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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惊恐地转过头来,终于露出求饶的表情。

  蒋弼之看着他眼里的恐惧,忍不住叹气:“你不能总这样,一时冲动一时又后悔,你做事前能不能……”他停下嘴,他必须要改掉一见这双眼睛就情不自禁说教的毛病。

  他最后只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不能让我白白心软。”

  他的本意是,像陈星这样贫穷、狡猾又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太容易走上邪路,他不希望自己饶过他这一回,他还会犯下一回。

  陈星听完他的话,沉默着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一个蒙着眼睛的人从悬崖边无知无觉地退回来。然后他完全地转过身,并没有看蒋弼之,轻轻地点了下头,道:“好。”

  他们两人曾因着天然的吸引而彼此靠近,可惜刚刚享受几许共振的美妙,就因着一些固有的偏见而不慎分离,从此渐行渐远,终至再无交集。他们的心已不再相连,说出口的话就难表真意,听到另一人的耳朵里更是错漏百出。

  蒋弼之一愣,随即在年轻人美好的肉/体上审视一圈,玩味地笑了。

  ——————

  很遗憾,我自己捧到天上去的星星和蒋先生,又亲手一只一只地拉回人间了。

  109、

  蒋弼之好整以暇地坐回床上,姿势却不复刚才的慵懒,而是如他在人前时那般疏离,嘴角挂着淡淡的讥笑。

  “这次算自愿?”他嘲讽道。

  陈星点头。

  “自己说出来。”

  陈星瞥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微弱地说道:“我是自愿和你上床的。”

  蒋弼之的眉头拧到一起。他曾想方设法逼迫陈星承认那是合理买卖,可彼时那年轻人宁可将自己折磨晕过去也不肯松嘴,此时他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出畅快,反而更加愤怒。

  “那还不过来?”他的心情恶劣到极点,语气里也带了厌倦。

  陈星的表情堪称平静,但是蒋弼之能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和鼻尖。看来在他刚刚看不到的角落又偷偷哭过了。

  陈星走得有些慢,中途还平地绊了一脚。

  蒋弼之心里跟着踉跄了一下,意识到陈星其实是醉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让他洗澡,醉得更厉害了……他再次不可避免地心软了。他觉得这大概是和陈星的长相有关,也可能还有年龄的关系。他总能激起自己的怜爱之心,只要他服软,自己必然没了原则,这显然是不理智的。

  陈星站在蒋弼之跟前,脸色看起来平静,实则是失了生机。攥着裤腰的手僵硬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也完全失了血色。

  蒋弼之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件事。

  他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陈星的愤怒,很神奇的,他也因此释然了自己的。他甚至觉出自己可笑,何必呢,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

  “你走吧,我当这件事没发生。”

  陈星愕然地抬起头看他。

  “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今晚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和你们李经理说那件事,是他自己猜到的。”

  陈星的表情霎时支离破碎,眉毛和嘴角可笑地抽、动起来。

  蒋弼之见他神色怪异,以为他不信,又说:“上过床的两个人,总会有些不一样,有心人总能看出来。你还太小吧,不懂。”

  说到这里,他不免感到抱歉:“关于那一晚,是我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贸然……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如果你需要心理疏导的话,我可以向你介绍心理医生,费用由我来出,包括其他方面的赔偿,你都可以提。”他顿了顿,又道:“你如果想付诸法律也可以。当然,发展到那一步是我不想看到的,如果有必要,我也会用法律手段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虽然这样讲你很难接受,但我依然认为那是一场意外,毕竟我当时不认识你,猜不到你哪些是真话哪些是醉话。”

  陈星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傻了一样,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句“我没有和你们李经理说,是他自己猜到的”。

  “一会儿钟管家就过来了,我让他留下联系方式,你有需要就和他联系。保重。”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转身欲走。

  陈星下意识躲开他的言外之意,只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狐疑地问道:“你没有骗我?”

  蒋弼之平静地转过头,“没有。”

  “真没有?”陈星盯着他,像要钻进他心里去看。

  面对这连番的质疑,蒋弼之竟然产生某种类似“委屈”的情绪。他从没有骗过陈星,倒是陈星,一而再、再而三……

  他近乎无奈地说道:“已经到这一步了,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陈星下意识拒绝去想“这一步”是哪一步,只是心头乍然涌起喜悦。他之前那么愤怒,此时却又轻易地相信这是个误会。这让他高兴坏了,连刚刚听到的那些刺耳的话都暂且抛到脑后。

  他见蒋弼之面色凝重,以为他还在生气,便忙解释道:“我刚才拍你也不是想给谁看,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想看你抓狂……”

  蒋弼之感到意外,但也没有特别动容,他只是更加确定了,他们两个确实不合适。

  陈星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太大反应,这才有些慌了。他被烙进本能里的恐惧显然比他本人敏锐,他怕痛似的回避着蒋弼之话语里的去意已决,却又从他的神态里察觉出他的不可挽留。

  他立刻如他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亲切地拉起蒋弼之的手讨好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吗?”

