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陈月登时脸色煞白。

  “两个520元的红包,代表接受他的表白,然后,你们就确立了……”

  陈星“噌”地站起身,用力拽着陈月的胳膊把他浑身僵硬的妹妹拉起来,“对不起,我们不做笔录了。”

  “我是收过他的红包。”陈月在哥哥的搀扶下站直了,对两名警员平静地说道:“但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王警员点点头,“你们先坐下,讲清楚对你们才有利。”

  那是去年的事,五月二十日那天,赵鹏给陈月发了两个520元的红包,陈月收了。

  陈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想起去年五月发生了什么,才突然心口一凉。

  去年五一长假他给张老狗带团,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带动了很大的购物量,却只分得三百块提成。他心下不忿,想自己找旅行社单干,但是他没有旅游证,找旅行社也只能找那种不正规的小店,结果就被人骗了一千块押金。

  他白天还绷得住,骂了几句出气而已,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了,趴在床垫上偷偷掉眼泪,恨自己愚蠢。

  没想到陈月那会儿也没睡,从床上伸出手来,在他背上拍了拍,“哥,没事,不就一千嘛,我在学校外面帮人补课,很快就赚回来了。”

  两个520,加起来不正好就是一千嘛。怎么就这么巧呢?

  做完笔录后,陈月问那女警员:“王警员,这么久都没立案,是不是就立不成了?”马上就要到两个月的审查期限了。

  王警员脸上又露出那种为难的神色,“也可能只是出于慎重,最近对这类案件审查比以前严格。你们也知道前阵子刚出了个诈骗性质的——”

  陈星粗鲁地打断她:“仙人跳嘛,我知道!”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王警员,您不用安慰我们了。立不成案也没关系,刑事上不行,我们就按民事的告他,他可以找人,我们也可以。”他顿了顿,“好的律师总能有用吧。”

  王警员叹气,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口,好的律师多贵啊,她甚至怀疑这男孩儿什么都看透了,他刚说的“找人”,并不是指律师。

  “需要帮忙的话,直接来找我。”王警员说道,虽然她能做的太有限。

  “谢谢您。”陈星拉着陈月给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往外走的路上,陈月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出了警局,陈星才突然停下脚:“小月,换我也会收那个钱。”

  陈月扭过头来看着他。

  “有的人一直闯红灯都没事,有的人只闯了一次红灯就被车撞了,还有人明明没闯红灯,结果被别的闯红灯的人撞了。”他们的父母就是最后这种。

  “哥,你想说什么啊?”陈月涩声问道。

  “我是说,好多事不是因为做错了才要承担后果,而是因为倒霉。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有的人运气不好而已。”

  他大概也算运气不好的那种。

  别人玩仙人跳,骗了近百万才被抓,自己刚玩一次就玩得那么惨。他觉得不是自己笨,是倒霉,如果不是偶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让手机从兜里滑出来,又正好被人看到刚弹出来的消息,他就不会露馅。

  “真的,要是我的话,我也会收那个红包的。送上门来的钱,傻子才不要。”他再一次坚定地说道。

  陈月笑了,抬头看了下天空,蓝天白云,这个季节是B市的天空最为明朗的时候,只是阳光太烈,陈月倔强地睁大了眼,被强光刺出眼泪。

  “哥,我就是觉得,特不公平。”

  陈星也仰起头,看着这明晃晃的天,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当然不公平,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哥,你看。”陈月碰了他一下。

  陈星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大姑和赵鹏正朝警局的方向走来,他们显然早就看到了兄妹俩,赵鹏眼神闪躲,大姑则死死盯着他们。

  陈星转身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将手机轻轻放回兜里。

  大概是为这事花了太多钱,大姑特地走到他们跟前示威:“小孩子就容易自以为是,受一点委屈就闹着要脱离关系,现在明白了吧,没有家庭的庇护,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以为社会和家里一样啊,谁都让着你。”

  陈星捏紧了拳头,“你行贿了是不是?”

