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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若真被你擒住,不用公主抉择,我自会了断。到时候将军只得一个无用的尸首,且这么一来,原本公主并未打算对将军出手,那时也少不得要改变主意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吓人的。”阕之杉笑了,身子放松下去靠在垫上,暂时打消了念头。

  他心里明白,各仁达珠既然敢这么抬脚就走,便是有恃无恐。只怕这看似病恹恹的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小兄弟看着年纪不大啊,”阕之杉扫视一圈军帐,居然与人聊起了天。

  这青年的定力也非常人可比,回道:“将军年轻有为,我该是比你大些的。”

  “左右也差不了多少,便都是同辈。”阕之杉又问,“阁下似乎并非草原族人,看这面容,倒与汉人更像些。”

  “将军好眼力。”青年笑了笑,“我是大梁人。”

  “你是大梁人?”阕之杉诧异道,“那为何竟身处草原军队之中?”

  “不过父母为大梁人罢了。”青年淡淡道,“公主救过我一命,无以为报,只能毕生跟随聊表谢意,”

  青年正说着,就听军帐外头一阵骚乱,刀剑喊杀声突然爆发出来,简直震耳欲聋。

  阕之杉看向青年的眼神一凝,随手端起身边的酒杯,手腕一抖,直直的朝青年掷了出去,人则如弹簧一般飞快起身,与酒杯一同扑向青年。

  那青年却似早有准备,面不改色,身子往旁边一歪,而后对着阕之杉抬起手臂。

  阕之杉眼看着就要碰到青年,突然间只觉得胳膊一麻,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力气,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眼前视线逐渐模糊,阕之杉看着那青年从地上爬起来,耳中听到的最后的声响是从外头传来的。

  外头闹闹哄哄,说话的那人声音却很沉稳。

  “放人。”

  入耳的声音如此熟悉,阕之杉挣扎着想要发出些动静,然而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被拖入了黑暗中。

  重伤

  阕之杉是被颠醒的。

  □□的马疾驰着。天色将将变白,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就见有一只手从他身侧绕到前面,牢牢地抓着缰绳。

  鼻尖萦绕着浓厚的血腥气,他侧头回望,入目是江崇逍的冒着胡茬的下巴。

  见他终于转醒,江崇逍轻轻松了口气,问道:“感觉如何?”

  “还行。”阕之杉环顾四周,清醒过来,“我们这是回去了?”

  “嗯。”江崇逍突然送开缰绳,低头压在阕之杉肩上。

  “你控马。”他含糊不清的说,“我休息一会儿。”

  后背猛然增加了重量,阕之杉赶紧坐稳,一手接过缰绳,“你抓着我点,别掉下去。”

  江崇逍没反应,阕之杉终于察觉到不对,却不敢回头看,只略微抖了抖肩,“江崇逍?”

  “别吵。”江崇逍的呼吸声沉重,“专心点。”

  “你怎么了?”阕之杉突然有些心慌,“江崇逍?”

  他右手控马,左手抓着江崇逍的手。那只手无力且冰冷,如同冰块一般,上头满是灰尘和已经干透的鲜血。

  阕之杉捏了捏江崇逍的手,声音颤抖道:“江崇逍,江崇逍?你先别睡,回去再睡。”

  “都说了让你别吵。”江崇逍听起来有些无奈,“折腾了一夜,太累了。那你随便说点话,我听着,不睡。”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回事。”阕之杉说,“你……”

  “没事,只是太困。快说,不说我就睡了。”江崇逍说完就没了动静,阕之杉听他这样说,送了口气,轻松起来,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你……你和小樾……”江崇逍靠在阕之杉背后,“怎么回事?”

  “当时他初至归云山,我听说是因为将花樊推下水闯了大祸过来避风头的,便十分看不起他。所以刁难针对了些,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样子。”阕之杉说,“如今看他们俩的关系,倒是不知道当初那传闻是真是假了。”

  “小时候没轻重。”江崇逍说,“小樾他本性不坏。”

  阕之杉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他顿了会儿没说话,江崇逍又道:“继续。”

  “那时……就是我受伤,你去接我回剑气阁那时,其实我也并非有意找茬。只是因为你是胡樾表哥,便把对他的意见牵连到了你头上。”阕之杉说着撇撇嘴,“谁知道你们家竟是一个德行,各个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江崇逍笑了几声,“千里迢迢过去接你,却一路看脸色,自然生气。当时也是年轻气盛。”

  “不过四年前。”阕之杉叹了一声,“如今想来,竟觉得恍若隔世了。”

  身后江崇逍没说话,阕之杉捏了捏他的手,“别睡,小心待会睡熟了坐不稳”。

  半晌,江崇逍动了动手指,算作回应。

  城下士兵集结,城门打开,阕之杉刚想停马,就听江崇逍道:“先回去。”

  “回去以后你收拾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阕之杉自知理亏,“辛苦了。今天你休息一天,有事我帮你处理。”

  说着便到府了前,阕之杉道:“到了,下来吧。”

  他松开江崇逍的手,正要等江崇逍下马,忽的感觉身后一轻,就见身后的人竟直直的歪倒下去。

  “江崇逍!”