  那期盼的眼神让蒋弼之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们两个都有错,我也要向你道歉。”

  陈星大大地松了口气,放心地笑起来,连连点头:“我也没关系!”又将蒋弼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要通过这碰触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似的。他试探地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就和好了?”

  蒋弼之惊讶于他思想的简单,反问:“和好?怎样算和好?”

  陈星微怔,“就是……”他本想说就像原来那样,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说不行,并不能令蒋弼之消气,便说:“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他顿了顿,又强调道:“真的,我一觉出自己在想你就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又拒绝我。”他做出委屈的样子。

  真可惜。

  蒋弼之脑子里瞬间冒出这样的念头,顿觉伤感。倘若他早一点听到这句话,哪怕只是早两个小时呢,他该有多高兴?

  “陈星,我们两个不合适,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还是不要继续了吧。”他觉得无比遗憾,他们竟然连“分手”都算不上。

  陈星喜悦的情绪赫然中断,愕然地看着他。

  蒋弼之再次觉出抱歉,他觉得这个男孩儿此时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了吧,他应该对自己确实有些心动的。他再次觉出深深的遗憾。

  “抱歉。”他主动捏了捏陈星的手。

  陈星忙抓住他,“什么叫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不是你说要追求我的吗?不是你先开始的吗?”他不解地问道,甚至因为过于疑惑而微微歪了下头,像遇到复杂数学题的中学生。

  “我不该追求你,你并不是同性恋,现在觉得对我动心也许只是出于好奇,或者……”他越说越觉出自己当初太草率,诚恳地说道:“是我误导了你,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我很担心这件事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会让钟乔联系你,帮你找一位可靠的心理医生……”

  陈星害怕地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为什么是钟管家?你不是有我电话吗?”

  蒋弼之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眉间亦有愁绪:“我们两个就不要再联系了吧。尽快忘记对方,对我们都有好处。”

  陈星为他的冷酷生生打了个寒战。

  “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他突然又变了脸,愤怒地下了定论,“你就是玩玩!跟那些有钱人没什么两样!”

  蒋弼之无奈叹气。

  “蒋弼之,那个煎饼你没吃吧?”他冷冷地瞪着他。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知道他这是准备再次给自己定罪了。所以说他们真的不合适。

  “没有。”

  陈星冷笑,“哈,你看,你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没什么感情。”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长长,平时被发胶固定着,显得很英俊,此时被汗打湿,凌乱地垂下来,让他那偏执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疯癫。

  蒋弼之摇了摇头。正巧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钟乔,告诉他已经到酒店了。

  “陈星,保重吧,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他毫不留恋地转头。

  “蒋弼之!”陈星又喊他,比之前哪一次都更急切都惶恐。

  蒋弼之有些厌烦地转过头看他,他喝了很多酒,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实在太累了。

  陈星竟然不管不顾地扑进蒋弼之怀里,用嘴去袭击他的嘴唇。

  蒋弼之皱着眉用手挡住,冲他摇头。陈星又趁机舔他的手心,还咬他的手指。蒋弼之疼得“嘶”了一声才看出陈星是想挑/逗,可他毫无章法,又没有分寸,咬得他手指很疼。

  “松嘴。”蒋弼之疲惫地说道。他已经完全招架不住陈星的情绪化,从喜到怒、从怒到喜,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过渡,令他颇感无力,他身边蒋安怡是一个,如今的陈星又是一个。这真是没办法,他难过地想,他不该喜欢这样小的对象,他们注定理解不了对方。

  陈星不依,牙齿用力咬着他,眼睛则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盯着他,里面有眼泪在打转,将他的视线折射地七零八落。

  蒋弼之被他闹得很累,也很伤心,竟然也有跟着落泪的冲动。

  “陈星,松嘴吧,你这样咬得我很疼。”

  陈星像做错事似的忙松了嘴,哀求道:“那件事我都忘啦!你也忘了今天的事好不好?”他又跑回起点了。

  蒋弼之只想快点结束和醉汉混乱的对话,摇头道:“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陈星怔了怔,竟然又开始脱裤子。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穿内裤,瞬间就赤条条了。

  没了衣服的束缚,似乎令他的行事也更加无所顾忌。他一把抱住蒋弼之,像是生怕他跑掉,“我们做吧!”

