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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樾只是笑,不说话。秋杪将酒杯推到他面前,而后自己端起杯子,看着里头的酒液。

  他表情不似平常那般开朗,像是藏着心事。胡樾笑容渐渐淡了,看着他:“这是干嘛?”

  秋杪一饮而尽:“我来向你辞行。”

  “什么?”胡樾懵了,“你去哪儿?”

  秋杪嘴角抽了抽,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下子咧嘴笑了出来,“父皇同意我去军中历练了!我明日就动身去西北投奔唐大哥!轻装快马的话,三四日就能到!”

  胡樾愣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皇上同意了?!你要去我三姐夫那儿?”

  秋杪深呼吸几口气平复激动地心情,矜持的点点头:“没错。”

  胡樾唔了一声,“既然这样,你帮我带点东西给我三姐吧。”

  “好说!”秋杪一口应下,“什么东西?”

  “就什么燕窝人参锦缎珠翠什么的。”胡樾微微一笑,“放心吧,不多。也就四五辆马车而已。”

  秋杪:“……”

  来去

  “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小子计较。”秋杪美美的喝了一杯酒,笑道,“也不知我父皇怎的突然就愿意放我出京了,别说你,我都意外。”

  胡樾问:“那娴妃娘娘怎么说?舍得让你去这么远的地方?”

  秋杪却说:“我娘巴不得我出门闯荡试炼,就怕我没个正事,成日里就知道在京城和一众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闲逛玩乐。”

  胡樾:“……”膝盖有点疼。

  秋杪说完自己倒是反应过来了,登时笑的不行,摆手道:“你可别多想,我不是说你!”

  胡樾自己都哭笑不得:“就算你所说不是指我,娴妃娘娘这话也必定是想到我才说的。”

  “哎!你可别妄自菲薄,”秋杪说,“现在谁不知道你胡小少爷天资不凡聪慧机敏?”

  “我干脆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呗。”胡樾拿着筷子往碗里夹菜,“这话题就这么过去吧,赶快吃,我都饿了。”

  秋杪将盘子往胡樾那头一推,“放心吧,饿不着你。话说,现在全京城的小辈儿,就数你风评最好。”

  胡樾瞥他一眼。

  秋杪夹了满筷子的酱汁牛肉放到胡樾碗里,说:“你可别不信。”

  胡樾不理他,只眯着眼,慢条斯理将碗里的牛肉全吃完,这才开口:“我还真不信。”

  “你是人在局中,自然不清楚。”秋杪嗤笑一声,说,“你看看那群人,要么就是只知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蠢货,要么就是屁都不敢放也没什么本事的饭桶,真有本事的能有几个人?”

  他筷子往桌上一拍:“走正途的没几个,倒是文庆一流比比兼是!”

  胡樾不看他,喝了口河鲜羹才道:“可文家三年前就倒了,可见文庆掀不起什么风浪。”

  秋杪定定看他半晌,似笑非笑:“装傻。”

  “装傻既有个装字,便不是真傻。”胡樾叹口气,“比真傻可好太多。”

  “你啊你啊!”秋杪无奈道,“在我这儿你还不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胡樾终于吃了个胃暖肚饱,“是你太放心了。”

  “再者,说话大逆不道的话。现在万事有皇上操心,你是皇子,还能躲过懒。以后太子继位,你便是王爷,地位更上一层,日子指不定能过的多潇洒。”

  秋杪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这是你真心话?”

  胡樾放下杯子,心里默默叹气。

  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来找自己玩真心话?