  或许是这地点不好,就在警局门口,让大姑多了几分警觉,嘲讽地笑道:“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陈星继续套话:“你要是没找人就好,立不了案就立不了案,反正我们要一直告下去。”

  大姑尖锐地笑了一声:“他们两个是谈恋爱,我们有证据的。”

  陈月激动地冲她“呸”了一声,“放屁!”

  大姑厌恶地看她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

  “民事的!我们要追究他民事责任!”陈星抢着说道。

  大姑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她也被逼成半个法律专家了,知道陈星在说什么。她终于撕掉虚伪的面具,低吼道:“我劝你们适可而止!你以为小月就干净?要不是她老在家里穿那么少,勾/引——啊!”大姑惨叫着矮下/身去,两手捂住脑袋。

  谁都没看清陈月是什么时候把书掏出来、又如何用书角砸向大姑脑袋的,连陈星都惊得瞪大了眼,原来书角打人这么疼啊!

  一直装死的赵鹏终于动了,挪了下脚挡在陈月和自己妈之间。

  陈月显然对他心存畏惧,立刻后退好几步,陈星却不怕他,炮弹似的冲过去,将赵鹏肉山似的身躯扑到地上,直接先一拳打在头侧将他揍懵,然后就专捡着疼的地方拳打脚踢,揍得赵鹏杀猪似的“嗷嗷”惨叫。

  赵鹏被陈星撞翻的时候顺便把自己身后的妈给带倒了,等他亲妈从地上爬起来,赵鹏已经被揍得鼻血狂飙。

  大姑终于彻底失了她的端庄风度,想去拦架,结果被陈月死死拖住,急得原地跳脚:“陈星你tm的住手!这是警察局!我们要告你!我们跟你没完!”

  陈星这时正掐着赵鹏的脖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阴狠狰狞的一张脸,他是笑着的,带着某种痛快:“不容易啊陈丽霞,你不是最爱讲大道理嘛,怎么也说起脏话了?”他面上一狠,掐着赵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被他骑在底下的肥壮的身子奋力扭动着,却已经没什么力气。

  “我特别讨厌别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他脸色阴沉地松了手,把陈月拉到自己身后。

  赵鹏躺在地上捂着脖子奋力喘息,陈丽霞哭啼啼地扑到赵鹏身上给他擦鼻血,又悲愤地质问围观的路人:“你们怎么都不管管!就在那儿看热闹!”众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有人临走前还嘲讽她:“两个大人欺负俩小孩儿。”

  陈丽霞恶狠狠地看向陈星和陈月:“行啊,你们接着告啊,我看你们有没有钱请的起律师!你要是敢告,我就去陈月学校里宣传去,让她同学们都知道陈月连自己表哥和姑父都勾/引!我让她上不成学——”

  陈丽霞脸上挨了一巴掌。

  陈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他正好挡住了太阳,陈丽霞被打得眼花,背着光看不清他面容,只能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道:“大姑,你还记得当初小月得病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吗?”

  “医生说,小月这个年纪得慢粒的很少见,问咱们有没有接触什么明显的污染源。我后来一想,她那会儿不是每天都去你那个家具店给你送饭嘛,你那个家具店里卖的都是劣质品,那味道冲的简直没法闻,甲醛早超标啦。你中午吃饭慢,一边吃饭一边招呼客人,小月等着给你洗饭盒,就在你店里写作业,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

  他蹲下、身来,和陈丽霞平视,陈丽霞看清陈星的表情了,竟然是笑着的。

  “小月在你店里待那么一会儿都得病了,你说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闻了几十年甲醛,是不是也快得癌症了?”陈星语调欢快地问道,“你觉得你生病以后,你那个丈夫和你这个儿子能照顾好你吗?”

