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泷恶雾

  南巢内地的空气依旧温热粘/稠,一连几日的阴雨绵绵导致土地绵/软难行,不少战马蹄陷泥沼。后家军南下的步伐被一场不适时的雨耽搁了。

  大部队停滞的同时,一队打头先锋被派了出去。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要大也不大,要小也不小,刚刚能濡/湿衣衫。一行人拨开半膝高的杂草,杂草中有一珠湛蓝色的花植,为首的人没在意直接将碍眼的花植连根拔起丢到一边。

  “都跟上,路不好走,注意脚下,不要陷进泥坑里去,再往前一百步定能走出泥沼!打起精神,当心!”为首之人身边士兵一脚没入泥坑,他及时伸手想把人捞住,手却麻得没了知觉……两人一起倒进泥坑。

  “周司马!”

  “周司马!”

  后恒匆匆掀开帐帘有些狼狈地钻了进去,抖落一地水珠。介泽抛下手里的书卷,找来一块干巾为后恒擦拭残留的雨珠,“怎么冒雨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周次前几日去探路时中毒受伤了,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据说他中毒前碰过一株蓝色花,我觉得问题出在这里。”后恒拿出一只锦囊,拆开口袋,小心地拿指尖捏出来“这花长在泥泽中,应该不是什么好物,你看看毒性如何。”

  介泽眼角急促地跳了一下:“知道有毒你还碰?”

  “这不是有你在才有恃无恐,这点小毒不算什么,就是现在指尖有点麻,似乎没有知觉。”后恒拿起残花揉搓/着化在指尖,“也没有其他症状,周子应该不是中此花的毒。”

  介泽去点了一盏烛灯:“将军,是你太相信我,还是这花威慑不够,非得您以身试毒?”

  “怎么说?”后恒目光随着介泽的身影,“没什么感觉,应当没事……吧?”

  介泽把烛盏置于桌上:“是没什么感觉,还是什么知觉都没有。”

  后恒掐了一下指尖,没有任何触感,此时若是拿刀划开血肉都没有知觉。“好像,没有知觉了。”

  “小场面,这花是稀缺的药材,很少能见到一株,周司马能见到也是一种福分,可惜他的用法不对。”介泽从袖中召出君弄,除掉刀鞘,“泽株花是麻药,在为患者动刀割坏死的肉时有特别用处,可以减免病人苦痛。”

  “所以,这就没事了?可是我的指尖还是有点麻。”后恒把手递给介泽,“感觉血液凝滞不通,应当如何处理?”

  “有一个简单方法和一个中规中矩的办法,将军要听哪个?”介泽细致地把君弄置于火上,火舌愉悦地舔/舐/着刀尖。

  后恒:“省事些来。”

  介泽眨眨眼:“截断几根手指,既了了后患又省时省心。”

  后恒笑得有些顽劣:“我猜你不会这样简单地打发我,要不试试中规中矩的法子,就当拿我做试了。”

  “手拿来。”介泽没好气地扯过后恒的爪子,手心朝上按在桌上。“如果是故意的,就应该把你丢给军医们,看你怎么办。”

  “所以我没找他们,病人来了你帐内,作为医者就不应该推辞。”后恒不是很配合地故意挠着介泽的手心:“小毛病不需要惊动医官们了。”

  “别动,信不信……”介泽忽然缄口不言,差点忘了,后恒不是明城那个可以随便刁难的少年了。如今后恒为将,自己为臣子,两人默契地避开往事,就是为了迈过名为“身份不伦”的那道坎。

  不能提及往事,只当重新来过。

  两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再次心照不宣地没有谈论下去。

  君弄在指尖一点,后恒手指渗出一滴发黑的血滴,介泽取来一小盅清水,“那丫头是丑阁弟子,一个未经我同意被纳入阁中的弟子,出身尚且没有查明……将军真的考虑要收她为义女?”

