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思朝鼻音有些重,怕是还没好全就作了死,手底的人并不敢随意招惹这位冷面的上司,都规规矩矩将眼神束在自己的文件上。

  叶思朝进了办公室便将空调打开,虽说他并不喜欢热气,也只得乖乖遵守医嘱。

  至于常戴的围巾,公司里对仪表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再者,一条围巾用了八年,该换了。

  大脑的昏沉直到中午十一点才好一些,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正打算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的时候,被冷落已久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他翻出手机看,心中一跳,左手的咖啡杯也差些拿不稳。

  是唐逢久。

  铃声很快就断了,但就在他又将手机塞回口袋的时候又振动起来。

  这次他没有犹豫就接通了,从电话那头传来花洒的声音,以及唐逢久有些喑哑的声音:“朝朝……他、出去了……”

  他?

  叶思朝一时有些愣怔,但他脑子转得更快些,在新闻场里经营了这么久事情见得多,自然也听得出是怎么个回事。

  叶思朝花了一秒时间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才对,他稳住握着手机的手,尽量自然道:“恭喜,你总算走出去了。”

  唐逢久没有回答,水声大概盖过了什么声音。

  叶思朝脑子里的筋打的两三个结在他自己暴力的撕扯下总算解开,回过神,他顿时冷了声音道:“和别人做过后打电话给你的‘白月光’,这叫个什么事?”

  叶思朝同往常一样挂断了电话,唐逢久同往常一样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沉默许久。

  叶思朝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起身的时候脑袋晕了会儿,面上的烧并未好多少。一边心中盘算要再去医院瞧一瞧,一边略狼狈地去茶水间泡咖啡。

  等他再回来时,手机震了有好一会儿,翻开可见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唐逢久的。

  原来他去茶水间泡个咖啡用了那么长时间?

  他的动作的确略显迟缓,再次接起电话的时候他也没了多少耐心,只是一句指责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一个低沉的男音劈头盖脸道:“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叶思朝:“……”

  “安怡酒店1045,快点。”

  说完,那男人火速将通话关闭。

  叶思朝:“……”这八成是个神经病。

  叶思朝最后还是请了假,病假。只可惜孙医生这一天不轮值,接下来一周的安排又要重新安排,想到这里,他的脑神经又开始抽疯。

  在这个消息一确认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暗地里炸开了,不过这都不关叶某人的事。

  叶思朝驱车离开公司的时候便听见了有女同事私下庆幸,他只摇摇头,颜值已经拯救不了他在女同事心中的形象了。

  叶思朝和唐逢久的故事只有开头就结束了,后面的都是两个人的自作多情。两个人自作多情可不一定会合成一块夹心饼,也有可能是一团浆糊。

  其实事情挺简单——十来年前,还不成熟的两人都爱过,但从未在一起。原因也很简单,唐逢久想要叶思朝的爱,叶思朝考虑的却是未来。

  唐逢久承受不起叶家父母的怒火,这一点在十三年前唐逢久第一次与叶思朝告白时唐逢久就清楚。

  当然,那个时候叶思朝还是直的。

  发小是个尴尬的身份,然后黏黏糊糊弄了十三年。十三年里叶思朝至少有百来次拒绝,也有百来次唐逢久的“大彻大悟”,然而大彻大悟之后该黏着的还是黏着。

  现在,叶思朝是出于发小的情谊,唐逢久却忍不住给自己加戏。

  同往常一样。

  里面的真实性怕是这二人没有一个清楚的。

  你如果问叶思朝怎么想的。

  那他一定没有想法。

  是唐逢久把他拉进了一个不属于乖宝宝的世界,初恋也为了唐逢久单方面的告白和他分手。后来还能喜欢上这个毁了他世界的人还真是“天意”,就像狗血小说里的剧情一样,不合常理。

  当叶思朝二十二岁有能力从家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唐逢久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而当叶思朝决定安定下来与唐逢久当一辈子都朋友的时候,唐逢久又与前男友分手了,那时候他的生意失败已有一年,而在新闻业的工作才刚刚起步。

  唐逢久完美错过他的低谷期。

  他也完美地离开了青春,提早步入毫无生气的中年。

  虽然他才三十岁。

  只是一个人放手,另一个就贴上来。

  比蜂蜜还粘糊的关系。

  啧,这叫个什么事?

