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过了一会儿,蒋弼之上楼了,很快又下来,递给陈星一个半新的平板电脑,“别老玩手机,毁眼睛。”

  陈星哪好意思接。

  “拿着。”蒋弼之近乎命令地说道,“没收的安怡的,闲着也是浪费。”

  陈星讪讪地接过来。

  “这是什么?”蒋弼之拿起陈星的手机,“没在玩?”

  陈星有些纳闷,“科目一呀,先生没考过?”

  “……时间太久,忘了。”

  “您是什么时候考的?”

  “……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哦也是,都十好几年了,题肯定都变了。”

  蒋弼之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继续看文件,陈星小心地觑他一眼,感觉气压突然降低。

  晚上两人各自回屋,陈星到底是好奇心重,摆弄起新鲜的电子产品越发爱不释手。他很快搞明白了用法,下了几个有用的app后,又把兜里那张纸摸出来,摊开,认认真真地拍了张照片。

  “亲爱的哥哥,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但我又十分想让你知道,于是就给你写了这封信。”

  陈月递给他纸条时确实是一脸的难为情。

  “我们的教育似乎很喜欢赞美苦难,似乎人就应该因苦难而变得更乐观、更坚强,而苦难也因此成为值得嘉奖的东西,甚至被说成是人生的财富。”

  陈星心想,怎么会呢,苦难怎么会是个好东西?

  “我对此只能表示:都是屁话!”

  陈星在心里纠正道:这里用“嗤之以鼻”更合适。以后真要少说脏话了,把妹妹都带坏了。

  “所以当我在作文里写下‘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时,心里是极嘲讽的,痛还唱得出来,看来痛得还不够厉害。”

  “但是我刚才突然明白,尽管我不喜欢苦难,你也不喜欢苦难,我依然很愤怒,你也依然是个哭包(别不承认,你从小就比我爱哭,我早就发现了,所以以后也不用在我面前强忍着),尽管苦难所夺走的远比它赋予我们的要多,但我们依然可以放声高歌。”

  “因为我的歌,不是唱给这世界,也不是唱给别的什么人,我的歌是唱给自己,也唱给你,我唯一的、最爱的哥哥。”

  “哥哥,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我保证。”

  蒋弼之正准备上床睡觉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忙穿好睡袍大步走过去开门。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有些意外,可也不算意外。这个时间、在这个房子里,除了陈星还能是谁呢?

  刚才陈星敲门的声音过于激烈,让他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可此时看来应该没事,只是情绪十分激动,既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怎么了?”他问。

  陈星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两手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嘴巴抿得紧紧的,嘴角一时向上,一时又往下。

  蒋弼之并不知道是自己此时的眼神给了陈星冲破最后一道桎梏的勇气。他脚下一跃,猛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颤抖地哽咽道:“我妹妹可以痊愈了,她受了这么多年罪,她可以痊愈了!”

  蒋弼之愣了一下,感受着这具瘦削的身体所爆发出的剧烈的悲喜,终于抬手环住他:“想哭就哭。”

  陈星将脸埋在他肩上,用他结实的胸膛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又放肆的哭号。

  119、

  陈星度过了他自有记忆以来,最为宁静美好的一个星期。

  周一,他送陈月回学校。

  老师早就给陈月换了宿舍,之前带头传谣言的几个也被遣送回家待了几个星期,回来以后就老实了。用陈月的话说就是:“在家肯定没好好学习,回来以后就跟不上了,自顾不暇。”

  “得好好谢谢老师。”陈星说。陈月的药费出现困难后,他走投无路,厚着脸皮去找陈月的老师,想请她出面向学校申请,让他们提前领一部分奖学金。

  学校领导很委婉地表示,陈月这种病,到时候能不能参加高考都难说,只给他们提前批了五千块。几天后,陈星后来接到陈月班主任的电话,说全校老师私下里弄了个捐款,凑了几万块出来。

