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怎么这么长?不是说定制的吗?”蒋弼之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视线从手中的平板移到裙子上,皱着眉问道。

  蒋安怡个子矮,这裙子一看就不适合她的身高。

  刚满十六岁的富家小女生,平时穿衣极低调,私下却爱收集高档服饰,其实是与蒋弼之的引导有关。

  蒋弼之认为做他们这个行业的,样样都应该懂一些,但他本人因为性格原因,对时尚服饰、奢侈品牌这类东西极不感冒。倒是蒋安怡从小就表现出一些美术天赋,对服装也表现过一些兴趣,经过他的刻意引导,小小年纪已经培养出极好的品味与审美。

  钟管家揽着裙摆站不直,就那么弯着腰回到:“蒋先生,这是安怡小姐自己定的尺寸。”

  张姨补充道:“这个裙子样式很成熟,小姐可能是想以后长大了穿吧。”

  蒋弼之看眼那介于香槟色与银色之间的裙子,布料微微一动,就似有银色的月光流过,有种低调优雅的奢华,对蒋安怡而言确实太过成熟了。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新闻,脑子里却已走了神。

  钟乔为蒋安怡订这条裙子前是向他报备过的,价钱好像是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本该生日那天送到,却延误了两日。

  蒋弼之知道自己在物质方面对妹妹有些放纵,但他认为这属于教育投资,并不过分,也从不在这方面关注太多。

  但是刚刚,他突然想起那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也是刚过完生日没多久,他其实只比蒋安怡大两三岁而已。

  蒋弼之竟然在想,那个男孩儿是怎么过的生日?他在生日那天有没有收到什么礼物呢?之前陈茂提到过“陈晨”脚上那双破旧的球鞋,他则记住了陈星那条肥大破旧的牛仔裤和那个磨破了边的革质卡包。如果有人给他买礼物,一条合身的裤子或者一个新的皮质卡包正是他需要的……

  蒋弼之将自己从发散的思维里抽出来,却再次疑惑,昨天自己在车里为何那般失控? 自己既已认定他是自愿,却为何又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

  无需否认,也无法否认——其实在那男孩儿晕倒的瞬间他便已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事后他每每想起当时的状态,都为那股偏执感到心惊。

  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浪费了许多时间,便也略微触摸到几分潜藏的缘由。只是这背后的真相于他而言太过不可思议,令他不想去深究这一不合理的悸动。

  还是将事情简单化吧,没必要掀开那层粉饰太平的布。

  就应当是一场买卖,仅此而已。

  念及此,他点开微信,想看一下那个男孩是不是已经收款,却在与“陈星”的对话窗口里看到两条退款提示,理由是——陈星未在24小时内接收你的转账。

  蒋弼之的微信基本是闲置的,更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他略微沉吟后,准备给陈星再转去两万,却又在操作过程中收到这样的消息——

  陈星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43、

  天水一期定于6月6日这个吉利的日子挂牌剪彩,汪局碍于身份不便亲自出面,便由刘秘书代表出席。

  经过一天的热热闹闹,到了夜深人静时,刘秘书与蒋弼之的二人晚餐还未结束。

  夏天的风吹得人身心舒畅,蒋弼之在之前的大酒宴上喝了不少,本有些迷糊,这样一吹便清醒了不少。

  刘秘书却相反,年轻时爱慕的对象比之从前更具超凡魅力,他吹着这轻柔晚风,看着男人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学长……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身份重逢,你说,这算不算是种缘分?”他眼里含着柔情,轻声问道。

  蒋弼之将视线从那条朝向东方的小径上收回,冲对面的人淡淡一笑:“当然。”他举起香槟杯,与对方轻碰一下,抿过一口后放下酒杯,真诚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谨之,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你姐姐和你姐夫的工作……”

  刘谨之嗔怪地瞥他一眼,“学长知道我不图这个。”