  心累。

  “不能接受?”胡樾使劲揉了下太阳穴,“那你把我这句话记住,到了西北问问我三姐和姐夫,你看他们赞不赞同我。”

  秋杪眉头狠狠的皱到一起,“我只是闯一闯,至少为国为民做些事。”

  “我知道。”

  胡樾自然明白。秋杪为人光明磊落,心思纯粹的连胡樾都觉得珍贵。他此生宏愿和秋瑶相似,都是希望能为国披甲,守住这万里河山的安稳。

  对着这样一颗心,那些所谓权衡利弊算计得失的“道理”胡樾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想了一会儿,温声道:“人的精力有限,若是打定主意做件事,其他的说不得就得放一放了,你明白吗?你且安心去西北,其他的无需多想,也不必想。”

  秋杪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一去,也不知几年才能见面了。”胡樾笑着举起杯,“一路顺风。”

  秋杪叹口气,举杯和他一碰:“你在京城也要安好。”

  -

  明日便要出发,秋杪不能在外头呆太长时间。吃完饭便返回宫里。

  胡樾想和他一起,被他拦了下来。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庄子暖和,你自己且住上几天,呆舒服了再走。”

  胡樾笑了:“那我要是不想走了怎么办?”

  “那就一直住着。”秋杪翻身上马,低头看他,“住着等我回来都行。”

  胡樾连忙推辞:“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想来便来,你来我这,难不成还有人拦你不成?你随便用,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我也得和你一起。”胡樾说,“我明天送你。”

  “可别来送我!”秋杪大声叫惨,“兄弟你放过我吧!不过就是去北境,别这么依依不舍的,你想想我母妃还等着我回去,到时候……”

  胡樾憋住笑意应下来,心里却想明天无论如何总还是得去送他一程,毕竟这可不是几天几月就能回来的事,甚至三五年也不一定能再见一面。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送成。

  秋杪就是怕有人来送,因此趁着天还没亮就收拾好,等城门一开赶忙就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胡樾哭笑不得,人都跑了,也只能随他去。

  秋杪这件事没在他脑子里停留太长时间。几天后,一封薄薄的信送到他手里,胡樾满心满脑都被信里的消息占满。

  花樊要回来了。

  花樊,他要回来了!

  上来

  从东来山一路往西北进京,周遭景色变幻,天愈寒,雪渐深。

  官道上一行三人,皆是纵马疾驰。

  领头那人身形高挑,身着一袭黑衣,肤色冷白似玉。天寒地冻,他却穿的不多,只在肩上披了件半新不旧的雪白大氅。这大氅毛色极好,因骏马的步伐上下拂动,上头光线映射,如同流动的水波。

  他的容貌极俊美,尤其是那一双眼,剑眉凤眸,如同墨色点染的画中谪仙。只是面上表情淡淡,看起来难以接近。

  “少爷,估摸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可要稍微歇会儿?”他后头跟一随从,面容端正,年纪不大行事却已很是稳重。那随从后头还有一人,书生模样,虽是在赶路,眼神却有些飘,看样子竟是在发呆。

  这领头的人便是花樊。身后那随从自然是朔舟,而那书生就是随他们一起进京的连商。

  花樊向后一瞥:“累了?”

  朔舟摇头:“不累。”

  “不累就继续走,先回去再说。”风扬起的雪花不断打到脸上融成水珠,花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原处路边亭中,有一青年正站在檐下到处张望。见他们出现,那青年赶紧跑到路边冲几人招了招手。

  朔舟哎哟一声:“少爷您看!”

  花樊自然也看见,又想起上回收到的信件,嘴角不禁带起了一丝笑意。他将身后两人甩下,自己先行一步。一夹马肚,□□骏马立刻迈步疾奔向前。

  眼见他过来,胡樾吐掉叼在嘴上的枯草,嘻嘻哈哈站在路边等着花樊。

  “你……”

  花樊停在胡樾面前,翻身正准备下马,就听胡樾“娇滴滴”的抽泣起来:“三年都不回来,哥哥可让人家等的好苦啊!”

  “……”花樊脚下一滑,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胡樾仿佛一个被人始乱终弃的小娘子,而他便是那跑路的负心汉。

  花樊忍无可忍道:“胡樾。”

  “哎!”胡樾见好就收,一把揽过花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总算是回来了!”