  后恒按/压指尖将毒血滴进蛊中,一滴黑红坠入杯蛊,丝丝缕缕绽开如同一朵奢靡到败落的花。

  “我确实有意,先观察一段日子,如果可以,这次班师时我会向陛下请求卸甲。”后恒指尖的刀口凝固结痂了,他瞄了眼桌上的君弄,“阿泽,阁中弟子不计其数,偶尔有忘记一两个也是情有可原,无需在此事上太上心了。”

  “我的确不能把每一个入阁的弟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么小的弟子丑阁是不会收的。尤其一些禁术不会教授一些年龄较小心智不够稳重的弟子。”介泽料到后恒打算拿刀,抢先一步把刀收起来:“我来吧。”

  没等后恒反应过到底怎么个来法时,介泽从容地牵过他的手,自指根处开始慢慢地为他活血,“丑阁的确有一部分禁术流传到了民间,如果遇到心术不正之徒时,将军也不必顾念,尽管除害就行。”

  “丑阁中人大多还是信得过的,少见穷凶极恶之人,弟子们一时受世俗蒙蔽难免做一些贪财损德的事情,要是及时加以引导……阿泽这是做什么?”后恒略微皱了皱眉,指尖蜷起。

  介泽为他抚平手指,俯身把指尖屯留的淤血吸取出来,“淤血要是长时间留在体内容易留下遗病,下次不能以身试毒了,不然就让医官给你煎几副药来,不喝也得喝。”

  介泽的语气和多年前在明城时如出一辙,该放狠话装凶时一点也不含糊。

  血还沾在介泽唇/间,殷/红夺目,灯盏下介泽的眼中倒映着暖烛,气氛陡然变得氤氲旖/旎。就像是寒夜里找到了暖炉,让人心生向往,不自觉的靠近……

  心猿跑了,意马拴不住了,后恒呼吸一紧,反客为主地扣住介泽的腕骨。

  “启禀将军,周司马情况危急,求见将军最后一面,说有要事禀报。”二狗得令,一刻也没有耽搁,急匆匆地回帐禀报。一进帐就看到帐内二人白日掌灯眉目传情~

  再好的气氛也被这一句话破坏了,后恒一下子没了兴致,不舍地慢慢收回不安分的手,有些烦躁地抓回心猿和意马这两个畜生关起来,扭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退下吧。”

  二狗长期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按死在地上搓成齑粉,他悄悄地瞥了一眼后恒的面色,连忙滚了出去。

  介泽略带安抚地刮了后恒的手背,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别磨蹭了,快去吧,我就不去碍眼了。”

  周次中的同样的毒,应当没有大碍。好在最近的后恒逢喜事格外好说话,也就没有追究这危言耸听的上报。他认认真真打量着介泽,口头不忘应下:“好,我去看看他。”

  介泽吹了灯把刀收好,顺便叮嘱一句:“对了,将军,若是军医们拿这病没办法,可以叫毒丫头来帮忙。”

  后恒刚刚按捺下的粘人劲又蹿了出来,他步子一顿,掉头回来把介泽拐走:“此病难缠,小丫头不一定能处理好,你也随我去看看。”

  被迫前去碍眼的介泽:“……”

  在军中最大的医官就是黄开鸿了,除了打仗时人手不够前去救助伤员外,黄军医一般不出动。可一旦出手便是接管“集体中毒不省人事”“司马受伤半身不遂”之类的大事。

  黄老医官拿小刀为周次放了不少血,还是没有办法将最后的淤血放出,他如丧考妣般拉着脸,鼻翼两侧的法令纹不比田垄间的深壕浅多少。

  “不必为我费心了,天若不留我,强求也没用。”周司马摆摆还能活动的左手示意不用再折腾了,“大将军呢,有些话得交代了我才敢放心撒手。”

  黄开鸿抄起银针为周次麻痹的身子活血,说道:“周司马,误碰泽株花不是什么难解的病,只是老夫尚未找到排淤血的好法子,加之司马大人的情势比较严重,且耽搁时间过长,恐怕……”

  周次抬起左手让手下人扶着半躺好,叹了口气道:“无妨,你说说最坏的情况。”

  黄开鸿如实道:“右臂不能使力,右手不可提重物,右腿无法行进。”

  周次自嘲地冷笑一句:“那还不如死了。”

  “此时谈生论死是否有些太早了?周子怎不得再为我军打几十年仗?”后恒同介泽赶来,对着黄开鸿问道:“周子伤情如何?是否找到了医治的办法?”

  黄开鸿宠辱不惊收起银针,回道:“淤血滞留时间过长,不能通过外力排出,导致半身麻痹。”

  后恒观察到周次尚能活动的左手,试探地问了声:“下/半/身无知觉,周子你是如何弄成这个样子的?”

