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我既然说要陪着你,就不会食言。”胡樾哽咽了一下,“更何况,我小叔他也不在了。陪我父母去了。”

  胡樾吸了下鼻子:“明明身体那么健康,坚持运动也不抽烟酗酒,怎么就突然生了这么大的一场病呢。”

  “我们找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小叔治病。”胡樾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他自己很有些积蓄,也有房产。都投进去了。却只像无底洞般,还是无用。”

  “前后治了近两年,小叔想放弃了,我却不想。钱没了我还有爸妈给的房子,还有存款。都拿出来,总能够的。”

  “谁知道房子刚卖出去,钱还没用上一半,人就没了。”胡樾笑了笑,“后来,我花了些钱,给小叔找了个好地方安葬,然后拼命赚钱凑够数,又加了些,好说歹说央着买家又把房子重新卖给我。”

  “买房的是对中年夫妻,挺同情我的,没加多少价就给我了。结果刚住上还没多久,一觉睡醒,我就来了这里。”胡樾说,“天命难测。”

  花樊搂住他的肩,轻轻拍了拍。

  胡樾眨了眨眼睛,笑着看他:“快吃,都要凉了。”

  碗里的食物半温着,花樊夹起一个饺子咬下,表情突然有些变化。

  “怎么了?”胡樾问。

  “这……”花樊咽下口中的半个饺子,低头看碗里,“这个饺子里头包了东西?”

  胡樾笑了:“这个自然是要包馅儿的,总不能煮这么大一个面团。”

  花樊细细嚼了嚼,“这做法倒是别出心裁。”

  “说到饺子,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胡樾道,“这饺子在我们那已经一千多年,说是古时候一个很有名的大夫,为了防止人们耳朵生冻疮,在面里包入胡椒、牛羊肉等烈性食物帮助人们驱除寒。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在最冷的年节时吃饺子了。”

  花樊点点头:“这位大夫医者仁心,令人敬重。”

  胡樾期待的看着他:“那……好吃吗?”

  花樊神色淡淡,不予置评。

  胡樾等了一会儿,气鼓鼓的转回去:“不说就不说!”

  花樊笑了出来:“小傻子。”

  “都说了我的年纪能做你叔叔,别没大没小。”胡樾说。

  这下花樊只是笑着吃饭,不开口。

  收拾完残局,时候已经不早。

  士兵们早就进了各自军帐中休息,外头只留着巡营的士兵。

  胡樾与花樊共用一个军帐。帐中没有正儿八经的床,只是两个羊皮毡子随便铺成的榻。行军条件简陋,两人倒是都不在意,自如的很。

  灯光熄灭。军帐厚实,将外头的光挡的干净,里面只剩一片漆黑。

  花樊为胡樾掖好被子,自己躺下。

  胡樾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听着身侧不远处花樊轻浅的呼吸声,忽然靠了过去。

  花樊睁开眼。

  胡樾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格外亮,用肩撞了花樊一下。

  山谷里的风声呼啸而过,被尽数阻挡在帐外。数万士兵驻扎于此却静默无声,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喂。”胡樾勾起嘴角,笑的有些坏。

  花樊凑近了一些,侧头问:“什么?”

  “你,”胡樾轻声说,“想不想听情话?”

  花樊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

  “嗯?”

  “想吗?”胡樾扬起眉头,“想的话,你先说一个。我听听看。要是我喜欢,就还你一个。”

  花樊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一直到第二天,胡樾还是没能等到花樊的那句情话。

  他打着哈欠睁开眼,就见自己整个人睡在花樊的怀中,头枕在对方的胳膊上,腿搭在对方的身上,如同一个粘人的八爪鱼。

  胡樾有些心虚,红着脸打算轻轻挪回去。谁知刚一动,花樊却忽然伸出胳膊将他圈在怀里。

  “别动。”花樊的下巴搭在胡樾的肩侧,懒洋洋的说,“还有一个时辰。再睡会儿,待会我叫你。”