  “天天盼着你回来!你不在京城,我都没能一起玩的人了。”

  花樊笑容一闪而过,嘴上却淡淡道:“你朋友不是很多吗?”

  “哪有!也就那么几个而已。”胡樾当真认真给他数了一下,“表哥不在京城,秋杪去了西北,秋瑶天天被拘在宫里出不来。”

  “再说了,”胡樾一拍他肩,“论就算是起我胡樾的朋友,你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花樊看着他,面上终于露了笑意,“油嘴滑舌。”

  胡樾不赞同的辩解道:“真是冤枉!这哪是油嘴滑舌?分明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好不好!比真金还真!”

  后头赶来的朔舟听见胡樾的话,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胡少爷还是这么有活力。”

  胡樾看看他,哎呦叹道:“我是有活力,最近弗墨可受罪了。”

  朔舟表情一僵,连忙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生病了呗。”胡樾说,“好几天了都不见好,你回来了刚好,赶紧抽空看看看去,再不去……”

  “再不去就怎么?”胡樾故意顿住,朔舟急的不行,吓得声音都抖了,“他怎么了?”

  胡樾摇摇头,慢悠悠的说:“再不去,他铁定得生气。”

  朔舟:“……”好气哦。

  花樊默默看着胡樾逗朔舟,也不吭声,倒是连商开了口:“一别三年,没想到今日又能相见。”

  胡樾转向连商,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恭恭敬敬的冲他一揖,“连先生安好。”

  “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必如此客气。”连商笑呵呵的说,“我虚长你几岁,你叫声连大哥就好。”

  胡樾看了眼花樊,花樊微微点头,胡樾便顺着连商的话改了口:“连大哥。”

  “哎。”连商眯着眼瞅他,“我记得,你父亲便是左相胡时?”

  胡樾不不明所以:“正是。”

  连商一听,笑了。

  “听说京城也有许多好酒,这……”

  胡樾一点就透,立刻道:“家中倒是还存着不少,若连大哥不嫌弃,不如到我相府住上几天。”

  连商立刻接道:“那便叨扰了。”

  胡樾看了看天色:“外头天气冷,看样子约莫还得下雪,不如我们先回去如何。你们舟车劳顿,屋内有火盆暖席,也好休息。”

  “也好。”花樊视线略微一扫,转头看着胡樾,问道,“你的马呢?”

  “我马不是……哎呦!”胡樾突然一拍脑门,“刚才过来忘记栓了!”

  这么低级的错误,花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来多久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胡樾想了想,“我也不清楚,怕你们快马加鞭我接不到,所以一大早就出来了。”

  花樊抿着唇,突然伸手抓住胡樾缩在袖子里的手。花樊自己身体偏寒,胡樾的手却比他的还要凉,冷的像冰一样,冻的都开始有些发红了。

  想想也能明白,外头这么冷,这亭子又四面透风,他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怎么可能不冷?

  “你手还挺热,那你帮我捂捂。”胡樾也不将手抽回来,而是直接往花樊手里一塞,借着他的热度来暖自己的手。

  花樊手指动了动,将胡樾的手放开。胡樾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动作自然的收回自己的手,嘴里还道:“也不知这马能跑到那里去?若是远了可怎么办?”

  他刚准备到四周看看,肩上却突然一重,瞬间被一阵温暖包围。胡樾诧异回身,就见花樊竟是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肩上。

  “穿上。”花樊说完,胡樾却仍在怔神,他等了几息,胡樾还是什么愣愣的动作都没有,只好自己给他系好。

  花樊的大氅穿在胡樾身上有些大了。他抓着毛领子,瞪着大眼看向花樊,整个脑袋从毛领子里钻出来,倒显得人娇小可爱了许多。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要脱下来还给花樊:“给我穿你怎么办?你快点拿回去!”