  阕之杉赶紧伸手抓住他,身后跟着的副将连忙下马奔来,骇然道:“将军!”

  江崇逍已完全失去了意识,众人连忙将他扶下马来,又慌里慌张的送到房间里去。

  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和江崇逍被浸湿的衣袍,阕之杉蓦的生出了一丝荒谬与不真实感。

  假,假的吧。

  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随后整个人便如同分裂了一般。外在的那个人,冷漠的如同一位旁观者。他似乎只是愣了一瞬,随后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抚众人催促军医。

  而内在的自己却已经癫狂了。恍惚间似乎已经脱离了肉体,耳中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会儿嘈杂轰鸣,一会儿又静的仿佛与世隔绝。

  阕之杉看着江崇逍,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似乎这样便能得到力量。

  军医匆匆赶来,看见江崇逍如此模样,惊得失了声:“将军怎么……”

  他赶紧将江崇逍的衣服解开,那衣服已经被血浸湿透了,。

  肋下约一指,一支箭的头部已经完全没入,箭身被砍断,只留了不到一寸。

  军医赶紧将箭取出,又仔细清理伤口,见阕之杉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忙道:“阙将军勿要紧张,这伤看着虽然唬人,幸是伤的只是皮肉,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

  上好了药,军医起身收拾东西,阕之杉拿了湿布给江崇逍擦身,忽然便顿住了动作。

  “这个……”阕之杉手抖的几乎拿不住布巾,“这个是怎么回事?”

  军医连忙过去,就见江崇逍左肩处出现一片拳头大小的黑斑。

  “这?!”军医伸手摸了摸,而后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阕之杉往边上让了些,就见军医拿着镊子,从江崇逍肩上拔出一根一指节长的断针。

  针□□,军医又在那块皮肤上划了一道口子。

  血从伤口渗出来,军医眉头紧皱,“血色发黑,将军中毒了。”

  -

  收到花樊传信,胡樾立刻动身,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江崇逍受伤的消息没有太多人知道,对外只宣称主将身体不适,这几日的一应事务都是阕之杉来负责。

  到达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胡樾一路进府,就见阕之杉正在与几位将领开会。

  见他出现,众人都赶忙站起身见礼,阕之杉只是停下话,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而后便继续往下说。

  胡樾看了他一眼,转身从府里随便逮了个士兵带路去看江崇逍。

  江崇逍只着中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胡樾眼眶一下红了,刚要凑过去,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而后便见阕之杉回来。

  胡樾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正打算开口,就见阕之杉轻轻摇头,而后转身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房下的灯盏亮着,灯光照在两人身上。

  “怎么回事?”胡樾红着眼问,“我问你怎么回事。”

  阕之杉嘴唇动了动,最后只道:“是我的错。”

  胡樾深吸了一口气:“我听说,五日前,是你一意孤行,我表哥为了救你才中了箭中的毒?”

  阕之杉迎上他的目光:“是。”

  “……你!”

  胡樾一掌扇在阕之杉脸上,而后提腿一脚,踹在阕之杉身上。这一脚丝毫没留情面,阕之杉当场退了几步摔在地上。

  然而他只是默默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阕之杉……!”

  “小声一点。”阕之杉道,“别吵着他。”

  “你这个时候惺惺作态管什么用?”胡樾气的发抖。

  与胡樾的激动相比,阕之杉实在有些平静过头了。他只是极短的笑了一下,而后道:“若能治好便罢,若治不好,我拿这条命赔他。”

  胡樾刚想嗤笑,抬眼见却猛然发现,眼前这人不知何时竟如此消瘦了。

  按兵

  “你……”胡樾冷冷的看着阕之杉,半晌道,“进去吧。”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胡樾气的只想提刀砍死阕之杉,可如今见着他这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房中江崇逍双目紧闭,胡樾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瓷瓶递给阕之杉。

  “把这个给他吃了。”

  阕之杉接过瓶子:“这是什么?”

  “冷玉丸。”胡樾道,“当初过生辰国师送的。”

  慰灵宫的冷玉丸号称生死人肉白骨,阕之杉眼中蓦的生出希望,赶忙倒出里头的药丸给江崇逍服下去。

  胡樾道:“这药也只是续命用的,若是要大好,还得对症下药解了毒才行。”

  阕之杉为江崇逍整理好鬓发,道:“军医看不出头绪。我打算送他回京,同时去信问问师父。”

  “若是让我姨母知道表哥中毒的原因,你怕是没有好果子吃。”胡樾道,“京城是非多,不是个治病的好去处。”

  “那我带他去归云山?或者回剑气阁,我可以让我爹寻江湖名医,总有人能有办法。”阕之杉说,“明日我把文书军务与你交接了就立刻出发。”

  胡樾盯着阕之杉道:“你要知道,表哥这番凶险都是为了你。”

  阕之杉敛下眸子,看着江崇逍的枕边:“我知道。”

  “这是你犯的错,你最好记一辈子。”胡樾道,“尤其是这一路,时时刻刻都给我记住,别再出丝毫纰漏。”

  阕之杉抬眼看他。

  胡樾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白瓷小瓶,递给阕之杉:“别打开。用这个瓶子去千溪堂,找他们救人。”

  “千溪堂?”阕之杉怔怔接过,“你怎会有这个?二师姐给你的?”

