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宁王的势力你并没有完全掌控,在此时信任他们,无异与虎谋皮。”慕容淮手执黑棋,边说边落下一枚棋子。

  燕煦手里捏着颗白子端正坐着,闻言,缓缓抬起注视着棋盘的眼睛,移到对坐的慕容淮身上。

  慕容淮所说的这些,燕煦又岂会不知?

  只是他不想再等了,他能忍,但他不想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又为何要头顶着把刀惶惶度日?

  燕煦轻笑了下,落下一枚棋子,漫声说道:“慕容公子岂不知初生之犊不畏虎也。”

  慕容淮垂眸一看,燕煦所落下的这一子,随情随性到了极致,全无棋技可言。

  既然双方的心思都不在这棋盘上面,那也没有再下下去的必要,慕容淮索性丢开手上的棋子,凝视燕煦,说道:“这么说来,各中风险,殿下已有衡量?”

  燕煦点头:“自然,只是眼下情势紧逼,已由不得你我多做谋算,欲有所得,那自然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慕容淮皱眉,不甚赞同道:“可这风险也未免太大了一些,踏上悬崖,全无余地可言,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燕煦起身步至窗边,背负着双手,遥望远处皇城的方向,沉默片刻后,他说:“想要得到的权利越大,所要付出的风险本就越大。”

  慕容淮的视线追随在燕煦身上,眉峰渐渐皱起,近来燕煦身上那股以往被他敛藏在骨子里的阴鸷冷沉,越来越直白明显了。

  他已不在克制自己的野望。

  慕容淮搭在棋案上的右手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动,沉吟须臾,他依旧不赞同道:“可眼下局势,便是承担这巨大的风险,也未必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胜算不足三成,淮以为殿下不妨先韬光隐晦,以待来日。”

  燕煦沉默,视线依旧注视着皇城方向。

  他一向精于算计,惯来不做这种没有胜算的事情。可眼下,不仅情势彻底超出他的预期,他的心绪也是同样,从得知真相开始,他的心思便如同那崩塌的雪山一般,铺天盖地的白彻彻底底地淹没了他,令他无暇思考更多。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有所行动。

  因为等,是一种很消极的念头,时间也许能带来好的消息,可对他而言掌握真正的主动,远比乐观的被动要来得更加有效。

  而且,自己真的毫无胜算吗?

  燕煦敛目收回遥望的视线,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他在几日前的一场相遇。

  与一个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清晨的京郊鸟语相间,草木葳蕤,偶有清风拂面而至,带动朝露,沾衣欲湿。

  这一天,外出踏青的燕煦偶遇了一个人。

  这世间所有的巧合,都是条件具足的必然。

  这是一场经他刻意营造偶遇。

  风,无声地在二人身侧盘旋,吹起燕煦的黑发,也带着那人身后红色的披风舞动起来。

  长久的静默之后,燕煦开口了。

  “该来的终究避不过,你与我都是同样,到了最后你仍然要有取舍,当年你做下了决定,而今你仍要做下决定。”

  对面的人沉默不语,良久,他深深地看了燕煦一眼,而后跨步踏离。

  燕煦站在原地,随人离开,他转过身去,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而后,燕煦笑了,眼角眉梢全是笑纹。

  因为在他与那人擦身相错的时候,他嗅到了从他身上飘散而出的对于权力的渴求,那渴望敛在对方的眼眸深处,但燕煦看到了。

  身居如今高位,却依旧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利,哈,果真是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又望蜀啊。

  这一瞬间,燕煦知道,自己还不算输。

  果然运道来时,便是连天也要显身相助,而对于自己的运气,燕煦一向有信心,若非如此,又怎会在此时让他发现这样一个可以握在手中秘密呢?

