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大梁虽说民风开阔,但男子相恋毕竟还是过于惊世骇俗,胡樾渐渐冷静下来,又忍不住想去问花樊是怎样想法。

  他一个现代人,生活了二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对同性相恋这种事自然没有别的态度。但花樊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除了自带超能力、智商特别高还长得帅对他又好以外,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长大,能接受吗?

  胡樾想着想着,思及花樊,脸上的笑不自觉的便露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樾突然翻了身,猛的坐起来,披上外衣,连衣带也没系,就急匆匆的出了房间。

  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到了花樊房间门口却蔫了。

  天气冷的要结冰,他缩着手正拿不定主意,却见眼前的门忽的开了,花樊站在门口,皱着眉,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房里。

  “站在门外做什么?不知道进来?”花樊把胡樾的外衣扒下,将人塞进被子里,“这样冷的天,你穿的这么单薄不怕冻着?”

  “没事。”胡樾见花樊只着中衣站在床边,连忙往里挪了挪,“你站着多冷啊,快进被里。”

  “快点。”胡樾伸手抓着花樊的衣角,往床上拖,“别愣着啊,冷!”

  花樊无法,只好与他一同坐到床上。

  这床原本便是一个人睡的,现在突然加了一人,还是个儿高肩宽的大小伙子,地方就不太够了。

  两人肩并着肩,腿贴着腿,不一会儿就热了起来。

  胡樾动了动胳膊,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以往也不是没这样过,但现下却只觉得怎么做都不对——腿也不敢动,胳膊也不敢抬,手也不会摆,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乱瞥。

  花樊看着他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突然笑了:“你紧张什么?”

  胡樾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猫,立刻色厉内荏道:“我,我哪有紧张?我可没紧张!”

  “真的?”花樊的笑容微妙,胡樾心正虚着,就听花樊转开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胡樾微微松了口气,眼睛眨巴几下,道:“睡不着。”

  花樊揉揉他的头发:“心里有事?”

  胡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你与我在一处,国师若知道了,会怎样?”

  花樊带着笑意看向胡樾:“你担心的是这个?”

  “我们都并非无牵无挂……而且国师大人待我也很好,总得想着怎样才能不伤他们的心。”胡樾有些苦闷,“还有我爹娘和姐姐们,我还没想好要怎么与他们说。”

  “别想这么多。”花樊握住他的手,“这些事交给我,你信我就是。”

  胡樾捏了捏花樊的手,没说话。

  “不过,你说我父亲待你很好?”花樊问。

  “是啊。”胡樾道,“我那年过生辰,他还送了我冷玉丸呢。”

  花樊失笑,“那个有什么稀奇的?慰灵宫的东西而已。你若是喜欢,我托连商给你炼一瓶就是。”

  “长辈的心意,和你送的能一样嘛。”胡樾叹了口气说,“总之这事还是得好好思量一番。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是大事,我总不能让你在前头顶着,我缩在你身后。眼下已经停战,等望春这头的后续处理完,咱们就得回京了。回京后虽说还有的忙,但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说着看向花樊。从胡樾的角度望去,花樊侧脸被烛光映着,似乎拢着一层暖绒柔和的光。越发衬得面庞如玉。

  眉目冷淡,掌心却很暖。

  胡樾轻轻的挠了一下他的掌心,突然笑了出来。

  -

  永安二十九年。

  各仁达珠带人后退北撤,大梁军队也不再出城,只在望春以内做着休整,北境局势彻底和缓。

  腊月二十五。

  漫天飞雪初停。大寒。

  地上覆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外头亮的不像话,胡樾懒洋洋的不想起,赖了半天床才坐起来穿衣服。

  废了一会儿工夫把整个人从被子里拖出来,胡樾用最快的时间洗漱完,长呼了一口气,推开门,闷头扎进冷风中,激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前些日子,望春这头的事也安排的差不多,又让军士们休整了一番。原想着打算在望春过了十五再走,可皇帝突然传旨,说要在上元团聚之节嘉奖众人,算一算时间便不可再拖了。

