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胡樾看着花樊突然心情变好,有些莫名其妙。

  他回想方才的对话,也没什么啊,不过是随口聊天罢了,有哪里闹了笑话吗?没有啊。

  啧,胡樾心道,这脾气真让人摸不清。

  想着花樊从望春过来,一路迎着风沙,胡樾特地嘱咐人烧了好些热水,给花樊好好泡个澡。

  花樊洗完澡回屋,就见胡樾披着衣服坐在椅上,左手捏着眉心,右手抓着支笔,时不时批下几个字。

  见他进来,胡樾抬头:“洗好了?”

  “嗯。”花樊道,“在看书。”

  “没有。”胡樾道,“城西塌了间小兵器库,白日里找人修了,这是统计上来的损耗。”

  他将手上的笔放下,看着花樊,突然笑了:“去年冬天在东宫留宿,我记得我们也说了这么几句。”

  花樊想了起来,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说与问的人互换了。”

  “你看,你也不擦头发。”胡樾控诉道,“当时还好意思骂我?!”

  “这是初秋,你当时是冬日,如何能比?”

  “那当时还有暖炉地龙呢。比现在还在暖和。”胡樾起来拿了布巾,站到花樊身后替他擦头发,“当时我还让你多笑笑呢,你也没听过我的。”

  花樊无奈道:“那我总不能一个人没事傻乐吧。”

  “那你也至少开心些。”胡樾将花樊的头发擦到八成干,放下布巾,让他坐到一边,开始为他捏肩,“你看,今日我见着你就很是高兴,饭都多吃了半碗,可你还是一副老样子,眉毛都不多抬一下。”

  花樊道:“我没有不高兴。”

  “你呀。”胡樾吐槽道,“旁人面无表情等于没有高兴,你的面无表情等于没有不高兴。也难怪别人说你的心思难猜。”

  花樊回头看他:“你这么觉得?”

  “我自然不。”胡樾得意道,“这么多年,别的不说,你的脾气我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丝毫没有想到明明傍晚才在心里编排过一番,当时还说人家捉摸不清,如今却又放出这样的大话。

  “是吗?”花樊笑着转回身。

  “那是自然。”胡樾说,“虽然你没什么表现,但我知道你也是高兴的。还有晚上散步的时候,心情很好。”

  他提到这个,花樊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你那时说的,可是真的?”

  胡樾道:“自然。”

  “那……”花樊站起身,转过来面对他,“你那时说,‘在一起睡不是第一次,习惯就好’,是想让我习惯和你同塌而眠?”

  他带着笑意看向胡樾,胡樾愣住,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蹭的一下红了。

  同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樾红着脸语无伦次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我想多了?”花樊紧盯着胡樾的眼,“真是我想多了?”

  花樊突然强硬起来,步步紧逼,胡樾完全招架不住,慌张间只想逃开,可花樊又怎会如他的意。

  他的手搭在胡樾肩上,猛然逼近,胡樾吓得连忙后退一步,一下撞在桌边,再退不了半步。

  “你总说这些意味不轻的话,却还说我想多了?”

  花樊比他高了大半头,此时微微弯下腰看向胡樾,目光很沉,却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胡樾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只能尽力向后退,双手撑着桌面,整个人被困住,动弹不得。

  “我,我们自小就认识……我与你这样熟,说话自然就随意些……”

  胡樾磕磕巴巴的解释,偏头想躲开花樊的视线,花樊却伸手捏住胡樾的下巴,逼着他只能看着自己。

  听见他这样无力的辩解,花樊只道:“你和秋杪,和江崇逍关系都不错,你也和他们说这些?”

  “当然不是!”我没事调戏他们干嘛?!

  胡樾正想着,突然间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空了。

  是了,身边的朋友不少,可为何自己只对眼前这人如此上心?

  甚至见到他就欢喜,想到他就高兴,甚至还想着以后要与他一起同游大山河川,两个人相携相伴自在度日。

  可无论多么亲近的朋友,也不能一直相伴。

  他身边总会出现更重要的人,以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姿态和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去陪着他伴着他。

  一想到两人今后会渐行渐远,一想到花樊会完全属于别的什么人,一想到他胡樾注定只是花樊人生外层的点缀,他心里就涩的不行,仿佛数九的天敞着衣服出门,胸口那点热乎气儿被冷风刮了个干净,冻得生疼。

  他不敢深思下去了。

  活了两辈子,他加起来也算是活了不少年,虽说之前没喜欢过旁的什么人,但他也明白,这样的感情,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的。

  朋友之间的感情,可以平淡;可以浓烈;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亦可以两肋插刀死生度外。

  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他表情渐渐平静下去,眼中带了些隐忍且悲哀的神色,敛下眸子道:“我随口说的,没过脑子,你……”

  “抬头,看着我。”花樊打断他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道,“说实话。”

  “我……”

  花樊的声音极轻,钻进胡樾的耳中,诱惑着他吐露真心。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花樊捏住他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气,眼神复杂。