  “可若承担不了风险,那就唯有承受失败一途,而我,不喜欢承受失败。”过了很久,燕煦转过身去看慕容淮,漆黑的眼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狂热,“与虎谋皮,若能谋得技巧,别说事半功倍,便是那虎血也能找机会给一点一滴抽干了。”

  低低的声音从慕容淮的耳边滑过,恍如一道闪电在天际骤然划开,带来短暂的光明。

  只是这光明,伤人伤己。

  慕容淮沉默,缄默,许久他才开口出声,言语中透着妥协:“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慕容淮妥协了,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

  他将燕煦看的很透,对于燕煦这样的人来说,劝解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东西,没有意义。

  “三日后又是百花楼一年一度的百花大赏了吧。”燕煦抬手一指对面,歪着脑袋注视着慕容淮,然后唇角慢慢抬起来,有风吹过,那笑被微风捎来的几缕坠到前边来的发丝给挡了几分,竟显得莫名地柔和好看,燕煦温声说道,“我要你在那一日,为我炸了这百花楼。”

  百花楼。

  这座扎根东都的百花楼,实在挡他的路挡的太久了,明明不过是座青楼,却试图左右民间动向,制衡朝野变化,在其位而不谋其事,留之何用?

  对方清澈明朗的声线压得很低,带一点挠人心神的磁性随吐息敲进慕容淮的鼓膜内。

  燕煦说,为我。

  慕容淮闻言,霎时愣住,胸口如遭雷击一般,对方今日一直紧绷着张脸,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气,这会儿他笑了起来,唇角上挑,整个人就像是山顶的白雪融化了一样,冰融雪消,万物回春。慕容淮好似听到了自己胸腔内的鼓动声,那些被他埋藏心间,笼罩雾纱的感情骤然见到了光,然一瞬,那些情绪又被他又小心翼翼地推了回去。

  对方不过是在利用他。

  这可真是明目张胆的利用啊。

  慕容淮苦涩一笑,随即敛下心中他意,状似讨价还价道:“在烟火大会这一日引起事端,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到底还是为他妥协了。

  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同样临于深渊之上。

  燕煦既已选择纵身跃下,那自己又何妨随他一同去看看那深渊之下究竟是何种景象?也许他能在深渊中培养出一朵花来也不一定。

  燕煦眨了眨,甚是天真浪漫:“你们家族岂非早已在被诛之列,令兄的通缉令城墙那边应该还有,你要去看看吗?”

  “诶,那并非淮的家族,关于此事,还是殿下您替淮摆脱的嫌疑啊。”

  慕容淮耸了耸肩,随口就来,三分浮于表面的嘲讽,七分潜在底下的感喟。

  燕煦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嫌疑这种东西,嫁祸起来总是比洗清要简单的多。”

  慕容淮思考了会,叹息:“那看来淮已别无他选了。”

  燕煦点头:“毕竟你的把柄都在我的手上。”

  一句话,化消了方才二人之间的暧昧。

  你帮我,只因你有把柄在我手上,而非其他。

  燕煦凝目看着慕容淮,日光坠在他眼里,亮的仿若漫天星河,可他本人却毫不自知。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微顿了下,慕容淮收起脸上的笑意,慎重道,“欲行大事,有些障碍不得不除,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

  燕煦闻言敛目,似是沉思。

  慕容淮惊诧于他的反应,燕煦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层。

  “若无法下定决心,那么淮建议殿下,还是莫要去碰这必输的赌局为好。”

  燕煦摇头,说道:“他是我的老师,他会帮我的。”

  燕煦出口的语气实在太过自然了,内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威信,以至慕容淮有一瞬间都快信了。

  很快,慕容淮哂笑了一声:“秦大人的秉性就算淮不在朝中,也有所耳闻,殿下欲行之事,淮不认为他会协助。”

  “老师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忠心是好事,但在关键时刻也可能会坏事。”燕煦注视着慕容淮,有点腼腆地笑了笑,配着这张脸,看起来异常乖良,说出的话语也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富有诚意,“你不相信他无妨,但你也不相信我吗?”

  慕容淮不由一惊,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接踵而来的是疑惑。

  燕煦却不解释,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师可是在本皇子最困难的时候带领我通往柳暗花明处的人啊,我又怎么会舍得去伤害他?”

  慕容淮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他了解燕煦,对方并非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人,他可是头狼啊,狼性嗜血,喜怒无常,又怎会为了所谓的情谊,而将自己置于可能的危险之中?

  燕煦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直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行事也有自己的方法和准则,他善于剖析人心,却从来不给他人机会窥看自己的底线和内心。

  而慕容淮所知道了,已超出了这世间的所有人。

  这令燕煦略偶感无所适从。

  习惯是侵蚀人心最可怕的利器,他不会再赋予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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