  他的父母从前也是做老师的,知道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他当时举着手机,瞬间就掉下泪来。他去学校拿钱的时候,把捐赠记录复印了一份。他想着,一时肯定是没法还的,但以后总能有机会。

  “看我回去拿个年级第一给我们老班儿长长脸。”陈月此时心情很愉快,她在家复习的这段时间效率很高,与各科老师也一直有联系,她回去以后马上就是二模,有要大展拳脚的意思。

  “哥,我听说二模最能反映高考水平,看我这次能考多少分。”

  “考多少分不要紧,主要还是别累着。”

  “哎呀哥,你可真扫兴。”陈月两脚悠闲地叠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麦田畅想未来,“以前在一中的时候,我们老师说,省前十看实力,省状元就得看运气了,也不知道这回运气能不能好点。想想要是能考个状元,也是怪风光的呢,是吧哥?”

  陈星也跟着遐想,感慨道:“那可是怪风光的,到时候我得拉个横幅挂胡同口,上面写,‘热烈庆祝陈星的妹妹陈月高考夺魁!’咦不行,‘夺魁’不够通俗,我们还是朴实点,直接写‘在高考中勇夺状元头衔’!这样谁都看得懂。”

  他说话的时候还一直比划,手在前面一横,颇有指点江山的气魄。陈月在一旁笑得肩膀直颤,“什么啊,罗里吧嗦的,胡同口那么窄能放下那么多字吗?”

  “能啊!我们印成两行总可以吧!”

  前排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既欣赏又羡慕的样子。陈月推了陈星一把,两人忙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起来。

  周二,帮他买药的那个代购发来消息说她又问到一个药房,他们的三代只卖六万。陈星直接惊呆了,同她再三确认是不是正规药房。

  这位说是代购,其实根本不肯赚他的钱。人是他从前做导游时认识的,因为他朋友圈里客户多,偶尔帮忙打一下广告。就是这样无意间留下的人情,没想到在最无助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对方很尽心,说她同当地人打听来着,确实是正规药房,而且看到很多当地人都去里面买药。她还感到很抱歉,之前没有找到这家便宜的,让陈星白多花了很多钱

  陈星哪里会责怪她,一时激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剩千恩万谢。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样蒋弼之借给他的钱又能多用两个月,压力顿时又小了很多。等服药满满一年后开始减量,每个月的花销也会跟着减小,说不定到时候他自己就能负担得起了。

  周三,蒋弼之直到后半夜才回来,陈星在沙发上等到睡着,可也睡不踏实,一听见声响就立刻惊醒,睁眼一瞧,蒋弼之正坐在沙发另一头解袖扣。

  陈星忙起身过去,“先生才回来啊?”

  蒋弼之低低地“嗯”了一声,见袖扣解了半天都没解开,就朝陈星伸出手去。

  陈星低头一看,呦,还是链式的,穿这么好看出去干嘛了?

  他解开一只,蒋弼之又抬起另一只手,陈星趁机偷偷地闻了闻,还好没有酒气。

  “先生应酬到这么晚啊?”他状似无意地说道。

  蒋弼之本来都起身走人了,闻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应酬,开了个紧急会议。”

  陈星此时应该做一个体贴又感慨的表情,然后说:“您可太辛苦了。”结果他没忍住笑了出来,显得很没有同情心。

  蒋弼之看着他,突然也很想笑,可他到底功力更深,毫无破绽地忍住了,“我上楼了,你也早点睡。”

  陈星心想这都几点了,还能叫早点睡?他看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两点了,再下意识看眼正在上楼的蒋弼之,脚步明显比平时沉重许多。这时他才猝不及防地感到心疼——他真的太辛苦了。

  周四,陈星终于摸上方向盘,哪个男孩儿不喜欢开车呢?