  陈丽霞突然浑身一冷,大夏天的,竟然不寒而栗,脸上却又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赵鹏扶起来后,回头看了那兄妹俩的背影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想到特别早以前的时候,陈星冲她笑得咧开嘴,露出里面刚长了一半的门牙,“大姑大姑,我能不能把薯条换成冰淇淋?我想冰淇淋和圣代一起吃!爸爸说我长牙呢,我都两个星期没吃甜甜了!”

  她突然觉出生活的不幸,可究竟哪里不幸,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是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弟弟没有走就好了。

  这天晚上,陈月躺在他们“自己”的床上,床下的地板上睡着她的哥哥。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却不是噩梦。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的小可怜儿。这一次,她成了公主,她的哥哥就是她的骑士。她勇敢的哥哥挥舞着利剑,将她从恶龙脏臭的爪子底下救起,带她回了城堡。

  她洗过澡,换上新衣服,就又恢复成从前干净漂亮的模样。好像珍珠染了尘,用手绢轻轻一擦,光芒没有分毫损伤。

  97、

  蒋弼之终于处理好了天水的事务,几乎是一刻没有耽搁地启程返往B城。钟乔见他虽然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但此时不见疲累,反而精神抖擞,就知他心情愉悦,抢在蒋弼之发话之前对司机说:“王师傅,直接去檀阙。”

  他这个玩笑很合蒋弼之的意,只见蒋弼之因为之前处理工作而积攒起来的锋利气质迅速和软,甚至带了些微笑意:“行,那就直接去檀阙。”

  钟乔打电话通知那边,李总惊喜万分,说正好檀阙的几个董事和大股东会过去吃晚饭,力邀蒋弼之一起。

  蒋弼之不是很想应酬,他去檀阙是为了见他的男孩儿。可李总那边殷勤万分,还抬出规委一位干部的名号,蒋弼之就不好再拒绝。

  放下电话后,陈茂对蒋弼之说:“蒋先生,于经理刚给我的消息,檀阙的财务调查发现他们的李总经理有问题。”

  蒋弼之冷哼了一声,竟然完全没有吃惊的意思。

  陈茂讶异:“蒋先生早就怀疑他监守自盗?”

  蒋弼之冷笑,“一个常年亏空的酒店能有那么漂亮的账面,背后肯定有大鱼。”

  他又给蒋怀中去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下,晚上一起赴宴,美其名曰——“来长长见识。”

  蒋怀中情场不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四叔,你就是想让我去当盾牌,掩饰你和你那小宝贝儿谈情说爱吧。”

  蒋弼之便又笑了,也不反驳,只看了眼陈茂,想着一会儿得把他的助理支走。

  蒋怀中在电话那端叹气,“四叔,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呢?不应该是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吗?”

  蒋弼之略一扬眉,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

  蒋怀中那边犹在抱怨:“可我现在看不见宋城的时候确实很想他,可一想到他他对我那么冷漠,我就很难过,见了面就更难过,恨不能立马和他分开,跑到看不到他的地方。四叔,你说,我现在还爱宋城吗?”

  蒋弼之显得很没同情心:“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连自己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就太失败了。”

  蒋怀中那边默了默,恹恹地道:“我觉得我是爱他的。”

  “那就管好自己,不要再出去胡闹,争取他的原谅。”

  蒋怀中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挂掉电话后,蒋弼之看着窗外的风景,咀嚼着蒋怀中刚才的话——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

  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摩挲,终于压抑不下那份想念,拨通了陈星的电话。

  陈星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立马把手伸进兜里直接摁掉,然后问对面的人:“姜律师,您的意思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我们肯定会输吗?”

  “也不是说100%,只是被害人这边,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听你的意思是嫌疑人在警察赶到前就把证据都毁掉了,可我们没办法证明……”

  这是陈星约见的第三位律师了,同之前两位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说法,都说没什么胜算,最多为陈月当时身上的淤伤判个轻微伤害,罚几百块钱了事。

  陈星万万没想到,他们下定决心要死磕到底,一万、两万甚至三万的律师费他们都决心要掏,结果还是不行……

  为了约见律师,他冒着被扣工资的风险把酒店的制服穿出来了,这衣服实在闷热,从空调屋里一出来,他立刻被混着尘土味的燥热空气呛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在员工浴室里洗完澡,被水蒸气一蒸,整个人更加昏头涨脑。

  他扶着柜子蹲下来,旁边有同事询问他:“小陈,身体不舒服?”