  众人风寒受凉似得咳嗽起来,周子有些尴尬地回应:“右半臂摘了毒花,导致右半身麻木,恐怕从此以后我便成了后家军的累赘。”

  后恒朝手下递了个眼色,随行的手下识相地去请了毒丫头。

  介泽本就碍周司马的眼,这次来探望并不打算让周次注意到,他尽量低调地躲在黄开鸿带来的一堆医官里,一个人玩起了“掩耳盗铃”。

  “昭朏军师,老夫有一事想请教一下,周司马这种情况是否可以冒险以毒攻毒,即拿另一种毒性相似的毒物逼出泽株花残留住的毒素。”黄开鸿仿佛窥得了天机,难以抑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介泽以众医官为掩,适时地点到为止:“方法可行,但这同样的毒物不好寻找,即使找到也得万分小心地斟酌用量。”

  黄开鸿再次锁上了川字纹,不说话了。

  周次单手使力把自己撑起来,后恒上前帮扶着他,发现他打算起来找什么东西,“周子,要找什么可以派人去,你现在不便走动。”

  周次以目示意兵士,一位小兵跑去取来一卷破旧的图卷。图卷着了水,散发着一股潮气,周子小心地把图抖开,一副南巢地形山河图无声的展现。

  后恒不动声色地收好,压低声音问了句:“周子,此物何来?”

  周次缓缓吐了口气,整个人像是散了骨头一样瘫下来,他目光有些涣散地回道:“南巢故土有一老翁,做了二十年缺德营生,老了的时候害怕遭报应就带着妻儿躲难。结果一家子在一山下避雨时被塌方的山石给砸死了,他的女儿命大躲过了一劫,我们的人去探路时找到了这女孩,这图是老翁绘制的。”

  后恒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皮卷,问道:“他女儿去哪里了?”

  周次低头半晌不出声。

  后恒疑惑地抬头看他,却发现这个见人就怼的周司马深深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把五官都抹下去一样。周次或许是想起了家中的妻女,眼睛微红:“人没了,路不好走,女娃没踩稳,摔下去被洪流卷走了。”

  后恒拍拍周子的肩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为人父母者”,他看到了方才进帐的毒丫头,不温不火地叮嘱:“丫头,你来处理周司马的余毒。”

  毒丫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扎着一头小蛇似的小辫,“好”,她一口先答应下来,不按礼法地跑到周次身边将病人一把推倒在榻上。

  众人:……

  南巢姑娘好狂野。

  周次没有设防加之此刻的“半身不遂”,很轻易地被一个小姑娘放倒,面子上多多少少有点难堪。“你……这丫头,不守任何礼数。”

  毒丫头翻找出一枚药丸强塞到周司马嘴里,捏着他的下颚逼迫他咽下去,然后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得拍拍手:“礼数是你们古板的中原人才守的东西,我们这边没这种说法。”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周次恶心地差点吐掉,手下人递给他一碗水漱口,周次狠狠含了一大口漱口水。

  “虫泥,毒虫尸体捣碎制成,杀人灭口谋财害命必备,出门在外以备不时之需。”毒丫头一番话,周次反胃的感觉又压不住了。

  “不能吐,咽下去。”毒丫头上前扼起周司马的下颚,在他下巴上敲了敲。

  介泽伙同后恒在一旁看好戏,没人劝阻,司马的亲兵表示不敢拦。

  就这样,一个丫头把位高权重的司马大人又掐又敲并逼迫他喝下了漱口水。“完事后,找人取几株泽株花来,把他扒光了和毒花泡一个时辰就可以了。”南巢小毒女很轻松地解决了这奇葩的中毒。

  黄开鸿老医官把锁住的川子眉舒展开,慈祥和蔼地捋捋胡子,肯定道:“果然,南巢毒物的解法不能走常道,看来得采一些南巢毒物用来以毒攻毒。丫头,你是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对吧,以后就跟着我开药救人吧。”

  后恒将方才的地图卷好敲了敲丫头的脑袋:“对长辈要恭敬,入了军营就要守规矩,不然不给饭吃。”

  丫头点点头:“知道了,下次不欺负他了。”

  这句话,气得周司马吹胡子瞪眼手指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说什么?不要仗着……”

  远处传来一声山石崩裂的巨响,周次的这句话被淹没在了巨响中。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后恒快速下令,亲兵飞速奔出帐外。

  “昭朏!”

  “阁主!”

  后恒瞳孔一缩,揽住了倒下的介泽。

毒泷恶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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