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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绝望的时候,四处借钱,四处碰壁,只有毛毛二话不说直接给他转了三万块,对他说:“救急不救穷,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不用你还,也别再找我借,你知道我赚钱也不容易。”

  三万块。陈星看着那熟悉的收款界面,想起往日种种,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他抬头问她:“你能给我介绍什么人吗?要是我,我去卖,能卖多少?”

  毛毛也不多劝,只说:“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只有一次后悔机会,以后想后悔都没那个资格。”

  陈星说:“你别劝我。我不能后悔。”

  毛毛能认识什么人呢?不过是些男人。她只找到两个,一个正常的,一个变态的。陈星挑了那个变态的。

  毛毛盯着他问:“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陈星涩声道:“听说过一些。”

  毛毛叹气:“这种我都不敢。他不是真喜欢那什么,他就是阳痿搞成了心理变态,想找人出气。”

  陈星直勾勾盯着那张纸,说:“就这个吧。”

  毛毛见他那样子就有些后悔,劝道:“你再想想。他虽然出价高,但下手也狠, 其实不值的,你多陪别人几次也能赚出来啊。你长得这么帅,很好找的。这个月的药不是已经买好了吗?不用这么着急啦。”

  陈星依然坚持:“就这个吧,就当是挨打。”

  毛毛愣了愣,问他:“你心里有人吧?”

  陈星抬眸看向她。

  “我一开始不跟他们接吻的。” 毛毛自嘲地笑了一声,“这就是自欺欺人,纯属跟自己过不去。”她随即也觉得心烦,摆了摆手,“算了,总比你去卖血卖肾的好,以后可别提那个了,吓死人。”

  陈星又垂下了头,听见毛毛叹了口气,“你跟你妹妹也真是……”真是什么呢,倒霉?命苦?可他分明还从毛毛口中听出了些许羡慕。

  “嗯,活着呢。”他回道。

  那边直接一条语音过来:“赶紧开视频让我看看你被打成什么德行了!”

  陈星环顾四周,觉得蒋弼之家里太豪华了,便找了面白墙做背景,开了视频。

  毛毛仔细看他的脸,庆幸道:“没毁容就行。”又让他拿着手机照照身上,看他还四肢健全,终于放了心。

  “钱拿到了吗?”

  “……拿到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借到钱了。”

  “真的?!借到多少?!什么时候还?!”

  “……够用半年的,不着急还。”

  毛毛的欣喜迅速褪去,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被那个变态包养了吧?”

  “没有没有。”陈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毛毛像审犯人似的盯着他:“我记得你妹妹那个药好几万吧,谁那么心善一下子给你这么多钱?”

  陈星想到蒋弼之,突然有种正被他温柔怜悯地注视着的错觉,他胸口一热,脱口说道:“你见过的。”

  蒋弼之回到家中,立刻感受到不同。

  以前钟乔下班离开前,会在玄关给他留盏灯,所以他一进门时是亮的,但是再往里看,就是暗的。

  然而今天不一样,他一进门,发现自己处于光亮的末端,越往里,就越明亮。人似乎同飞蛾一样都有趋光性,他看着从客厅里洒出来的光,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般。

  是不是冲动了?他暗忖道,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陈星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从他进屋、换鞋,到走至跟前,一直睡得无知无觉。他真是累了。

  陈星应该是洗过澡了,已经过长的头发看上去柔软而蓬松。也换过衣服,依旧是偏大的,显得他的身体很小。他弯着胳膊,袖子滑上去,露出手腕上的伤。蒋弼之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他的后背,有些担心他大大咧咧的没有擦干,但自己再过问显然又太不合适。他的睡相很乖,也许是因为睫毛长的缘故,闭上眼睛后,上下睫毛叠在一起,在眼下投下一片安宁的阴影,同时盖住醒时的凶狠与倔强……也并不是……蒋弼之随即在心里纠正自己,他同从前很不一样了,他如今看上去安静而无害,可蒋弼之今天早上刚见过他满嘴是血的样子,知道他只是学会了将自己的凶狠掩藏起来。

  蒋弼之不知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也不知对他是好是坏。

  自从今天早晨认出陈星——或者应该说是陈星认出他的那刻起,许多被时光掩藏的记忆飞速复位,而此刻他得以安静细致地观察陈星,立刻发现陈星身上那些曾经格外吸引他的特质依然在,甚至更增添了许多令他无法招架的柔软的东西,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些柔软是针对他个人的,这令他极为动容。

  他不由想到,这半年多,陈星到底遭遇了什么呢?

  “陈星,醒醒,进屋睡。”他轻轻推着陈星的肩膀。

  陈星缓缓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缓慢地变幻着各种情绪,其中最动人的就是缱绻的依恋与信任。他随即彻底清醒过来,飞快地站起身来,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蒋先生,我等您回家等得睡着了。”

  钟乔不会这么说,钟乔从来没有说过“我等您回家”之类的。或许不该把他带到家里来。那条界限在今天早晨时还很清晰,这一天还没结束,那道线就已经开始模糊了。

  陈星揣摩着蒋弼之的脸色,不确定地问道:“我帮您脱外套?”