  花樊不理他,只翻身上马,而后冲他伸出手道,“上来。”

  手相

  “我……”

  “上来。”花樊眼神一扫,胡樾于是噤了声,老老实实的把手递给了花樊,借着他的力上了马。

  小时候还不明显,这次在一见面,花樊直比胡樾高了大半个头,现下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胡樾抬着眼,直挺挺瞧着花樊的后背,突然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低下头四处乱瞥,心道亏自己当时还大言不惭说要等花樊回来和他比身高,这下算是自个儿打脸了!

  他没留意花樊的动作,脑子里胡思乱也想没个数儿。突然间□□马儿马蹄一动就开始往前走,他坐在花樊身后正神游太空,身子一歪,登时便要向后翻。慌乱间胡樾伸手想要撑住马背,却摸了个空。

  眼看着就要掉下马去,他干脆顺势一拧腰想跳下去,力道还没准备好,只见花樊微微侧身向后一抓,如同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抓住胡樾的衣领将他拉了回来。

  “坐稳了。”花樊眉头微皱看他。胡樾出了糗怪不好意思的,脸有些发烫,嘴上喏喏的应道,“好的好的。”

  花樊却不太放心,又道:“你抓紧我衣服。”

  胡樾赶忙保证,“我能坐稳,放心吧。”

  “不抓衣服?那你到我前面来。”花樊说着便要下马,胡樾赶紧抓住他的腰带,“抓好了抓好了,快走吧!”

  花樊一怔,而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胡樾叫苦不迭,“我亲哥哥哟!快走吧!再不走明天都到不了家!”

  花樊也没再为难他,一抖缰绳上了路。

  白天城门口人潮熙攘,入城后主街不得纵马,几人便下马牵着步行。门口两家都派了车马前来迎接,花樊自然先要回一趟家,胡樾见到花樊的劲儿还没过,便让自家马车跟着,自己去和花樊挤一处去了。

  连商却没有坐国师家的马车,而是溜溜达达进了他们家的。胡樾憋着疑问,上了马车后戳戳花樊胳膊:“连大哥……”

  “他是慰灵宫的人。”花樊点到即止。

  连商是慰灵宫的人,于情于理在明面儿上也不能和国师府有什么牵扯。胡樾顿时了然,笑了笑不再追问。

  “明日我去你家看你。”花樊说,“我记得你上回说家里多了只公鸡,现下还在?”

  “你说阿朵?”胡樾点头,“自然还在。不仅在,还成天捉弄英俊,神气的很!”

  花樊勾起唇角:“明日我看看。”

  “哟!”胡樾惊了,“你还对这个感兴趣?”看起来不像啊!

  花樊道:“没见过人养鸡,好奇。”

  胡樾:“……”

  两人刚商量好明日的“赏鸡”事宜,马车也正巧停了下来。

  胡樾告别花樊,带着连商回家。

  刚一进门就迎面碰着王伯。王伯看着连商:“这位是……”

  “是我朋友。”胡樾赶紧介绍,“这是连商连大哥。”只提了连商的名字,而对他的身份分毫不谈。

  连商若是不喝的酩酊大醉,那气质还是很能唬人的。就见他笑着冲王伯一礼,举止大方不卑不亢。

  王伯赶紧扶住连商,道:“既是小少爷的朋友,那便是贵客了。容我去禀报老爷。”

  “雪天路上滑,您老人家且慢些,不着急。”胡樾嘱咐道,“住所也不必安排了,连先生就住我院子里。”

  “这怎么行?”王伯有些不赞成,提议道,“您东边的荷风小筑如何?两个院子近,地方也清幽雅致。”

  胡樾一想也是,便道:“那就麻烦您了。您且向父亲告个罪,我回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就和连大哥去看他老人家。”

  “好,好。”王伯笑着应下,慢悠悠的走了。

  连商看着王伯背影:“这是你们家的管事?”

  “嗯。”胡樾道,“王伯虽说年岁有些大了,但是办起事来还是一顶一的稳妥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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