  蒋弼之一笑,“当然,我明白。但这是我的心意,必须要传达给你。”他不喜欢欠人情,一切往来都最好明码标价,公平自愿,谁也别亏欠,这是他的商场原则,也是他的做人原则。

  刘谨之笑着看向蒋弼之,他手里香槟杯一直没有放下,无意识地转着手腕,酒杯晃动,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和月光下旋出一个流光溢彩的漩涡。

  “学长,你要真想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这话时轻轻舔了下嘴唇,眼神已然有些挑`逗了。

  蒋弼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刘谨之。这年轻人在年少时就长得清俊可爱,如今从少年长成青年,岁月并没有损毁他的美丽,反而还助他沉淀出几分优雅从容的沉静气质。这种气质是蒋弼之从前极为喜爱的,今晚却提不起兴趣。

  “你问,我一定真心答。”他低声说道。

  他声音本就低沉磁性,这样放缓了嗓音,像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敲在刘谨之心上,尤其他那深沉的目光还落在刘谨之的脸上,令他的心跳顿时就快了,刚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挑`逗也荡然无存。

  他放下酒杯,紧张看着蒋弼之的眼睛,在对方温和却依然有力的视线下,睫毛慌乱地打颤,“学长——”他小小地吞咽一口,“你当年,对我是认真的吗?”

  “当然。”蒋弼之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就好像是社交场合上有女士问自己的新发型好不好看,那答案必须得是肯定的,这是成人之间起码的礼貌。

  刘谨之一时激动地红了眼眶,声音也开始颤抖:“那……当年,如果我没有退缩……我们现在是不是就……”

  “谨之,没有发生的事不好假设,我只能告诉你,我对待感情的态度一向是端正的。”他神色肃然,看起来便显得很认真,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刘秘书身在机关,酒量却不怎么行,看来汪局确实不爱那些花天酒地的场合。

  刘谨之猝然低头抹了下眼,“学长,对不起。”他红着眼睛抬起头,两手前伸,握住蒋弼之放在桌上的双手,“学长,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你了。我当年太年轻,不懂,我太害怕了,弼之,你能明白吗,我本来是喜欢女孩子的,也和女生谈过恋爱,然后一想到要和一个男人……”他想到当年的挣扎,难过地咬了下嘴唇,“我真的是太害怕了。”

  蒋弼之假借拿餐巾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将餐巾递到刘谨之面前,对方却没有抬手接的意思,他便亲自帮他擦了下眼泪,然后叹了口气:“谨之,人生就是不停地错过与失去的,只能说我们当时天时地利人和皆没有,要怪就只能怪缘分浅,并不是谁的错。”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刘谨之期冀地看着他。

  蒋弼之将餐巾重新叠好,“可是我已经变了,谨之,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老了,不适合再与人谈感情了。”

  “你怎么会老!你不过才三十二岁呀!”刘谨之急急地反驳。

  蒋弼之自嘲似的一笑,“不是岁数老,是这里,”他指了下心脏的位置,“在这个位置坐了太久,这里就冷了、硬了。若是别的什么人,有你这样的条件,他今天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顺势应下。但是你不行,谨之。”他淡淡地看着刘谨之,因着眉眼天生深邃,总给人以深情的错觉:“你明白吗,谨之,你不是别人。我不能骗你,更不能害你。”

  最后刘谨之是哭着被钟乔搀走的。

  安顿好刘谨之,钟乔回来询问蒋弼之是否准备就寝,蒋弼之沉默片刻,问他:“我是刚去英国的那年和刘秘书——”

  那时候钟乔已经跟在蒋弼之身边了,只略作回忆便点了头,“是的,蒋先生。”

  “那他就是二十岁。”蒋弼之似自言自语。

  刘谨之那时已经二十岁,与他算是两情相悦,他说他太害怕了。

  “钟乔,你去,一个叫,华清职高……”他几乎每说一个词就要顿一下。

  钟乔不敢催,他几乎已经猜出什么。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蒋弼之站起身,“回房,睡觉。”

  44、

  一中是高考考点,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必须回家待三天,陈月却没有回大姑那里,自己偷偷背着包跑去黄毛儿家住着。

  陈星从景点回来以后才知道,连宿舍都没回就火急火燎地赶去黄毛儿家,一进门就看见让他着急上火的情景。

  那仨人正围着小茶几吃西瓜,桌上歪了一大堆西瓜皮,黄毛儿和高个儿俩人坐在马扎上,光着膀子,陈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穿校服,上身套着黄毛儿洗掉色的旧T恤。

  “你、你!”陈星气得拿手指头点那俩光着膀子的,“赶紧给我穿衣服去!”