  蒋弼之的身体立刻感知到他向自己微微靠近了些,并试探地伸出了手。对陈星过于敏锐的感官反应令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同他保持距离了。他自己脱下外套,“不用。”又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又道:“不用拘谨,所有事都可以慢慢学。”

  陈星目送蒋弼之上楼,听到他说:“我回屋了,你也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半准备好早饭。”

  陈星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回到曾经属于钟管家、如今属于自己的卧室。他关上壁灯后,迅速被黑暗攫住了喉咙,惊得他忙又将灯打开。

  幸好这壁灯是可以调节亮度的,他将光调至最弱,几乎看不清任何一件家具。但是没关系,有一丝光亮就可以睡得安稳了。

  116、

  从无所适从到得心应手,不过只用了几天而已。陈星认为这份工作并不像钟管家形容的那么难,平心而论,以他从前的工作经验来看,蒋弼之实在属于很好应对的“客人”。

  在家里沉默少言的“蒋先生”和在外面万众瞩目的“蒋董”简直判若两人。他每天在家的时间很短,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寡言少语,很少提要求,甚至极少出屋,吃完晚饭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健身房,存在感极低。

  在这里住了几天,陈星见过蒋弼之晨起后行动缓慢的模样,见过他应酬回来后意兴阑珊的模样,见过他做完运动后手臂上青筋浮起的模样,也见过他刚洗完澡,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淌的模样。

  蒋弼之似乎并没有特别避讳他,也没有特别在意他,表面看来,两人就真如客人与服务生的关系,只在需要时喊一声:“陈星,帮我加一杯咖啡。”“陈星,晚上早点开饭。”“陈星,帮我放一下洗澡水。”

  新工作的得心应手并没有让陈星自在起来,相反,他认为自己做的工作太简单了。他听到钟乔打电话、接电话,询问蒋弼之妹妹在学校的情况,日常问候蒋家的长辈,给小辈挑选礼物,代表蒋弼之与他的生意伙伴寒暄,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叫园丁过来打理院子,叫调律师过来给钢琴调音,对裁缝解释下一季衣物的要求,和厨师讨论下一星期的食谱……

  陈星便明白他做的那些只能算是管家职责里的零头,蒋弼之把他留下,只是为了让他有处可去。

  他开始努力地给自己增加劳动,白天是他的休息时间,按理说他可以自行安排,连钟乔都会回趟家,他却选择留在房里做事。

  最先觉出清闲的是钟乔,然后是厨师,他委婉向钟乔表示:“虽说陈管家愿意负责早餐,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还是由我来做吧。”保洁也忐忑地跑到他面前询问:“钟管家,您是又找了一个钟点工吗?”

  蒋弼之听闻后忍俊不禁,对钟乔说:“他应该还没驾照,你让他去学车,我倒真该添个司机。”过了一会儿,又对钟乔说:“他这两天看起来状态不错。”

  钟乔脑海里回放着陈星干劲十足的样子,笑着回道:“是,看起来精神多了。”他又想到什么,赞叹道:“小陈先生和我说他从来不睡午觉,真是精力旺盛。”

  蒋弼之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但他随即又想到什么,不悦道:“但是他中午不好好吃饭,冰箱里的食材一看就没动过。”

  钟乔没吱声,谨慎地腹诽着,您从前不是君子远庖厨吗?

  中午的时候蒋弼之回了趟家,抓了陈星的现行。

  “你自己在家就吃这个?”

  陈星有些无措地站起身。他在吃蒋弼之早晨剩下的一点营养粥,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但其实味道没有变差。

  “懒得做?那我让厨师中午再过来一趟。”

  “不用不用!”陈星忙拒绝,“我自己可以做。”

  蒋弼之深深看他一眼,意思是会监督他。等他上楼以后,陈星摸了摸嘴唇上面, 黏黏的,他低头看着指头上沾的粥,不好意思地笑了。

  蒋弼之换好一身休闲装下来,陈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穿休闲装的样子和穿西装时很不一样,是另一种英俊,也更显肌肉……他手里拿的是……高尔夫球杆,原来是去打高尔夫,天这么热,不怕晒吗?

  蒋弼之突然看了他一眼,陈星心虚地移开眼,继续给花浇水,然而他的余光看到蒋弼之投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发现他还在看自己。

  陈星窃喜不已,原来他表面看着淡定,其实也在偷偷地观察自己。

  蒋弼之出门前,陈星过来递给他一支防晒霜,蒋弼之嫌弃地皱起眉。

  “钟管家说,您要是去打高尔夫的话,得抹这个。”陈星学他刚才那种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意思是监督他当场抹好。

  蒋弼之瞧他一眼,侧过身去,一边给自己涂防晒霜一边想着,要是现在对他说:“来,你给我涂。”看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得意。

  蒋弼之出门以后,陈星得了清闲,便给陈月拨了个视频电话。他手腕上的伤还没完全长好,不敢去医院看陈月,只是从视频里都能看出陈月的状态好多了,之前病情快速恶化带来的恐慌终于消散殆尽。

  陈月说下次检查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医生说结果好的话就可以出院。

  陈星为了让她心安,让她在视频里看了看蒋弼之的家,“看,我就是在这个朋友家里做管家。他很有钱的,也很慷慨,那些钱真的不用着急还,合同都签好了,四年,我给你看看……这下能放心了吧?”