  “你拿去用吧。”胡樾说,“就算是最近的千溪堂也远在冀州。路途遥远,你照顾好他;在冀州有事可以去找冀州知府。”

  阕之杉疑惑:“我带着崇逍去解毒,找知府干嘛?”

  “你总得找地方住吧,而且衣食住行一堆事——你别管,住他府上就行。”胡樾说,“冀州知府程远之是我二姐夫,放心就是。”

  “……”阕之杉捏着瓷瓶,半晌道:“你这还真是遍地熟人。”

  “这里交给我,我表哥就交给你了。”胡樾说,“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为了维护你,都尽力遮掩过去了。他这样端正的人,为了你还能在军中立足如此破例,你别辜负他。”

  阕之杉涩声应下:“我明白。”

  第二日一早,阕之杉将一应事务交于胡樾,又通知所有军官来府中,而后让胡樾在厅上等,自己则带着江崇逍并上几位亲信悄悄离开。

  胡樾在厅上坐着喝茶。众人陆陆续续来齐。昨日见过胡樾的自然不会太惊讶,今日刚过来的却是满脸疑惑,茫然相顾,都猜不透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正常变动而已,不必惊讶。”胡樾喝了口茶,“你们的两位将军有要事在身。今日起,这边我来接手。”

  胡樾单枪匹马去削各仁达珠面子的事早已传遍全军,众人都对这位胡小将军很是好奇,胡樾迎着众人的目光,将手中茶盏啪的一放:“前几日草原那头损失不小,估计正想找回场子。各仁达珠既然喜欢偷袭,那我们便等着,让她有去无回。”

  他说着嗤笑一声,“她攻望春时,我呆在望春。她派兵袭西侧时,我又去带人去支援秋杪;现在她来打这边,我又过来。想来各仁达珠也是再不想看见我了。”

  他这话说罢,众人立时哄笑起来。原本严肃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倒立刻便变得喜感起来。

  胡樾原想以守待攻,安心等着各仁达珠找上们来就是,谁知一连一周,对面居然没有丝毫动静。

  又没影了?胡樾站在城楼上,皱着眉。

  他这运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停火?胡樾心想,这各仁达珠不用跟他如此默契吧。

  这么看来,自己简直是带来和平的小天使。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两边相安无事,胡樾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打仗。秋杪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都是说自从他带兵来援后,草原就再也没有攻过城,甚至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头。胡樾问花樊怎么办,花樊的回复还没回来。

  胡樾百无聊赖,又怕各仁达珠故意迷惑自己,也不敢太过放松,因此不得不自己找事做。

  又过四日,胡樾坐在案前边看文书便打瞌睡,就见一个小士兵匆匆跑来,“胡将军!有人来了!”

  胡樾被他这么一喊,还以为是敌军来袭,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来不及问,拔腿就往外冲。

  人刚走出府,迎面撞着几人朝他走来。胡樾定睛一看,登时就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扯开了笑。

  “你怎么来了!”

  -

  “多吃些。”胡樾不住的往花樊碗里夹菜,“一路过来辛苦了。”

  花樊瞥他一眼:“无事献殷勤。”

  “我这是体恤你好吧!”胡樾辩解道,“我又没做什么错事。 ”

  “说罢,你来这边做什么的?”胡樾小声道,“收到什么消息了?你要亲自过来收拾各仁达珠?”

  花樊无奈道:“别瞎想。不过消息还真是有一个。”

  胡樾来了兴趣,连忙追问:“什么?”

  “唐将军送来的消息,”花樊看向胡樾,“莫托退兵了。”

  胡樾眼睛缓缓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退兵了?”他愕然道,“为什么?”

  花樊道:“不清楚,西北王城的消息封的很紧。不过据说六皇子呼延烈从圣山返回王城,不知是真是假。”

  胡樾道:“据说呼延烈这人有才有眼光,只是不受阿罕王待见。若真是这样,那这场仗终于是能结束了。”

  “各仁达珠这么多日按兵不动,想来也是在观望。”花樊说,“虽说如此,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胡樾闻言看着他笑:“那你还到这来?你走了,望春那边怎么办?”

  “布置妥当了才过来的,无妨。”花樊道,“你一个人守城,我不放心。”

  他这句一出,胡樾眨了眨眼,没接话。

  最近事情不多,两人吃完饭,胡樾拉着花樊到院子里遛弯消食。

  “这府不大,大些的屋子就三个。”胡樾说,“表哥与师兄走的急,房间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肯定是不会去住别人的房间,剩下的那间房我在用,要不你和我将就一下?”

  花樊似笑非笑:“你这不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胡樾摸了下鼻子,义正言辞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习惯就好。”

  花樊一愣,而后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把胡樾的头:“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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