  教练说:“不错,你算有天分的,勤着来的话一个多月就能拿下本了。”

  周五,园丁同陈星确认说移栽到花架下的玫瑰和月季都活了,两人都很高兴。这个季节移栽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园丁本来没抱太大期望,幸好这两天一直阴天,还下了场小雨,算是赶上今年最后的机会。

  除了花架,依着蒋安怡的草图,木工还在花架周围立了三面两米多高的木格墙,木格底下也种了花。他们两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花枝盘到架子和格子墙上,蒋安怡想要的花架基本成型。

  蒋弼之和蒋安怡到家时,院子里只剩陈星一人。他把自己从前的旧衣服当工作服,戴了一副黑手套,正弯着腰认认真真地修剪枝头。他的身周全是艳丽的花朵与碧绿的枝叶,双脚则被红的、粉的散落一地的花瓣团团包围。

  “哇,好漂亮!”蒋安怡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出去。

  陈星直起身,回头冲她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她身后的蒋弼之:“先生和小姐回来了?”

  蒋安怡问他:“陈管家,秋千什么时候能按上呀?”

  陈星摘下一只手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明天,明天木工和花匠都过来,把秋千装上,再挂上花盆,就和草图里一样了。”

  蒋安怡高兴得脸都有些泛红了,“地上这些花都没用了吗?”

  陈星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新鲜的花瓣层层叠叠散落一地,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惜。

  “我想用来做干花。”蒋安怡满怀期待地说。

  陈星弯腰捡了一支完好的玫瑰递给她,蒋安怡欢喜得接过来:“谢谢陈管家。”

  “一支够吗?要不要我把地上这些都收起来?”

  蒋安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蒋弼之站在门内吩咐道:“先开饭,不早了。”

  “哦!好的先生!”陈星忙摘下手套,又脱掉沾了泥的鞋子,光着脚跑进屋里。

  蒋安怡只好恋恋不舍地同秋千道别,结果一扭头,正看见她哥哥弯腰将陈星的脏鞋拎到屋里,顿时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蒋弼之很多余地向她解释了一句:“阴天了,晚上肯定会下雨。”

  “……哦。”

  周六,工人们一大早就过来了,蒋安怡起得晚,一下楼就听到陈星兴高采烈地喊她:“小姐早,秋千装好啦!”

  蒋安怡“蹬蹬蹬”地跑过去,“哇”了一声又跑回房间抱了一条羊毛毯出来。

  “我想把这个铺到秋千上。”她对陈星说。

  “好呀,肯定舒服!”陈星从她手里接过来。

  蒋弼之吃完早饭后就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文件,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陈星已经跑到院里,正弯着腰往秋千上铺毛毯。

  昨晚果然下雨了,幸好不大,没有打落太多花瓣。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着生机勃勃的花架上确实很美,没枉费两个年轻人这一番折腾。

  过了一会儿,钟乔和他的妻子林医生也来了。蒋安怡很喜欢林医生,为着新添的花架和秋千,特地请他们来做客。

  夫妻两个一进客厅就听到院里传来的笑声。客厅的门大敞着,他们清楚看到院里新添的秋千,还有那些花。少女坐在铺着洁白羊毛毯的秋千上,少年在她后面一下一下地推着,时不时问一声:“有没有太高?”蒋安怡一直在笑,有时回:“还可以再高点!”有时候小声惊呼,“太高了太高了!”

  “小姐今天心情真好啊。”林医生笑着对蒋弼之说。

  蒋弼之也看着外面,面上带着微笑。

  外面阳光太好,林医生建议去院里的露台上坐,还能闻到花香。钟乔给大家准备了咖啡和茶。

  蒋安怡问陈星:“我见电影里有的人坐秋千都不用别人推,真的可以那样吗?”

  陈星笑道:“当然可以啦!”