  他收好合同,又道:“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我真的没有做违法的事。万一哪天实在弄不到钱了,咱们就买原料自己做,我又不傻,怎么会自断后路抛下你不管?”他看着屏幕里的陈月,嗓子有些发紧:“所以,小月,你也不要抛下哥哥。”

  挂掉电话后,陈星看到手机里有很多@自己的消息,是病友群里有人问他新药效果怎么样。

  “见效很快,之前吃药一个月的检查达标了,过几天去做三个月的。”

  也有人问他新药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他都照实回答了。

  有新进群的不了解情况,问他为什么要换这么贵的药。

  有人替他说了,“他妹妹对一代药产生耐药性了。”

  “新药没有印度仿制的吗?能便宜不少吧。”

  陈星说:“以前一代药没进医保的时候,她也吃过印度药,副作用比别人大很多,效果也差,就不敢吃了。”

  又有人问他陈月吃一代多久产生的耐药性。

  陈星说:“五年半。”

  群里静了片刻,有人回:“真可惜。”也有人说:“也不算短了,我知道的还有刚吃几个月就产生抗药性的,二代三代吃不起,化疗了几次,很快就进入加速期了。”

  陈星无奈苦笑,确实,他们不算幸运的,但也不是最倒霉的。

  “他比较可惜,他妹妹未成年,有个福利机构对他们有补助,他们吃一代药不用花钱的。”

  陈星纠正道:“不是福利机构,是怡安保险的福利项目,针对未成年的。”

  正好群里也有一个未成年病人的家属,忙问怎么申请全额补助,他家孩子也在接受这个项目的补助,但是只给补贴25%。

  陈星说:“我们一开始也是25%,后来收到通知说自费部分全补,不是我们自己申请的。”他想了想,又说:“我们每年都会给他们写感谢信,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又有人找他私聊:“你的药买贵了。我这里有珠峰版,比印度的质量好,只要一万一瓶。我还能搞到原料药,你可以自己上网学制药,很容易的,也很便宜,感兴趣吗?”

  陈星回道:“不用了,谢谢。”

  从前师父小凯和他讲皮包时,对他讲,“等你也碰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就能明白我那种非要不可的心情了。”

  那个小小的一个药盒,上面印着外文,里面有三十片白色的药。那就是他的心爱之物,是能让他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的心爱之物,不能有半点敷衍,不能有半点将就。

  蒋弼之回到家时,陈星又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次他没有歪倒下去,直接坐着睡着了,腿上摊着一本书,头往后仰枕着沙发靠背,嘴不自觉地张开,模样有点蠢。

  蒋弼之忍俊不禁,随即想起钟乔说的——他不睡午觉,又有些心疼,心想,算了,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在外面干耗着也没意思。

  他想让陈星干脆就在沙发上继续睡,但是刚将书拿起来他就醒了。

  蒋弼之有些受不了他刚睡醒时的样子,明明还没完全醒,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要把所有心事都呈给他看似的。这种赤诚让他显出某种清纯,而这清纯又太美好,演变为某种诱惑。

  蒋弼之喉咙里动了动,用书挡住陈星望向他的视线,“《中西园艺欣赏对比》?你怎么看这个?”

  陈星猛地回过神来,忙将视线移到书上,清了清嗓子说:“钟管家约了园丁过来打理院子,让我监督,但是我什么都不懂,就从钟管家屋里找了本书看。”

  蒋弼之失笑:“他说的监督就是别让工人乱走乱看,其他的你不用管,都是常年来干活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星讪讪一笑,“哦。”

  两人静了片刻,陈星见蒋弼之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拿着书,弯着腰遮住他头顶的灯光,霸道地将他拢进身体的阴影里。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他蜗牛的触角,稍稍坐正了些,直接就着蒋弼之的手翻开书,用一种讨教的语气说着:“但是钟管家都看过了,里面还有他的笔记呢,您看。”

  “是吗?他都写什么了?”蒋弼之的腰弯得更深,越过那本书朝陈星倾过身去,像是对自己老管家的业余爱好颇感兴趣。

  陈星心脏狂跳。到晚上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变淡,和他身体的气味完全混在一起,呼吸里有些许酒气,还有……通常只有在夏天的草坪上才能闻到新鲜气味。他打高尔夫的时候是顺便削了块草皮吗?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青草味?

  于此同时的——“你换沐浴露了?”

  陈星猝不及防地红了脸,完全控制不住地从脸热到脖子。他的害羞来得太突然,让蒋弼之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孟浪,他立刻站起身,“我回屋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星等他上了楼,自己又在楼下待了一会儿才好意思往楼上走。

  可他失眠了,都说温饱思淫/欲,他如今骤然卸下重负,吃得香睡得饱,又有蒋弼之这个时刻向他散发荷尔蒙的药引子……陈星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终于忍不住将手探进内裤里,刚抚慰了两下,又不放心地跳下床,跑到门口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外面有没有声音。

  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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