  黄毛儿跟高个儿赶紧丢下西瓜往里屋跑。

  陈星又指陈月,“还有你!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穿男生衣服?!”

  陈月脸上涂得满是西瓜汁,却不碍她的斯文,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西瓜后才冲他咧嘴一乐,“哥你回来啦,赶紧吃西瓜,特别甜!”

  陈星无力捂了下额头,“你赶紧给换衣服去。唉你等等,等他俩换完你再进去。”

  三人穿戴整齐后,陈星才正式入座。

  陈月冲另两人吐槽:“我哥这人就是老古董。”

  陈星瞪眼:“这是规矩,你是女生,必须得注意!”又瞪那俩,“她小,不懂,你俩都这么大了还不懂?当着个小姑娘的面儿穿这么少合适吗?”

  高个儿吐了下舌头,“这不是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嘛……”

  陈星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你说啥???”

  陈月赶紧又递了块西瓜过去:“哥,吃瓜,吃瓜。”她其实知道陈星为什么这么在意,之前不知谁嘴贱,在陈星跟前说了句“丧母长女不娶”,就生怕他这个当哥的教不好妹妹,被别人说自己是没教养没规矩的女孩子。

  陈星面色不善地看她一眼,陈月立刻道:“这不是怕校服沾上西瓜汁……我懂我懂!以后绝不再犯!”

  陈星这才接过瓜来咬了一口。呦,确实挺甜!还是冰镇过的,大热天的在外面跑一圈回来,吃上一口就停不下来。

  陈星一边啃瓜一边看沙发上堆着的被褥,那个深色枕头都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就知道黄毛儿是让陈月睡里屋床上,自己在外面打地铺了。

  “干嘛不回家?”陈星问陈月。

  陈月之前一直都挺好脾气的,刚才被他当面教训也不生气,听见这话却立刻撂了脸:“什么家啊?那儿不是家。”她顿了顿,又补充说:“也不是你家。”

  见她真不高兴了,陈星立时没了办法,放软了语气问道:“明天学校就开学了吧?”

  陈月“咔嚓”咬了口西瓜,又冷哼了一声,才点点头。

  吃完西瓜,陈月和高个儿在外屋写作业,黄毛儿把陈星拽进里屋,递给他一个信封,有些局促地说道:“星哥,这是一万。”

  陈星吓一跳,“这么多!你妈她——”

  黄毛儿忙道:“没赌,没赌!我妈上个月回家政中心干活了,她现在也不喝酒了……她之前不是有那个月嫂证嘛,人家还认,现在看小孩儿能挣挺多的,还有红包,我卖煎饼也能攒点儿……”

  “你们不是还欠那些人七千吗?”

  “嗯,赵哥他们说剩下那点儿可以宽限三个月,我就想着先还你们。”

  “什么tm赵哥。”陈星吐槽了一句,然后捏捏那个其实并不算太厚实的信封,从里面又抽出三张递回去,“小月自己也能赚钱了,我们不着急,你别太亏着自己。”他拍拍黄毛儿瘦削的肩膀:“别老吃剩煎饼了,长得比煎饼里的菜叶都蔫儿。男人得多吃肉!”

  黄毛儿眼圈发红地接过那三百块,“哎、哎”地应着点头,又想起什么,对陈星说:“高个儿说咱俩有事都瞒着他,有点儿闹意见,问我小月的事。你之前不是说别告诉他嘛,我就没说。”

  陈星想了想,说:“他性子憨了吧唧的,之前是怕他知道了又回家偷东西卖,现在……”他也不敢说现在就好了,但还是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我自己告诉他。”

  晚上他们几个在家支了火锅,除了高个儿,剩下几个孩子都是从小干惯了家务活的,很快就整出一桌子食材,还弄了几个小凉菜,摆了一溜啤酒。

  吃到一半,陈星跟高个儿碰了下酒瓶:“高个儿,看过《药神》那个电影吗?”