  陈星做了个深呼吸,抬头冲同事挤出个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同事拍拍他肩膀:“那你赶紧垫点吃的。那位小蒋少爷又来了,一会儿准得又喊你。”

  陈星很吃惊,怎么全酒店都知道蒋怀中来了必喊他?他怔了一瞬,随后扶着铁皮柜站起身来。

  蒋弼之本想同这些人吃完饭后再去十六楼找陈星,可他一见那河豚,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个餐厅是檀阙的特色餐厅,主打日料,主厨都是从日本请来的大厨,做菜很地道。

  晚餐的菜单里有河豚料理,大厨推着养了几只河豚的水族箱过来给客人们过目。

  蒋弼之没想到河豚竟然那么小,平心静气的时候竟然那么可爱。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嵌在小脸上,嘴巴不大,嘴角上扬,竟像是笑着的,还有几分娇憨。

  大厨隔着手套从水族箱里捞出一只,那河豚立刻充气胀成一只小皮球,全身的刺都竖起来,瞪圆了眼睛对在座的各位怒目而视。

  蒋弼之侧身对蒋怀中说了句悄悄话,蒋怀中一下子笑出声,对李经理说:“李总,能不能把这只河豚留下,怪好玩的。”

  李经理自然应下。

  陈星被叫过去时,包间里只剩蒋弼之、蒋怀中和李经理三人。

  蒋怀中一见他就亲热地拉他去看那只河豚,笑言:“陈星,你看这鱼像不像你?乖的时候这么可爱,一生气——”他直接伸手进去把鱼捞出来,那可怜的河豚立刻在他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起气来,瞪圆了眼睛冲着蒋怀中示威。

  蒋怀中把这只炸起一身刺的河豚举到陈星眼前,“一生气就成这样了,把自己气得鼓鼓的,结果在别人看来还是可爱得不行。”

  陈星也在看那只河豚,鱼离了水,甭管是瘪着还是鼓着,有刺还是没刺,都无助极了,也可笑极了。

  他又看向蒋弼之,对方也在笑看着自己,眼里闪着他独有的微醺后的风流水光。

  蒋弼之显然很认同蒋怀中刚才所说的——自己像只河豚。哦不对,不是他认同蒋怀中,而是根本就是他在借蒋怀中的嘴来逗弄自己。

  所以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这般可笑可怜吗?

  “看起来是挺可爱的。”陈星笑道,眼睛直直看向蒋弼之,“可是蒋先生忘了吧,河豚可是有剧毒的。”

  ————

  一会儿微博放个河豚的照片。真挺可爱的!

  98、

  蒋弼之脸上的笑容倏然而逝,李经理忙站起来打圆场:“没有毒没有毒,这是人工培育的无毒品种,吃起来很安全的。”

  没人理他,蒋弼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星,陈星视线低垂看着桌子,蒋怀中则捧着那只河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分不安,七分看戏,想看他四叔会不会当场发怒。

  “怀中,把鱼放回去吧。”蒋弼之缓声吩咐道。

  “……哦!”蒋怀中将鱼丢进水里,那鱼进了水依然胀着,摇着短小的尾巴笨拙地游走了。蒋怀中闻闻手上,一股浓郁的鱼腥味袭来,令他大为后悔,拔腿往洗手间跑。

  李经理颇善解人意,忙拦住他:“小蒋先生,普通的洗手液洗不掉这味道的,您得跟我去趟厨房,那里有专门去除鱼腥味的钢皂。”

  蒋怀中张着手催促他:“快点快点!这鱼怎么这么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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