  蒋弼之难过地用手挡住他的脸,“你这是何必呢?这种时候做、爱毫无意义。”

  陈星只执拗地说:“做吧,跟我做/爱!你不是很喜欢吗?”他在蒋弼之怀里蹭动,甚至拽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屁股。

  蒋弼之箍住陈星的腰让他不要乱扭,另一只撩起他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双落泪不止的眼睛。

  “为什么呢?”他因为无奈和难过而蹙起眉,万分疲惫地说道:“你这样,明天酒醒了又要后悔。听话,现在赶紧上床,我给你倒杯水,喝完就睡觉,明天起来就好了。其实你并没有很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我一直来找你。”他依然坚信陈星一切的失态都是因为喝醉,因为他认为自己在陈星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陈星颓然地低下了头,但他很快发现蒋弼之勃、起了。他立刻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示意蒋弼之往下看,好像那器官就是蒋弼之的白旗,一旦起立就可以将他刚才说的话都全盘否定似的。

  蒋弼之叹气:“这说明不了什么,你的身体本来就对我很有吸引力。”

  陈星脸上的表情凝了一瞬,随即说道: “你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我现在一想到和人上床就害怕,有漂亮的女生在我身边脱了衣服我都没办法,你得负责。”

  他的确十分狡黠,一下子从蒋弼之之前的话里找到他的软肋。

  他此时又显得十分冷静,蒋弼之都分辨不清他到底是醉着,还是已经清醒了。

  “那我们更不能做了,会进一步误导你。”

  “不是误导,就是心理阴影。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也许我本来就是同性恋,要不然怎么一直没有谈恋爱。我现在只盼着不要一想到上床就害怕,我觉得你能做到。我不喜欢心理医生,我不希望那件事有更多的人知道。”

  他的话条理清晰,蒋弼之便也和他认真地对话:“这个你放心,心理医生会保护病人的隐私……”

  陈星不耐烦地打断他:“蒋弼之,上床有那么难吗?两个人都高/潮了,我也不吃亏啊。”

  蒋弼之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陈星撇了下嘴,“别人告诉我的。”他微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蒋弼之,我有一回梦见你了,你给我手/淫,特别舒服,你再给我弄一次。”

  这次他的勾/引终于起效了,起码蒋弼之的身体彻底因他兴奋起来。

  蒋弼之后撤了一步,“我得走了。”他识破了陈星的意图。

  “陈星,刚才那种话不适合你,你明天清醒以后可以给我打电话。”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一步。

  “滚!”陈星暴怒地推了他一把。

  蒋弼之顺着他的力道又后退几步,两人离得更远了。

  “再见,保重。”

  陈星立在原地,被动地重温着往日一次次被抛弃时的场景。他终于眼睁睁地等来他最害怕的一样事物——背影。

  110、

  已经凌晨两点了,酒店门口一片寂静。

  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檀阙的门廊处,钟乔快步从酒店里走出,钻进车里。

  “先生,钱已经交给小陈先生了。”

  蒋弼之似乎还没从刚才独自一人的沉默中缓过神来,车里静了几秒后,才听到他问:“他收了?”

  “收了。”钟乔看着他脸色,又多说了几句:“小陈先生拿到钱以后说,请我向您转达谢意,还……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为以前,咳,打的我那一下。”

  蒋弼之的嘴角机械地抬了抬,但这显然算不上一个笑,当他嘴角又迅速回至原位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没精神,“他状态怎么样?醉得还厉害吗?”

  钟乔有些惊讶,“小陈先生喝醉了吗?我没有看出来……”

  蒋弼之默了默,“走吧,直接去公司,我今晚在办公室里睡。”六个多小时后他有一个会议,路上折腾不起了。

  “先生……”钟乔面一边开车一边纠结道:“我有件事想跟您说,关于小陈先生的。”

  蒋弼之没有说话,钟乔将这理解为默认。

  “我后来又多问了一句,派出所的人说被领养的孩子长大以后和养父母断绝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养子忘恩负义。听说有的养父母会虐待养子,有的还会侵占养子的遗产……不是所有的养父母都对领养的孩子好。”

  蒋弼之落下他那边的窗户,对着窗外做了个深呼吸,可外面的空气比车内的还要闷热,他不得已又将窗户升了回去。

  “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钟乔知道,他在电话了听到时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他知道蒋弼之的脾气确实算火爆的,但他能很好得克制,即使偶尔发火也不会那么口不择言,专拣锋利伤人的字眼,就好像一般人吵架似的。

  他通过后视镜觑眼蒋弼之的脸色,问道:“先生,您要不要再打探一下,看看小陈先生有没有什么困难……”

  蒋弼之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说:“不用了。”

  他白天才说过蒋安怡,不能一到自己这里就一再破例。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有正式工作,他可以打理好他自己的生活。”他随即想起陈星那只路易斯威登的钱包,“他虽然年轻,但很能干,自尊心也强,也许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小陈先生……”

  “我们分手了。”他此时用了“分手”这个词。

  钟乔略感讶异,但很快释然,安慰道:“先生不必介怀,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实话,我也一直觉得小陈先生和您不太合适,分开也算好事。以您的条件,很快就能……”

  “哪里不合适?”

  “……我个人觉得……其实不止我这样认为,我委婉地咨询过小姐的心理医生,她也认为您每天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应该需要一位温柔体贴的伴侣。小陈先生固然很好,但个性还是太强了,会让您更辛苦。” 钟乔见识过蒋弼之两次有失体面,一次是半夜穿着浴袍去血检,一次就是今晚,隔着电话气急败坏地查人隐私。他跟了蒋弼之十来年,只有陈星有这个本事将蒋弼之气得理智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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