  蒋安怡便让陈星来示范。

  陈星不太好意思坐她那洁白柔软的毛毯,便把毯子收起来想放回屋里,走到半路被蒋弼之拦住,“给我吧。”然后接过来放到旁边的空椅子上。

  陈星坐上秋千以后,教蒋安怡:“这个时候伸腿……这个时候蜷腿。”

  蒋安怡看了一会儿,要换自己,但是她运动细胞不太发达,自己荡不高,而且没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你玩吧,我去喝水。”蒋安怡丢下陈星坐到蒋弼之他们桌旁。

  陈星看眼那边,蒋弼之还拿着他的平板,手边摆着一杯咖啡也不喝,似乎一分钟不收邮件就浑身难受,钟管家和林医生则会生活得多,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聊天。

  陈星自己荡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就在秋千上站了起来。

  林医生惊呼:“是不是有点危险!”

  蒋弼之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陈星两手抓着绳索冲到最高点,秋千的绳索勒得笔直,超越了水平线,少年大笑着,身体绷成一道有力的弧线,凌乱的头发跟着他一起飞起来。

  陈星的头发和他一样疯,蒋弼之在他的发丝间看到阳光与微风,头顶的花架感受到震颤,飘下两片花瓣,擦着他的笑脸落下来——这就是春末最美好的四样事物。

  120、

  陈星发现大家都在看他,顿时为自己的贪玩感到难为情,忙屈身减速,也不等秋千停稳就直接跳下来,让蒋弼之他们三个“大人”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钟乔一直担心自己妻子被他吓到,此时终于长舒一口气:“这可太危险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陈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其实不危险的,我问过工人,他说这个很结实的,两个成年人一起荡都没问题。”

  林医生笑道:“是我们胆子小。”

  陈星这才想起林医生怀孕的事,立马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手脚局促地立在那儿,想看她的肚子又怕失礼,只偷偷瞟了一眼。

  林医生向来善解人意,问陈星:“里面有个宝宝,要不要摸一下?”

  陈星微微睁大了眼,很好奇又很荣幸的样子,“可以吗?”

  林医生微笑着点头,握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肚子上放,“心脏已经长出来了。”

  其实根本摸不出什么,陈星却像被什么震撼到,陡然瞪大了眼睛,眼里迅速布了一层湿意。

  他飞快地缩回手,掩饰地说道:“我……”他声音有些涩,赶紧清了下嗓子,“我去切水果。”

  孕妇都多愁善感,林医生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有些心酸地皱了下眉,叹道:“这小孩可太招人疼了。”

  蒋弼之也在看那个方向,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见蒋安怡正好奇地看着他,问他:“陈管家怎么了?”

  “没什么。”蒋弼之习惯性地敷衍,蒋安怡也很习惯他的这种态度,垂下眼帘不再多问。

  一旁的林医生十分刻意地咳了两声。

  蒋弼之无奈,只好又问蒋安怡:“在画什么?”

  蒋安怡把画本转过来,寥寥几笔勾出一个站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少年形象,人物和秋千画得简约又抽象,唯独漫天的花瓣画得梦幻又细腻。

  这画本和笔还是陈星提前给她拿出来的,真是周到。

  蒋弼之未置一词,将画本还给蒋安怡。

  不一会儿,陈星端着一盘水果出来,钟乔让他一起坐着喝杯茶,陈星委婉拒绝,说他想接着修剪一下花枝,这样才能延长花期。

  “那个不急,回头让园丁过来做。”蒋弼之说道,“让钟乔给你理个发。”

  陈星转头看向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发。

  蒋弼之眼里忽然现出一丝温柔,“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就剪成你以前那种,很短的那种,怎么样?”

  陈星看着他没说话。他突然提起以前,陈星却不知他说的是哪个以前,是在檀阙的那个以前,还是……两人刚认识的那个以前?

  他们直接在露台上剪,陈星坐在小凳子上,身上套了件罩衣,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由着钟管家从他头上剪下一绺绺头发。

  蒋安怡换了张画纸,一边画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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