  深冬时节,天气冷的不像话。胡樾本不欲在此时回京,无奈皇帝这命令一下,便只能冒着寒气行路。

  前几日已下达了通知,今日便要拔营回京。一大早吃完饭,军队已是整装待发。

  从京师大营带来的人自然是原模样的带回去;而从西北龙关调来的人手则由秋杪的副将接手,送回龙关交给唐烨。

  巳时一刻,寒甲惊动,日色照铁衣。

  胡樾坐在马上,凑到花樊身边,和他并排走:“今日真冷。”

  花樊看向他:“觉得冷就多穿些,别冻着。”

  “我知道。”胡樾说着突然伸出手侧身够花樊的袖子。

  花樊吓了一跳,瞪向他:“做什么?也不怕摔着!”

  胡樾摸了一把他的袖子,道;“你穿的比我少多了。你不冷?”

  “不冷,走一段就行了。”花樊说着将搭在马背上的衣服拿起来,“你若是冷就把我这件大氅穿上。”

  胡樾摸摸鼻子,摇头:“在将士们面前还是算了,也不算很冷。”

  花樊笑了:“无妨,你穿就是,这军中谁不知你是丞相家的公子?一件大氅罢了。”

  胡樾不应:“你自己的你穿就是了,我也不是没有。”

  花樊道:“我这件暖和。”

  “那不是你兄长给你的嘛。”

  “你啊。”花樊无奈的笑了,声音放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听话,接着。你与我也分这么清?”

  “我……”

  “拿着。”花樊将大氅递到他身边,胡樾看着他,最后还是老实的接了下来披上。

  “这大氅真暖和。”胡樾拢着衣领,半张脸都缩在里头,舒服的叹了口气。

  花樊的神情放松,眉眼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喜欢,我托二哥给你做一件。”

  胡樾连忙推辞:“这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了。”

  “他是我兄长。”花樊顿了一下,“那便也是你兄长。”

  胡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渐渐红了,小声道:“说话注意场合啊!”

  花樊笑了起来,显然心情极好,“这里都是自己人,你的意思的让我说话大声些?”

  “你!”胡樾气鼓鼓的瞪着眼,“花小樊,你拿我打趣儿?!”

  花樊端坐在马上,气定神闲:“没有的事。”

  身后跟着的将领们没憋住,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胡樾回头看他们:“笑什么?!”

  “回,回将军,”一位性格活泼的将士忍着笑说道,“您二位说话有趣,我们才笑的。”

  “有趣什么?没趣!”胡樾努力端起做长官的威严道,“没事别偷听我们说话!”

  “是!”身后几人相互对视,见彼此都是一副想笑又不好笑出声的模样,一时间又戳中笑点,竟是停不下来了。

  花樊淡淡道:“听你们胡将军的。都忍住了别笑,想笑的就捂住嘴,别让他听见。”

  花樊一发话,众人立刻不敢出声,个个忍得脸红脖子粗。

  过了一会儿,有人默默道:“将军,实在是忍不……”他话还没说完就笑了出来,其他人见了,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笑意又被勾起来,也顾不得花樊的命令了。

  花樊回头看他们一眼,而后看向胡樾,无辜道:“不关我的事。”

  胡樾:“……”

  他自暴自弃心道,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笑吧笑吧,笑死拉倒。

  如今他还不知,在后来的后来,那回他话的小将又和他提起过此事。

  小将哪是已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在他面前却还如往昔一般。

  他道,那是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他与花樊二人在一起时,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就好像,他不再是那个英勇胆大的胡将军,而花樊也不再说一不二喜怒难测。原本遥远的人带了烟火气,这是最让人新奇的事。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带着了然的语气说:“当时便觉得您二人相处起来的样子很是熟悉,后来思索了许久才悟过来,我大哥与我嫂嫂便是这样的。只要他二人在一处,旁人便再也插不进。”