  “我已经到了安怡酒店楼下。”他翻开通讯录发了信息过去,只是一开车门便远远看见两个男人正在争吵,一高一矮,一个高大健硕,另一个就显得相对娇小了。

  唐逢久和男人比起来要小一些,比起女人又是高一些,巴掌大的小脸此时白得通透,玉石似的。

  叶思朝又在脑海里给自己发小冠上了一大堆形容词,天知道他发小怎么会身世凄苦却又长得比大户人家小少爷还要嫩。至少他认识的大户人家小少爷不管内心有多嘤嘤嘤,外表都挺可靠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太奇葩,造成了这么一个刻板印象。

  叶思朝锁上车子,一下子暴露在冷风里有些吃不消,这些年的工作强度让他的身体有些透支,与唐逢久对面的男人比起来显得瘦削。

  那个男人要打架他是打不过的。

  “你放手!大家好聚好散,何苦死死纠缠?!”唐逢久这一句让整个酒店门口都人都清楚了是谁纠缠谁,有些知情的瞥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黑的男人,低头快步走开,也只能在内心给唐逢久点一只蜡烛。

  唐逢久自然知道纠缠他的人是谁,这时候却只想闹得人尽皆知——那是一种隐秘的快乐,一种精神鸦片。

  无论如何,他唐逢久都不是那种靠身体上位的人!

  正在安怡酒店的老板脸色越来越黑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脸色惨白的唐逢久,阻止他往外拔时将自己甩出去。

  唐逢久苍白的脸色上出现了一点颜色和精神:“朝朝!”

  是叶思朝,他听见唐逢久的称呼只是飞速皱了下眉头,接着很快抹平,对对面的男人报以公式化微笑:“荆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洽谈不好吧?”

  他用了洽谈这个字。

  对面的男人,也就是叶思朝口中的荆先生诧异了一下后脸色缓和了一些,顺势放开唐逢久,目光却还在唐逢久与叶思朝脸上游移。

  叶思朝并未恼怒对方带着些许恶意的打量,将柔弱无骨的唐逢久扶正,对对面的男人伸手道:“叶思朝。”

  “荆道故。”男人与他虚握了一下便放开,像是碰到了脏东西一样。

  这个男人有洁癖,叶思朝在心中翻阅查到的资料,而转头看唐逢久眼中明晃晃的愤怒,他在心中为这个男人的资料添上一笔:逢久并不了解。

  唐逢久作为他的发小,身边有哪几个男人在追他自然不会对叶思朝隐瞒,甚至可以说为了看叶思朝吃醋,介绍得挺频繁的。

  “我先送逢久回去。”

  “等等!我有话和你说。”荆道故叫住叶思朝,连带着唐逢久也愣住,接着荆道故指着唐逢久道:“先让他坐车上,你知道的。”

  唐逢久憋红了一张脸,张口反驳道:“我和你的事与他无关。”

  “这么护着他?怪不得那么浪,原来是有实战经验啊!”荆道故阴阳怪气,唐逢久憋着一张脸“你”了半天,荆道故趁机将人的手扭向自己这边,唐逢久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被对方的胸膛捂了个结实。

  挣扎不开。

  荆道故的底已经被唐逢久在众人面前捅了个干净,火上心头,索性凑近去恶劣地说道:“你昨夜这么……”

  啪——

  一声脆响。

  “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和你一样的。”趁着对方捂脸,唐逢久全力推开对方,反作用力将他整个人往后摔,只是并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

  手被叶思朝拉住了。

  叶思朝在荆道故拉扯唐逢久过去的时候就被连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在接住唐逢久的时候咬了牙才让自己没有再往后退半步。

  只是脑袋早已开始轰鸣,在风里头吹了太久脸上已经有不正常的潮红。

  然而他强行压下的荆道故的黑气又被唐逢久一句话挑开了。

  唐逢久本欲道谢,却见荆道故指使人上来制住叶思朝,他语言快于思想:“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和朝朝就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唐逢久这么说就一定不会是发小的关系。

  叶思朝看见荆道故的脸上黑气蹭蹭的,恍惚中就明白了前头听到的被打碎在水声里的声音是什么。

  唐逢久的哭声。

  叶思朝恍惚觉得耳边的风声里都有人在哭。

  他当年护不住周蝶,现在护不住唐逢久。

  “行了,这是外头,这出戏演得再好也没人付钱。”

  这是叶思朝说的。

  “回去。”

  叶思朝强作精神,仍然冷着一张脸。

  然而迈出几步后还是将唐逢久推过去:“你先回去,这是车钥匙,在车上坐好。”

  叶思朝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我和荆总谈谈。”

  “这件事接下来一定会传开。”荆道故站在原地,没有挪进酒店里的意思,二人就在外头灌着冷风。

  叶思朝用沉默表示认同,脸上的笑容并未像血色一样褪去。

  “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爱他,”荆道故嗤笑,“只可惜他也是个傻子,傻子里的傻子,偏生就痴情于你这么一个冰碴子。你难道不知道你脸上的笑很假?”

