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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不敢说出那个数目,只试探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蒋弼之轻叹一声,“就算是陌生人,看到这样我也会问一问的,何况你还是我喜欢过的人。”

  喜欢“过”的人,陈星心里一空,还顾不得伤心就感到心底腾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忙低下头假装慢慢吃饭。

  蒋弼之在一旁看着他的发顶,又说了一遍:“你可以不告诉我用途,只告诉我一个数目就可以。”他还记得陈星有着敏感的自尊心,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

  “我妹妹,得病了,最近换了种新药,非常贵。”陈星小心地看着蒋弼之的脸色,注意到他说到这里时,蒋弼之眼里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他不能理解这如释重负是因何而来,但也来不及多想,趁着蒋弼之还有耐心,继续说道:“已经吃了三个月,检查结果显示这药对她很有效,医生让继续吃。”

  “那个药多少钱?”

  陈星心脏“砰砰”直跳,“八万,一个月。”

  饶是蒋弼之没为治病买药发过愁,乍一听这数目也不由惊讶了:“这么贵?”

  陈星以为他嫌多,忙说:“不用一直吃,医生说再吃半年,然后再做一次检查。”

  “八万,六个月是吗?那我先给你五十万够吗?还有没有别的花销?”

  陈星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就是药贵。”

  蒋弼之点了下头:“你给我个账号,我让钟乔给你转账。”

  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突然被卸下,陈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怔怔地看着蒋弼之,突然抬手捂住眼,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他们都心知肚明,这钱,陈星是还不上的。

  “我写欠条,我以后一定会还的。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一共有……”

  蒋弼之不忍地打断他,“你违规了。”

  “嗯?”

  “你,昨晚做的事,违规了,会被开除。很抱歉,这方面不能给你通融。”

  陈星顿时愣住,傻了似的看着蒋弼之。

  “我可以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做仙人跳吗?”

  陈星愣了愣,又垂下眼眸,“有个朋友的女朋友被有钱人骗走了,我们想给他出气,顺便也……捞点儿钱。”

  蒋弼之叹气,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以后不要用这种方法赚钱了。可能,是我给了你误导。”他歉疚地说道。

  陈星不解地看着他。

  他头发太长了,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蒋弼之怜惜地将他眼前的头发拨到一边,看到陈星茫然懵懂的目光。蒋弼之十分自责,也许是他曾经的一些行为让陈星有了“身体是可以买卖的”这个想法。

  陈星因为疲劳而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随即想到自己失业了,赚钱变得更难了,难过地低下了头。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工作。”

  陈星惊喜地抬起头。

  “做我的私人管家,愿意吗?”

  陈星深知自己并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权利,他只是很不自信:“我,我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和你之前的工作有共通的地方,而且钟管家会教你。”

  陈星终于笑了,“我愿意我愿意!”又忙道:“谢谢蒋先生!”

  蒋弼之看见他这笑脸,心里瞬时明媚起来。他就明白,他不是在纵容陈星,他其实是在纵容自己。把人放在眼前,如此才能安心。

  114、

  地铁站口,有几人在围观一个高个子男生,他脖子里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人肉沙包,一拳十块(别打脸),攒钱给妹妹买药。旁边还印着一个收款二维码。

  陈星跑过去,“高个儿!我借到钱啦!”说着就要把他脖子里的牌子摘下来。

  高个儿不肯,陈星之前就这么骗过他,他可不会再上当,一边护住牌子一边问:“钱呢?你给我看看。”

  他一拗起来陈星都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今天早上刚刚借到的,人家还没来得及给我呢。”

  “那就等你真拿着钱再说。”

  “哎你别动,我扫一下码。”一对年轻情侣走过来,高个儿忙把牌子扶好,他们扫了两次。

  陈星挡在高个儿前面:“打我吧。”

  高个儿忙推他:“星哥你不行。”陈星咬着牙扭头瞪他:“你行我怎么就不行?”

  对面的小伙子问:“你也是病人的哥哥?”

  陈星点头。

  小伙子说:“那一人一下吧。”

  他看起来没比高个儿矮多少,肌肉还很结实的样子,一抬起拳头就像练过的,陈星暗自收紧腹部,请求道:“就打肚子,行吗?”

  对方却依然把拳头抬得高高的,陈星有些犯怵,他要是打胸口,一拳砸实了可能会出问题。

  “哎呀你别吓唬人了!”旁边的女朋友气恼地推了那小伙子一下。

  小伙子嘻嘻一笑,拳头在陈星左肩轻轻碰了一下,“兄弟加油,没有过不去的坎。”又在高个儿肩上也碰了一下,“加油,我家里以前也有人得过大病,知道这滋味。”

  高个儿愣住了,陈星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女孩儿从包里拿出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飞快地叠了一只纸鹤递给陈星,陈星泣不成声,连“谢谢”都说不出来。

  “送给你妹妹的,祝她早日康复。”

  陈星抹了抹脸,把纸鹤交给高个儿:“你帮我给小月拿过去吧。跟她说我碰上一个朋友,帮我介绍了一个好工作,试用期比较关键,就先不过去了。”

  高个儿点点头,又问他:“星哥你手怎么了?”