  他的眉眼生的实在太好,刀眉凤眼,微微眯起,眼睫如蝶半敛,拘着满目思绪不泄露出一分。

  有一瞬,胡樾几乎以为花樊要吻他。

  然而花樊只是靠的极近,最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罢了。”胡樾听见他喃喃道,“再过几日。”

  “什么?”胡樾抬眼看他。

  “再过几日,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花樊缓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而后继续道,“快要结束了。到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过。”花樊松开手,道,“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料到

  千里之外,草原腹地,王帐。

  “莫托此人有谋划,但阴毒太过,不是明主。”阿古达木放下手中的信,“所以说,空有野心,但格局不够也不行。”

  身边的亲信点头:“确实如此。”

  阿古达木道:“只靠凶狠是收买不了人心的。恐惧只能带来憎恶,可变不成爱戴。”

  “莫托不得人心,位置也坐不长久。”亲信道。

  阿古达木顿了下:“这次各仁达珠立下大功,等她回来,还是需要好好嘉奖封赏。只是如今,名誉,地位,权力,银钱,她都已经有了——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

  “这些东西总是不嫌多的。”亲信道,“只要能将王嘉奖的意思传达给公主就可以了。”

  “别人或许还可以,但她对这些可没有兴趣。”阿古达木说着感叹道,“我这个妹妹,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她都不爱,偏偏对骑马打仗感兴趣,性子也倔,真的就给她闯出了一番名堂。”

  “公主殿下是草原上最英勇的将军,胜过所有男儿。”

  “她若是男子,今日坐在这里的就未必是我了。”阿古达木笑了出来。

  听他这么说,那亲信忙道:“您是统一草原的王,所有部落都心甘情愿臣服于您。”

  “不用紧张,不过开玩笑罢了。”阿古达木说,“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疑心自己的亲人——我们草原的儿女不耍阴谋诡计,更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亲信抬眼看着阿古达木,行礼道:“您的心胸和草原一样开阔。”

  他们这边气氛渐弛,而他们谈话中提到的另一位却颇为暴躁不安。

  莫托坐在位上,满脸阴沉:“信传进宫里了?”

  呼延烈突然回都,这是莫托怎么也没想到的。

  “是。”座下一人跪地俯身,声音颤抖:“信是我亲手递出去的……只是,我等了五日,也不见有人来送回信,倒是……”

  那下属抖如筛糠,莫托看着有些不耐:“倒是什么?”

  “……虽没有人与我联络,却见太后娘娘回了趟左贤王府,待了一个时辰,而后便走了。”下属说罢忙解释道:“我打算去王府周围探探情况,谁知王府竟如铁桶一般。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先回来禀明王爷。”

  “她回去见了父亲?”莫托皱起眉头,眉间沟壑深刻,刀刻的一般。

  他略一思索,又问:“她怎么去的?同行者又多少?”

  “除了一队护卫,便只有一位婢女跟着。”下属答道。

  莫托问:“没有其他人?”

  下属道:“没有了,与太后娘娘平日出行并无二致。”

  “阿娜林。”莫托眼中满是戾气,“她想干嘛?”

  阿娜林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与呼延烈结盟,为他提供帮助,换取她和孩子的安全。

  莫托虽为自己兄长,但俨然已经不可再信。仅凭阿娜林孤身一人也无法与莫托相抗,唯一的出路便是寻找目标一致的队友。

  呼延烈是阿罕王第六子,性格刚毅素有谋略,少年成名,是个响当当的天才人物,只是其母因故遭到阿罕王冷待,而他又替自己母亲不平,便遭到了阿罕王的厌弃,最后竟被驱逐至圣山。

  阿罕王当时放言道,只要他还在王都一日,呼延烈就休想踏上王都半步。呼延烈的母亲也是个烈性的,竟在阿罕王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就自尽身亡。

  也因此,呼延烈恨透了阿罕王,这么多年真的再也没回来过,直到阿娜林的信递到他手上。

  呼延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若是他答应不动他们母子,那便是一定会做到。且相比于莫托的名不正言不顺,除开前头几位不是身体有恙就是德行有亏的兄长,呼延烈接任下一任王才是最合乎规矩的。

  而提起阿罕王那个驱逐令,则不得不说他也是留了后路的,只说是自己在时呼延烈不得回都,却未说自己死后当如何。

  种种条件分析下来,阿娜林也不得不说,呼延烈重回都城真的是时势所就。

  更何况,比起莫托,无论是从身份还是从个人而言,他呼延烈掌握着最重要的一个东西——人心。

  阿娜林想了一路,直到轿子停下才停止脑子里的各种想法。

  如今既已开了弓,就再也没回头箭。她挺了挺腰板,下巴微抬,一步步走进王府。

  这府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里头的一草一木她都极为熟悉。这里面曾有她最美好的童年——有慈爱却懦弱的母亲,有严肃的父亲,有小时候最疼爱她的大哥,还有家里许多的兄弟姐妹。她是家中的老幺,偶尔会受点欺负,但更多是被疼爱。