  行军五日,年三十。

  再走一日便要出兰苍山脉,进入平原地区。而后不过数日就能到达京城。

  年节已至,虽还未能归家,但毕竟已在路上,而此次赶赴前线又未曾失利,牢牢的守住了望春,功绩也足够交差。

  将士们都很兴奋,一早便开始赶路,中间不过休息了一个时辰,直到夜色降临才停军扎营。

  虽说在外,胡樾特地亲自负责今晚的吃食,吩咐烤些牛羊肉分下去,又让人拿肉骨加上辣椒等调味品一同炖煮,汤煮开后又亲手教着往大锅里下面片儿。

  一时间营地里满是烤肉与汤的香气。每人都分得了一大块肉,还有满满一碗面片儿与汤。

  骨汤做出来的面片吸饱了汤汁,入口时香气浓郁,咬下则劲道十足。喝一口热辣辣的汤,吃一口能果腹的面片儿,咬下一块油滋滋香喷喷的烤肉。

  这是热气腾腾的一顿,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吃的满头大汗。与士兵同坐的将领们商量着要活跃些气氛,便带着大家围着火把唱起歌,又一起演着节目来凑趣儿。

  这本该是团圆的一夜。但虽未与家人同桌共话,能和这些同生共死的弟兄们一起,也不失圆满了。

  于此同时,主帐边。

  远远的有歌声和叫好声。胡樾一手拿着树枝,守着一小堆火把,仔仔细细,不错眼的盯着。

  火把上吊着个小炉子,上头正在咕嘟嘟的煮着东西,底下则烤着树枝上串的一只鹌鹑。

  花樊在他身边坐着,看他耐心的慢慢将鹌鹑转个圈,问:“手举着累吗?我来帮你?”

  “不用,我来。”胡樾笑道,“你哪会干这个啊。”

  “……”花樊被胡樾一句话顶了回来,只好老实的坐在原处。

  国师幼子,自小锦衣玉食,他还真不会这些。

  而胡樾的动作显然就麻利多了。他想起自己似乎也已经吃过好些次胡樾做的东西了。在东来山下的村子里、那年过生辰的那一碗面。虽比不得珍馐,但却似乎比那些更美味。

  胡樾一边烤着一边道:“今夜是除夕。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新年了。”

  “你今年双十生辰,本事该大办的。只是时机不巧,也没能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胡樾道,“等回了京给你补上。”

  花樊道:“这些不重要。”

  “那可不行。”胡樾道,“生辰可是大日子,纵使你不在意,我也马虎不得。以后每年我都会送你个小惊喜,你等着就是。”

  花樊笑了起来:“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胡樾也弯起眼角,在鹌鹑上撒下一小撮盐,而后撕下一块,吹了吹,塞进花樊嘴里。

  “尝尝。”他扬起眉毛,期待的看向花樊,“怎么样?”

  花樊嗯了一声,揉了几下胡樾的头发。

  胡樾将鹌鹑塞到花樊手里,突然凑过去亲了一下花樊的脸颊。

  花樊一愣,就见胡樾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火光照着,还是旁的缘故。

  偷袭成功,他露出了笑,道:“你若是喜欢,我年年给你做。”

  情话

  花樊听罢勾起了唇,缓缓问道:“真的?”

  “自然。”胡樾笑着说,“说话算话的。”

  “听起来不错,只是我不想要这个。”花樊低声呢喃道。

  胡樾没有听清,迷茫的看着他:“什么?”

  花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突然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靠近胡樾。胡樾睁着眼睛,刚想往后退,就见花樊在距离他不到一指的距离停下。

  胡樾眨了眨眼,花樊轻轻笑了一声,道:“别动。”

  “什么……?”