  陈星用袖子掩住手腕上的伤,“没事,不小心蹭的。”

  高个儿便信了,说:“你放心,我和黄毛儿还有彭阿姨能照顾好小月,你好好上班。”

  陈星点头,同时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痂,也不知这伤什么时候能长好。

  钟乔出门接陈星的时候,看出他刚哭过,不由在心底一叹。他同陈星寒暄:“这边不好找吧,好多出租车司机一进来就开始迷糊,一般让他们停在那个路口就可以。”

  陈星讪讪一笑:“我是坐公交过来的。”

  钟乔一顿,回忆这周围的公交车站,却没什么印象,再看陈星额头上亮莹莹的汗珠,不由又责备自己大意,“下次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陈星礼貌地应下,但钟乔也看出他下回肯定还是会自己走路。他其实并不了解陈星,但一看见陈星,看见他的神态,就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性格,同时也更明白蒋弼之刚同他说的——“既然都看见了,就没法不管”是什么意思。

  他领着陈星进了屋,陈星不敢乱看,只用余光瞧了瞧这房子,整个人就更显拘谨。

  钟乔帮他拿了双拖鞋:“这双是新的,以后你就穿这双吧。”他见陈星站在原地没动,又说:“哦,有点大,你穿多大的鞋?我一会儿去给你买。”

  陈星蹲下/身,低声道:“不用麻烦了,钟管家,谢谢您。”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球鞋,把脚塞进拖鞋里。钟乔礼貌地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他袜子上的破洞。

  鞋柜里放着几双皮鞋,一看大小就知道是蒋弼之的。陈星将自己破旧的球鞋放到最下层,尽量离那些光鲜的皮鞋远一些。

  他跟着钟乔往里走,看见蒋弼之一身休闲装扮,正单手插兜站在客厅等着他们,一见陈星过来,冲他点了下头:“把东西放下,先坐吧。”

  陈星将背包卸下来拎在手上,不知放哪里合适。

  “先放地上吧,过来看一下合同。”他坐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叠文件。

  所谓合同不过是为了让陈星心安的东西。蒋弼之让钟乔挑了份现成的模板,略微改了改,比如,把工资调到每月一万,比如,把工作年限写成四年,而工资写成预付。

  陈星明白,这其实就是做慈善,是扶贫。

  他没有立刻签字,而是从包里拿出那一叠复印件放到蒋弼之面前。蒋弼之大概翻了翻——诊断证明、病程记录、出院证明、住院证明、骨髓检验报告单……

  厚厚一叠,一直在重复,持续不断的检查、三番五次的住院,蒋弼之只翻了几页就收回手,把视线投往别处,不敢再多看一眼。

  陈星一直观察着他的脸,以为他是厌烦了。因为他见过不少,乍一听闻会心生同情,但稍多了解,就会为其中沉重的部分而心生回避。

  他忙把那些纸收好,把医生开的处方和购药的收据摆在最上面。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到自己是有过“前科”的,担心蒋弼之一时同情心泛滥拿了钱,回头清醒了再质疑。

  “香港买的药?”蒋弼之看见那收据。

  “是,这药很新,大陆还没有过审,得去外面买。”

  蒋弼之点点头。

  陈星又把户口本、医疗卡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蒋弼之没有看,而是显得心事重重,“陈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其实我……”

  他极罕见地欲言又止,陈星惊恐地看着他,以为他后悔了,脸色霎时雪白。

  “蒋先生……”钟乔突然喊了一声。

  蒋弼之下意识看了陈星一眼,也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刚要说的话顿时吞回肚里。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不是?”

  陈星狠狠松了口气,心想这哪是一文钱啊。

  蒋弼之把合同盖在那一堆东西上面,“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我去下公司。”

  陈星忙起身要送。

  钟乔说:“小陈先生,先跟我去认一下房间吧。”

  陈星忙又收拾东西,拎着包和钟乔上了楼。

  钟乔下来时,看见蒋弼之还没有走,正站在窗前看着院里的白兰出神。

  “你还记得送他去医院那次吗?”

  钟乔略作回想,“记得,好像是去年五月份吧。”

  蒋弼之点了下头,“五一假期的时候,第一次请到汪局。那会儿这花刚谢。”

  钟乔也看向那白兰,洁白莹润的花瓣,亭亭玉立着,饱满而脆弱。

  蒋弼之抬手做了个动作,像是隔着玻璃在那花上拂了一下,“被雨一打,一夜之间就会凋谢。”他静了会儿,又道:“但是来年还会再开,一样美丽。”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他转过身问钟乔。

  钟乔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先坚持几个月,等钱都花完了就放弃。”蒋弼之并没有告诉他两人具体如何重逢,只大概说了几句,他也大概猜到一些。他顿了顿,又道:“这方面我比不上小陈先生。”

  陈星很快下了楼,蒋弼之已经走了。

  钟乔带着他参观房间,告诉他他的职责。陈星认真记下,觉得都不难。

  “先生还有几句话想通过我转达给你。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曾经有过一段不成熟的感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希望之前的那些经历不要影响你的工作状态。”

  陈星忙点头:“不会的。”