  胡樾在花樊的怀里动弹不得,又怕打扰到花樊,只好闭上眼。

  原以为这样的姿势根本睡不着,谁知还没一刻钟就睡的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花樊叫他,胡樾依旧没清醒过来。

  “去洗把脸,清醒一点。”花樊帮胡樾穿好衣服,“回家了。”

  -

  年关时节,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过了除夕又下了几场暴雪。路上积的一层又一层,堪堪淹没小腿。

  这样的天气自然走不快。好在大军补给充足,一路不紧不慢,边行军边开路,倒也不算耽误事。

  年初九,大军进入京畿。

  几万人的军队交由邓扩负责整编。胡樾一行入城之时,迎面便看着太子领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秋既看见他们,温和的笑了起来:“各位辛苦了。”

  秋杪许久未回京,此时一见太子,难免内心激动,哑声喊道:“皇兄。”

  太子亲自上前将三人从马上扶下,看向秋杪,欣慰道:“你长大了。”

  秋杪问:“皇兄怎的过来了?”

  “父皇派我前来迎接三位将军凯旋。”秋既顿了一下,又道,“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们都是弟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接你们回家,应该的。”

  觐见

  永安三十年,历经几番寒暑,大军终于凯旋而归。

  几人随太子入宫,胡樾想了想,小声问:“殿下,我们这样长途跋涉,不回家梳洗整顿一番,直接这样蓬头垢面的见陛下,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太子安抚道,“父皇早已等候多时,特地嘱咐我要先带你们见他一面。”

  胡樾披着大氅倒也没什么,花樊和秋杪却都是身着甲胄腰挂利刃的。

  秋杪与花樊对视一眼,而后朗声笑道:“看来父皇是迫不及待要见我们了。”

  “殿下骁勇善战,立下如此功绩,皇上自然也是骄傲的。”身后跟着的一位臣子听到秋杪的话后开口,秋杪笑了笑,“这次的主帅可是花樊,我不过从旁出了些力气,王大人勿要捧我!”

  王尚书被秋杪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却仿若没事儿人一般,顺着他的话道:“花家的公子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

  太子敛住笑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花樊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这位王尚书。

  秋杪勾起嘴角,掩住眼中的不屑,胡樾却扬起了笑容,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啧啧叹道:“王大人,你好偏的心啊!”

  几人都回头看向他,他却径直走到王尚书面前,一脸委屈的模样:“王大人可是对我又意见?”

  “胡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王尚书顶着众人的目光,堆着笑道,“我怎会对你有意见呢。”

  “那……”胡樾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那便是对我父亲有意见了?”

  “不敢不敢!”胡樾这顶帽子没头没脑的扣了过来,王尚书这才终于裂了他那张老油条一般的面皮,紧张的解释道,“胡相乃国之栋梁,我等只会敬重跟随,如何会有意见!”

  “当真如此吗?”胡樾却不放过他,道,“我们三人同行,王大人说话时却独漏下我,却不知是为何?”

  “老臣并非故意丢下小公子不提……”

  胡樾这一番胡搅蛮缠简直难办,王尚书叫苦不迭,正想着措辞,太子开了口。

  “此时各位暂且勿要闲聊了,父皇还在等着呢。”

  说着无奈的看了眼胡樾,胡樾笑嘻嘻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太子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着笑意叫他,“小樾,你也别闹了。”

  “殿下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胡樾一本正经的说,“这怎能叫闹?”