  他尚未反应过来,花樊终于将两人唇间最后一寸距离抹去。

  万顷霞光染露轰然盛开,艳丽的红从心底一直烧到了脸颊。眼中仿佛流星渐次划过,头顶星河摇坠,撒下水色明光,薄纱一般笼着山河。

  光芒流泻千里,从平陆、草原、海面、山川,一路奔涌呼啸,从万千年静默不灭的土地、万千代生生不息的族群中掠过,最终无声的汇集在风雪盈满的山谷,在花樊辗转轻柔的吻中消融。

  花樊的鼻息扑在面上,微微有些痒。

  胡樾闭上了眼。

  时间在此刻似乎停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胡樾慢慢的睁开双眼,眼中尚带着迷离神色,望见花樊才猛然回了神,结结巴巴的说:“鹌,鹌鹑再不吃,就,就要凉了。”

  花樊眸色深刻,眼神描在胡樾脸上如有实质。

  胡樾僵硬的扯开笑脸,露出一排八颗大白牙。

  “……”花樊被胡樾不知所措的表情逗乐了,终于决定暂时放他一马,摸摸他的头笑道,“吃吧。”

  鹌鹑的外皮有些变凉,里头却还是热乎乎的。胡樾一遇着吃的,又立刻欢天喜地起来,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用小刀切下一些和花樊吃,又把剩下的片下来放进了汤里。

  汤已经熬了近两个时辰了。胡樾进帐子里拿出个平日里煮水的锅,接上半锅水上火加热。

  不一会儿,水咕噜噜的冒起了气泡和热气。胡樾又等了会儿,将一大盒月亮形的胖胖的面团子放进水里。

  花樊没见过这个,看着胡樾煮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叫饺子。”胡樾用筷子搅了搅,以防饺子粘在一起,“我们那里过年都要吃这个,这是传统。”

  花樊道:“你家乡的旧俗……大梁过年节,席面上都是些炙牛羊肉,配些炖菜小炒和精致点心,这饺子倒真是见所未见。”

  “我们那里过年当然也有其他菜样,但饺子也是必须吃的。”胡樾说,“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习惯,反正我是每年都会给自己下一锅。”

  花樊笑容收了些:“自己?”

  “……啊,对啊,就我自己。”胡樾笑嘻嘻的说,“我们那儿既不让养奴仆也不让娶小妾,年轻人又几乎都是背井离乡在外打拼,过年自然也是一个人。”

  “不过我们那儿有演出,特别精彩。还可以和朋友一起过,再不济也能休息几天,怎样都不会寂寞的。”

  他顿了一下,扬起笑容:“我刚来大梁时年纪就已经就比你现在还大了。这些年一过,真算起来,年纪都可以做你叔叔。”

  “如此远游不归,二老……”

  “没事。”胡樾顿了一下,还继续挂着笑,眼中水光一闪而过,“他们已经不在啦。”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这么大吧。”胡樾在腰上比了个位置,“我父母就因意外过世了。”

  花樊眉头皱了起来:“那你……”

  “他们留下了不少钱财,还有一处房产。”胡樾牵着花樊的手,安抚的揉了揉他的手背,“而且我父亲还有个弟弟,他在我父母离世后一直照顾我。”

  “……哎呀,饺子得捞出来!”胡樾突然松开花樊的手,将锅里的饺子捞进煮了许久的汤里,“再不捞就该煮散了!”

  汤已经不在烧火了,只用盖子盖着保温。

  胡樾连汤带饺子盛了满满两碗,塞给花樊一份自己拍拍衣服坐下,吹吹热气,喝下一口热腾腾的汤,满足的叹了口气。

  花樊捧着碗坐到胡樾旁边,看着碗里的饺子,半晌道:“我……你叔父对你有抚育之恩,若你想回去尽孝,我……将离魂给你。”

  胡樾喝汤的动作一顿,心里一个角落忽的塌了下去,软的不像话,又酸又涩,又苦又甜,激得他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

  他瞪向花樊:“我是那么不孝的人吗?”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花樊有些艰难的说,“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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