  她也曾幻想过以后嫁的人是何种模样。他或许是憨厚老实、能一只手将她举起来的武将;或许是说话文绉绉的朝堂小官;或许是身世尊贵却流连花丛的纨绔少爷。

  无论如此,她都没有想到过,她的枕边人是她的王。

  阿娜林拢在袖中的手指微颤,她慢慢握紧拳,指甲陷在手中里,一些微微的疼,却把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挺胸阔步的走进府里。

  她这次回王府并未提前通知,因此下人们见着她都是一副惊讶惶恐的表情,而后紧忙跪下,口中直喊太后娘娘。阿娜林扫视一圈,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并未为难,直接去了前厅。

  下人们赶紧去找左贤王,阿娜林手边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见左贤王匆匆赶来,气喘吁吁。

  “娘娘怎么今日过来了?”左贤王哎呦一声迎向阿娜林,热情寒暄。

  阿娜林却紧盯着左贤王,没有放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和气恼。

  “昨日突然想念家人了,便回来看看。”阿娜林说,“过会儿就走。”

  “娘娘既然来了,就多留片刻吧。”左贤王说罢顿了一下,“只是陛下……”

  “陛下在宫里,有采桑照顾着,无妨。”阿娜林道。

  左贤王皱起眉,不赞同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娘娘还是千万小心,别给旁人可趁之机。”

  “别的我虽无法插手,但后宫那方寸的地界,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左贤王被阿娜林拿话一挡,悻悻道:“这,这是自然。”

  “陛下如今玉雪可爱,又少哭闹,很是招人疼爱。”阿娜林似是不经意的随意提起,“前些日子,六皇子见了陛下一面,很是喜欢,带着陛下玩了好一会儿。陛下也与六皇子投缘,一直笑个不停。”

  “你怎能让呼延烈接触陛下!”左贤王一听这话,立刻装不下去恭敬那套,勃然大怒道,“你竟是这样糊涂!”

  “父亲不必动怒。我并非有意让他们接触,只是陛下难得与人玩乐,我便没有阻拦。”

  阿娜林敛着眸子看向手中的茶盏,而后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左贤王,道,“只是陛下今日来愈加贪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不过我寻了御医,都说无妨,这才放下心。我年纪轻不太懂,竟不知孩童竟如此嗜睡多眠,还大惊小怪了一番。”

  她唇边挂着一丝笑,仿佛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只是眼中却没多少笑意。

  左贤王心中一惊,手指微微颤了一下,而后开了口:“都是这样的,不妨事。”

  阿娜林心里一凉,更多的却是了然。

  她早该料到的。

  噩梦

  果然父亲也知道此事。

  能让人将女儿送到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的床上,能让兄弟阋墙家庭失和,能让一位父亲与兄长不惜算计血亲的性命,阿娜林心里讽刺的想,权力究竟是什么好东西,竟值得拿这样多的条件来交换?

  她心中最后一丝顾念就此剪断。

  阿娜林坐直腰板,将手中茶盏放下,笑道:“父亲方才说的也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兄长远在边关鞭长莫及,我又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还身在那深宫高院里,怕也是无暇顾及。呼延烈虽与我王府无仇无怨,但为保家人安宁,我特意挑了一队武艺高强的侍卫过来守卫。父亲操劳多年,这些日子就在家中歇着吧。”

  左贤王的怒火噌的一下冒了起来,脸色极其难看,怒道:“阿娜林!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娜林神色淡淡:“我在宫中,出入多有不便。找些人替我照顾您,这有何错?”

  “我王府何须你找人守卫?”左贤王转念一想,忽然问,“可是呼延烈逼你来的?他拿陛下要挟你了?”

  阿娜林笑了出来:“父亲说笑了。六皇子与我儿乃是兄弟血亲,怎会丧心病狂到用亲弟弟要挟我?”

  “那你还……!”

  “父亲年岁渐高,还是好好休养,勿要操心这么多事了。”阿娜林道,“在家中饮酒喝茶,看书作画,岂不美哉?”

  “阿娜林!”左贤王气的口不择言起来,“你想造反吗?!”

  阿娜林的笑猝然消失,她慢慢起身走到左贤王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是当朝太后,陛下的生母,我造谁的反?谋逆可是头等大罪,还请父亲慎言,时刻谨记一个臣子该有的本分才好。”

  左贤王已是气的满脸通红,抬手就要对着阿娜林挥去。阿娜林却丝毫不惧,反而目光轻蔑,满脸不屑。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其实早已明了,却还不死心的开口问道:“你……你现在是站在呼延烈那边了?”

  阿娜林看着父亲,心里一阵悲哀浮起:“你们的这些争斗我并不想参与——只是我的孩子,我总得护他周全。”

  “我们是你父兄!你却去信一个外人?!”左贤王气急败坏道,“孽障!白眼狼!”

  他的话说的这样难听,但阿娜林只是默默的听着,并不反驳。

  直到左贤王住了口,阿娜林才撕下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凑到左贤王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带着恨意和畅快,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话:“入梦这毒是谁的主意?你还是大哥?”

  左贤王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尽失,难以置信的看着阿娜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阿娜林狠狠的盯着左贤王,“你们想要我和孩子的命,然后顺理成章上位?别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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