  “他这的确不叫闹。古人说,心中有问便要及时提出来,不然憋的越久就越可能出现问题。”秋杪勾着胡樾的脖子道,“大哥你想,若是他方才不问王大人,万一真的以为王大人对丞相有什么看法,这可就不妙了。”

  “就是。”胡樾有了秋杪这个帮手,登时更有底气,余光从王尚书身上划过,接着秋杪的话说,“有些话,当说就得说出来。譬如我们三个从北境回来,若是不说不做,不去表现出来,只怕旁的人还可能猜我们几人会因军功明争暗斗。但实际上呢……”他语气扬起来,没再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王大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终于明白这几位祖宗的关系是铁打的硬实,这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挑拨离间没安好心。

  到了宫门外,身后几位大臣们无需进宫,都依次行礼告退。只剩下他们几人与太子的随侍太监。

  太子放缓脚步,回身看了眼秋杪和胡樾:“你们俩,说话时也要注意些分寸。”

  花樊默默走到胡樾身边,不动声色的将他拉到自己的身侧,而后道:“这位王尚书酷爱钻营,虽能力不错,却有失风骨。”

  秋杪嗤笑一声,叹了口气:“在这些人眼里,银钱、权力,哪个不比所谓的风骨重要?”

  “他为人虽圆滑势利不可深交,做官却还是有几分功夫的。”太子道,“也不求他十全十美。能办事,且并非十恶不赦,这就够了。”

  “他最近这些日子给你找了不少麻烦吧。”秋杪望向太子的眼神中带着些担忧,“我们在路上都听说了。父皇不过敦促了你几句,他便这样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真是为人所不齿。”

  胡樾对朝堂上的事不算很了解,却也知道太子这段时日并不好过。

  皇帝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三天两头的当着诸臣的面教训太子,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而皇帝这番态度的变化,也使朝中有心思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阿杪。”太子突然转身看向秋杪,道,“我这太子之位,若是坐不下去,那便是你的了。”

  秋杪没想到太子会说这句话,冷汗一下就从背后冒了出来,吓得退了两步,只冲太子摆手,连声道,“大哥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这并非玩笑。”太子说,“父皇现下对我已有厌烦之感。若是继续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别的想法了。”

  “这可不成!”秋杪摇头,“父皇与你再怎样争执,也绝不会起这种心思的!”

  “万一呢。”太子的目光逼向秋杪的眼睛,“你总该想想的。那位置,若真给你了,你想要吗?”

  秋既的身材瘦削,看起来有些文弱,平时也是温和的,此时极有气势,逼得秋杪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秋杪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不,我不想要。”

  “为何?”太子轻声说,“无上尊贵,你不想?”

  “哎,真不想。”秋杪哎哟的叹了口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当了小半辈子的太子,父皇他还有不满意的地方;父皇当了几十年的皇上,做的某些事却也会让天下议论纷纷。可见这太子与天子都不太好当。你看我,做个逍遥的皇子,以后再当一个逍遥的王爷,不用背着那么重的担子,成天乐呵呵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样多好。”

  “你倒是会图清闲。”秋既笑道,而后笑容微敛,“只是你虽这样想,有时世事却并不由己。”

  秋杪听出些不对劲,“皇兄……”

  “走吧。”太子打断他的话,“去勤政殿见父皇。”

  他顿了顿,道:“待会见了父皇,言行要万分注意,勿要随性而为了。”

  秋杪眉头微皱,看了眼胡樾,又瞥了眼花樊,最后应下。

  机锋

  勤政殿门口,王公公早已在外头候着,见几人过来后立刻向前。

  “这样冷的天,公公还在外头站着,赶紧进殿暖暖。”太子小声问道,“父皇在里头批折子?”

  “是。”王公公领着几人进勤政殿,低声回道,“政事繁忙,陛下也操劳眉头一直皱着,没停下歇息。”

  王公公说的隐晦,几人却都心领神会。

  秋杪道:“公公关节受寒易痛。我从西北得了一套护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最是防风保暖,有空我给公公带来。”

  王公公闻言忙道:“谢二殿下记挂。”

  几人一进殿中便不再说话,王公公打头进门,轻声道:“皇上,人都到了。”

  皇帝放下手中奏折,“进来吧。”

  几人于是走了进去,王公公在站在门边候着,太子率先开口:“父皇,大军已由邓扩接手。”

  “嗯。”皇帝不置可否,也不看太子,只道,“眼下事务堆积,若无他事,你就下去忙吧。”

  “那儿臣先行告退。”太子也不多留,行完礼便先行告退。

  胡樾看着有些心惊。何时他们父子关系竟如此冷淡了?!