  “虚伪。”

  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唐逢久在八年前就没有再爱过他,而且现在的唐逢久的确很“爱”他。

  “荆先生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

  “荆先生说……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他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嘲讽,明明是在陈述自己与唐逢久没有友情以上的关系,却成了“啊……那个女表|子就是这样”的感觉。

  等拳头招呼到脸上的时候,叶思朝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朝哥”便失去了意识。

  连疼也不记得。

  再次醒来是躺在医院,身上已经换了蓝白条的病号服,看着有些像电影监狱里的狱服。唐逢久守在身边,他环视一圈并未发现那个叫自己朝哥的人,见唐逢久一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泼了盆冷水:“花想暮呢?”

  唐逢久那双会说话的双眼立刻表示了他的委屈与不满。

  “那个救朝朝的,叫花想暮?”唐逢久将床单一角折起又散开。

  “嗯。”

  “朝朝没看见他就晕了,怎么知道是他?”

  “只有他叫我朝哥。”叶思朝转头盯着窗外,不去看唐逢久自带魅惑加成的泪眼。

  “以前小蝶儿也这么叫啊!”唐逢久声音里的颤抖都遮不住了,可这一句话却彻彻底底扎了叶思朝的心窝子。

  男的,只有花想暮这么叫。

  女的……

  叶思朝冷笑:“你觉得你有资格提小蝶儿?”

  唐逢久脸上血色尽褪,恰好医生来测血压,他忙不迭走了。

  周蝶是唐逢久做的第一件坏事。

  唐逢久前脚刚走,一位熟人进来和替他检查的医生打了个招呼。

  “老孙?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你没瞧见我?我刚才不是一直跟在病人家属身后?”

  替叶思朝看鼻窦炎的医生此时一身休闲装,算不上年纪大,却被同事叫做老孙。

  他搬了根凳子坐在病床边,伸手探了下他的手腕。

  “孙医生还会诊脉?”

  “形势所逼……第几遍了?叫孙哥。”

  “好,孙哥。”叶思朝只当他是学医学得多才能在竞争中赢下去,并未想别的。半晌,孙迟羽杵着下巴想了会儿,还是甩出了那句话:“思虑过重,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的。”

  “晕,还有……耳朵不大好。”

  叶思朝在唐逢久说出口之后才清楚先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明明唐逢久的哭声不弱,却被他当做水龙头坏了的嘎吱声。

  在行车的过程中也没有怀疑过这是一场意外。

  听力、思考能力都大幅下降。

  “最近这几天最好都不要出门,风大。”

  孙迟羽这话反倒提醒了他手边软乎乎的感觉有些异样,低头这才发现是一条棕色的围巾。

  “花老师的,你昏迷的时候还冷得发抖。今天他请我和我弟吃饭,就在安怡酒店对面。”

  “巧。”叶思朝笑笑,伸手要将围巾递给孙迟羽,他起身按住他的动作,笑道:“花老师说你原来的围巾旧了,这是路上买的,待会儿把钱打给他就行。”

  “送的?”

  孙迟羽点头。

  叶思朝笑笑,脸上血色回来了些:“得,又要请客了,孙哥一起?我做庄。”

  “行,等你的传唤。”孙迟羽并未推辞,而叶思朝也是不喜欢推辞的。

  叶思朝被那么一砸,脑子里越发混沌,又是头回醒来见有人呆在身边,心情莫名就好了点,便多说了那么几句。

  二人聊了一会儿,叶思朝问到花想暮的去向,恰好孙迟羽的手机响了。

  “他和我弟下午的课,你待会儿自己打电话问。”

  叶思朝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好,我也困了。”

  孙迟羽看了眼手机来电,与他道了声别便匆匆离开,病房里冰凉的白色又缠上来,只有脖子上的男式围巾还有一些体温。

  他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体温,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没有体温。

  持续的高温将他沉入梦中,梦里那年他二十二岁,与人合伙办了一个公司,恰好挣到了第一桶金,这时候的他还很天真,急冲冲想要问问唐逢久是否有意和他一起面对父母的怒火,然后便见到了正在为新晋男友笨手笨脚地织围巾的唐逢久。

  唐逢久的脸上溢满阳光,在那个冬天都是那样温暖。

  叶思朝是唐逢久头顶的白月光,而从那时候起,唐逢久便是叶思朝心口的朱砂痣。

  当白月光被云彩遮住,朱砂痣偏生开始变得腥红。

  离开唐逢久的小出租屋的时候,无意间路过了一家饰品店。明明那贴满粉红星星的店面很不合他的审美,他的视线还是鬼使神差地粘在了一条围巾上。

  然后这条围巾他便戴了八年。

  但从这一刻起,过去八年的独宠没了。

  “你爱我我不爱你”的幼儿园游戏?

  恕不奉陪!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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