  钟乔平时很少与人做这种肢体碰触,但此时也忍不住鼓励地拍了拍陈星的肩膀:“我妻子刚怀孕,需要人照顾,先生的早晨和夜里就交给你了。这份工作不是闲差,也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115、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厨师过来了,钟乔临时通知他说蒋弼之要在外面吃,但是依然请他把饭做好再走。

  钟乔说这算例外,一般来说先生不在家吃饭的话,厨师是不用过来的,但今天是陈星第一天住过来,应该招待一下。

  陈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蒋弼之今晚本来没打算出门的,他是怕自己不自在才特意避出去的。这里是他的家呀,陈星在心里叹了一声。

  钟乔想留下陪他用饭,也被他婉言劝走了。

  等钟乔走后,陈星去厨房同厨师寒暄。他本想帮忙,顺便熟悉一下厨房,却被厨师严词拒绝,说他有自己的烹饪艺术,不能被人干扰。陈星闻言忙退到厨房门外,像从前做服务生那样站在一旁安静地观察。

  直到厨师将饭做好他才斗胆问了一句:“请问,蒋先生每天的菜单是由谁来确定呢?”

  走出厨房的厨师又变成一个和蔼的人,笑着回道:“一般都是钟管家来定,提前一个星期通知我,由我来负责准备食材。蒋先生偶尔也会提出些要求。”

  陈星笑着点点头。

  “小陈先生——”厨师也学钟乔喊,喊他“小陈先生”,“您尝一下味道,蒋先生喜欢这种咸淡的。如果需要您给他准备饭菜的话,就按这个标准来。”

  陈星又向厨师道谢,知道厨师还有自己的工作,就请他自便,等人走后才坐下。

  原来蒋弼之自己在家时吃的这么简单,只有一道荤素搭配的菜,摆盘虽然优雅,但其实都是常见的食材,也并非他事先想象那样从头盘开始一道又一道。他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好笑,如果蒋弼之每天都从头盘吃到甜点,估计早不是现在的身材了。

  他吃饭着急惯了,很快就吃了个干净。等他端着空盘子进到厨房时,发现厨师早就收拾好了,正倚着橱柜玩手机,见他进来,自然地伸出手接过餐具往洗碗机里摆。

  陈星说:“以后收拾厨房和洗碗的工作就都留给我吧,您早点下班。”

  厨师很是惊喜,想了想说:“收拾厨房是厨师分内的事,但是收碗的工作,如果您不嫌麻烦……”

  陈星微笑道:“不麻烦,我是要住在这里的,您就不用干等着了。”

  厨师又同他确认他会不会用洗碗机,所幸陈星是会的。

  “您需要开一次清洗模式,用清水快速冲洗干净。保洁会等里面摆满以后再正式洗一次,这样比较节约能源。”厨师耐心地说道,并告诉他各个按钮的功能。

  陈星又是连连道谢。他发现蒋弼之身边的人都很好。

  “冒昧问一句,您是新来的管家吗?”刚才厨师一来就急着进厨房,钟乔归心似箭,走的时候忘记向他介绍了。

  陈星很惊讶,“您怎么看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同钟管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尤其他今天穿得很随意。

  厨师道:“一直都听钟管家说需要一个帮手,看您言谈举止就觉得像。”

  陈星有些意外、又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咦,您一笑又觉得不像了。”厨师一见他笑,也不由地笑起来。

  陈星忙说:“我是的,我是来给钟管家帮忙的。”

  “哦,陈管家,幸会。”

  陈星看着他伸出的右手,突然有了一种隆重的仪式感。他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份新的工作了,和他从前的那些工作在内容上有些相似,但又因着显而易见的原因,带给他的感受很不相同。但这终归是份工作,是他要付出辛苦、认真对待的工作。

  陈星不由肃了面容,颇为庄重地同厨师握了握手。

  陈星摆弄洗碗机的时候想起檀阙,曾经的檀阙。他是在檀阙十六楼学会的用洗碗机,他们那里的餐具总是不够用,小厨房里就配了个洗碗机,实在轮不过来的时候就自己洗。

  后来去了嘉宜的会所就没有这种问题了。所有部门的餐具都是统一送到洗碗间,送回来的时候都是干净的、齐全的,连擦杯子的活都省了。也不会有刀叉配不上对的时候,他们每天下班前都会一起清点各类餐具的数目,发现有遗漏或者损坏,都要填单子上报。给厨房下单也很方便,只需要在机器上输进编号、写清要求,到了时间就会出菜,不用去催,不用和别人抢,更不用站在大厨房里骂人,大家职责分明,所有工作都井然有序……

  陈星晃了晃脑袋,不愿继续想下去。嘉宜再好,他也回不去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还活着吗?”

  是毛毛。

  就是他那次半路闯进蒋弼之的应酬,同席的一个开红酒开不开的姑娘。后来他流落酒吧街,这姑娘捡到他,请他吃了一顿肯德基。等他去了嘉宜会所,发现那姑娘竟是常客,对他很感兴趣,总来搭讪,两人一来二去便相熟了。她让陈星喊她“毛毛”,听着像个假名,但这才是她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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