  他们离京的这几年,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离去,留他们三人站在原处。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道:“坐吧。”

  几人落座,皇帝笑道:“北境,你们做的很好。”

  “为国为家尽自己的本分而已。”花樊道。

  皇帝道:“勿要谦虚。你们毕竟还是年轻,若再磨炼几年,这大梁的江山就能交给你们来守了。说起来,这些年在军中感觉如何?”

  秋杪笑了,道:“未去之前,都说边疆苦寒,当时心里还有些畏惧。现在却觉得还不错。”

  “哦?”皇帝问,“怎么不错?”

  秋杪答道:“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平日里一起训练一起休息,还能听他们说些家乡的事。那些士兵来自大梁各处,风俗也各不同,真是让人开眼界。”

  皇帝大笑,“你就是喜欢热闹!”

  秋杪跟着皇帝一起笑了起来,“哎呀,还是父皇了解我。”

  “你若是喜欢,出了年我给你个值,以后天天跟着邓扩去城外巡营去。”皇帝看着秋杪,笑道,“你觉得如何?”

  “这……”秋杪抓抓头,“这还是算了吧。”

  皇帝的笑淡了些 :“为何?”

  “人家邓大统领是去办正事的,带我算是怎么回事?”秋杪说,“我若是跟着不是添乱吗?”

  “谁说让你过去玩的?”皇帝笑骂,“想的倒是挺美!你跟着邓扩,跟他后面学学 。”

  “哎呦,这可使不得!”秋杪赶忙摇头,“父皇,邓将军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何必要给他添麻烦呢。您若是派我过去,保证不出三天,他就得发愁怎么把我踢回家了!”

  “你啊!”皇帝被他这番不着调的话气笑了,“哪有这么多理由,你这小子就是想躲懒!”

  秋杪立刻正色起来,恭敬道:“果然说知子莫若父。”

  皇帝佯怒道:“等过了年你就给我继续去唐烨那儿待着,什么时候能稳重了再回来。”

  秋杪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皇帝冲他摆摆手,“去你母亲那儿看看,别在我这里说浑话。都多大了还没个样子!”

  “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秋杪跳起来行了礼,乐呵呵的往娴妃寝宫去。

  “这孩子。”皇帝笑着说,“你们俩比那个不成器的沉稳多了。”

  胡樾笑道:“殿下只是在陛下面前撒娇卖乖罢了,在战场上领兵打仗时可是半点不虚,陛下尽管放心就好。”

  皇帝看着胡樾,眼中似有深意。

  刚才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胡樾的心慢慢的提了起来。

  “陛下。”花樊突然出声,站了起来。他身着甲胄,便半跪着将手中的书册双手呈上。

  “这是北境军务详册,包括粮草的使用和分派,、驻防排布和几座城池的后续修缮问题。”花樊道,“原想着明日早朝时将此呈给陛下。但既然陛下现在召见,便请陛下细览。”

  皇帝半敛着眸子看向眼前的花樊,神色不明。

  花樊只是一直保持着他那副公事公办不冷不热的模样,双手稳稳的托着书册,视线落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示意王公公将书册拿来。王公公赶忙递到皇帝手中,他只是略翻了翻便随手放在桌上,手指在册子上敲了敲,淡淡道,“起来吧。”

  花樊只是恭敬道:“谢陛下。”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我听说你们俩很要好。”半晌,皇帝慢慢开口道,“我记得你们少年时便总是在一处,如今也还是这般,倒也少见。”

  胡樾拿不准皇帝这番话的意思,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嘴上只谨慎的说:“我自小顽皮些,花樊性子静,能耐得住我闹腾,来往的便多了些,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40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定山河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定山河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