  高个儿举着酒瓶摇头。

  陈星:“……”得,之前准备的台词全作废。

  陈月看见他一脸囧相就忍不住乐,然后对高个儿说:“薛志哥,我哥跟你说我得的病呢,是个慢性病,说出来有点儿吓人,但其实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什么,你看我是不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高个儿看看他,又愣愣地转向陈星:“星哥,咱妹到底是啥病?”

  黄毛儿抬头看了陈月一眼,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箸子羊肉,“小月吃肉。”

  陈星清了清嗓子,“就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

  “白血病……”高个儿喃喃自语,然后就看着陈月“呜呜”地哭起来,连手里的酒瓶都没放下。

  陈月被他哭得措手不及,忙宽慰道:“真没事,我一直都吃药呢,不影响生活。宋庆龄,国母,知道吗?跟我差不多的病,人家活到八十九呢。”

  听她说完,高个儿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

  陈星哭笑不得地按了他后脖颈一下,结果摸了一手汗,有些无语地对另两人说道:“敢情是喝多了……”

  他们一顿火锅吃到半夜,除了陈月,剩下三个男生都喝多了,直接在客厅打了个通铺,锅碗没收、衣服也没脱,就那么胳膊搭着大腿挤挤挨挨地睡着了。

  45、

  第二天早上,三人是被陈月拿扫帚杵醒的,他们睁眼一看,昨晚一片狼藉的桌子和地面已经收拾一空,黄毛儿立刻爬起来向陈月赔罪。

  陈月笑着指了下院里的公共厨房:“不是我,是阿姨回来收拾的。”

  陈星也爬起来,“阿姨回来了?”

  陈月点头:“给你们包饺子呢。”

  高个儿还处在宿醉的余韵中,难受地捂着额头:“早上不想吃饺子,想吃馄饨。”

  黄毛儿在他身上踹了一脚,笑骂道:“惯得你!”

  那俩人闹做一团,陈月朝陈星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院里。

  “哥,彭宇哥和彭阿姨怎么了?我感觉他俩都不对劲。”

  陈星两手插在兜里,一只脚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头,“怎么不对劲啊?”

  “对我太客气了,还有点儿躲着我,像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话似的。”

  “有吗?”陈星专心低头碾石头。

  “他们怎么了?是不是跟钱有关?”陈月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陈星一直没闲着的脚停住了,抬头看向陈月,露出一张羞愧的脸:“小月,我可能做错事了。”

  陈月定定看着他,“借还是送?多少?”

  陈星一噎,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借,七万,刚已经还了一万,还有六万。”

  陈月明显松了口气,“没全给就好。”

  陈星这才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

  他把黄毛儿他妈赌博欠高利贷的事说了,两人沉默片刻,陈星问陈月:“小月,你觉得彭阿姨能改好吗?”

  陈月也不知道啊,她聪明学习好,可书本上不教这些。

  她看向院角的厨房,彭阿姨正在里面包饺子,没多少人家能勤快到一大早就包饺子的。

  他们都见过彭阿姨以前利索干练的样子,也见过她大醉酩酊的样子,一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说得清呢?

  “彭阿姨她……怎么说也得为彭宇哥想想吧,又是新染上的坏习惯,如果真想改,应该也能改吧?”陈月宽慰陈星,也宽慰自己。

  陈星迟疑地点了下头。

  “哥,没事,才六万块,又不是不还了,信不过彭阿姨你还信不过彭宇哥吗?”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当初要没有彭阿姨,爸妈那房子早让大姑他们占了,我现在在哪儿都说不准……你以后也别老说‘我的钱我的钱’的,那是爸妈留给咱俩的钱,你觉得该借就借,别觉得对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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