不下去,快步离开了中舱。

  连着去了好几艘船,在这样混杂的人群中就连那人的影子都未见到,我心中一时有几分焦虑,但也无法,只好先返回大船中。

  耳边聒噪,我便稍稍移了步子,想到一边的角落里面去。

  正在此时,戏台子终于落幕,林列的坐台之上忽而人声鼎沸,掌声四起。

  “我看哪,这云袖楼的姑娘就不错!”

  “嗳,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儿个的美人多的去了,谁能拔得头筹还不一定呢!”

  ……

  各楼中平日里矜贵自持的花魁此刻正被人待价而沽、评头论足,我默默看向正准备出场的花枳,劲装在身,衬出她修长的身姿,紧握的双手骨节分明有力——那是一种不带一丝柔弱的凛冽之美。

  这样的女子,的确不可能会在男子身下委曲求全,那不像是她的为人。

  上元灯会的最后一场好戏,正式开始了,如果我推测的不错,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此处有个由头。

  我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这个时候,花枳已经出来了,脚尖踏着悬空在台上的软线,一点都没有要颤抖的意思。

  看客中有人问:“舵主,这姑娘也是来备选的吗?怎么连脸都不露?”

  高台之上,此次灯会的筹备人瞥了一眼发问之人,看样子是个纨绔子弟,不得不答道:“这是最后一个节目,方才大家看歌舞也看累了,给诸位看官们找点新鲜的看看。”

  此话一出,才静寂下来的观者又重新沸腾起来,不少人还站了起来,对这场舵主特意准备的压轴戏好奇心满满。

  台子边上的油灯被重新点起时,我才彻底认识到花枳的不容易:只见悬绳之下是密密麻麻的蛇群,种类繁多,有些我也叫不出名字,总之若是有人被这些蛇给咬一口,那便是非死即残,而花枳,便稳稳地立在上方,一点都不为之所动,这样的情境,她也没少经历过,故而显得如此淡然。

  一群蛇在台上蠕动,竟是一点都没有要分散开来爬往台下的意思,全都伸着蛇躯,蛇头上仰,口中不断吐着芯子,对着花枳的方向。

  我隔着重重的人群,心里都不由得一阵反胃,这可比我在战场上看着敌人密集的刀剑还可怕,我对这场压轴戏也失去了一半的兴趣:这舵主安排这么一出好戏,莫不是存心想埋汰人的?

  有观者已经面色发青,看不得台上的场面。

  “这算是什么压轴戏,难道是看着这么一群蛇活活咬死一个小姑娘不成!”底下的人在内心默默嘀咕,并不敢太过嚣张,毕竟前头坐着的十位判官面色如常,反而有些许要看好戏的意思。

  这好戏到底是什么呢?

  须臾之后,因着这一处压轴戏,这艘主船外围着的小船也靠得更近了些,一船贴着一船,这河中心的水路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难得飞进来。

  这要是一把火烧进来,岂不是全都得完完?

  唉,看来这舵主没一点危机意识,这越国若是我们姬国的敌军,兴许我们就趁着上元灯会,把这里给一锅端了。

  可这样的事终究不会发生,只因我父亲大人耻于趁火打劫,不会做此等非君子之为的事。

  我从人群中探出头去,最外围的船只接着不算辽阔的水面,我突然开始想:若是取湖中水救火,能有多少人逃出生天?

  越国之中江河众多,国人普遍水性好……

  “走水了!”

  “快救人!”

  喊叫声挟着一股无名的热浪呼啸而来。

  我反应不及,电光石火间,带着焰火的箭矢自台上密集散往四方。

  身后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来,稳稳接住了那只带着火焰的箭矢,接着,我整个人被往上一提,从舱内到了船顶,不断有滚滚浓烟从船内冒出,船内的场面已经大乱,尽管不断有人想维持秩序,还是不省人事。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多数人已经死于非命,惨不忍睹。

  果真被我给料中,火起中舱,势头不可遏制,贴在外围的船只也迅速散开,留出一大片的水面。

  我想下去看看花枳的情况,却又被人一手给推进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水,我一时气急,大叫道:“快放开我!”

  他的手还未松开,反而把我给牢牢扣住了。

  我真的有些发急了,双手划着水,转过头去。

  原来是他,一样锐利的眉目,只不过比那时要温和许多,寻了这么久,他居然就在我附近,否则怎可能以如此快的身手来接住那支箭。

  见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刻薄的唇角扬起,眼中隐隐带了些笑——然而我的确没见过他。

  无缘无故受人之恩,我也不好发作了,好歹人家救了我一命,而且还笑得这么好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这么回事,我尽量客气且温柔道:“这位公子,能把我给放了吗?”

  他微微松了送手,我以为他这是要放开我了,而他放到一半,却是弯了弯眼睛,道:“不能。”

  我试着脱离他的手心,然而并没有用,这也确定了我靠着蛮力的确无法从他手中逃出。

  不过我也没有就此放弃,努力朝着船边游去,想看看花枳的情况,他应是感受到了我坚定不移的决心,顺着我的方向随我一起去了。

  没游多久,我双手就扶在了船沿上,船边还有些大火灼烧过的余温,通过船沿传到我的手上,温热温热的,从这里看去,已经看不到人影,我仍是努力想爬上船。

  逃窜着的火苗在四周飞速旋转,我额前的一缕发被烫得卷起来,我狠下心,用力向上爬去。

  那人却又加紧了力度,不愿我再往前去。

  “她还活着,你不必如此着急。”

第4章 水上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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