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失败谈(3)

  我又找到我的聂七哥,再次请他老人家帮忙。聂七哥经不住我哀求,还是答应了,但非常不满。

  “你怎么净费些舍近求远的功夫呢?”

  完了他盯住我,摸着下巴皱眉深思,“还是说,你在下好大的一盘棋?”

  我可不懂什么下棋不下棋,吃了二十多年的大米我就只会五子棋。聂七哥第二天把一沓厚厚的蒋大龙个人资料交给了我。

  果然有问题。

  这人有病。

  抑郁症的病史整整五年。

  五年前,他还在大学,自然和公司无关。好笑的是,我从聂七哥找来的资料里发现,蒋大龙如今的老爹,是他后爹。

  我把关于蒋大龙病情的资料交给了周希敏,快速浏览完内容的他狐疑地盯着我,问我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一朋友恰好是他的医生。”

  “身为医生难道不应该为病人保密吗?”他快准狠地抓住了我话里的漏洞。

  我的眼睛到处乱瞟,“这个嘛......那个医生朋友是个大嘴巴。”

  他不再问下去,开始打电话各方安排部署。电话打完他看我还不走,就用眼神问我。

  “你打给乔栖曦了么?”

  周希敏一愣,然后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他勾着嘴角笑,“原来你忙了半天就是为了她呀。”

  “瞎说,我是为了公司。”想到兜里还揣着那封辞职信,我有些心虚,低下了头。

  结果周希敏笑得更畅快了,“你怎么还害羞了?”

  害羞?

  去你妹的。

  又过了几天,到了周五,蒋大龙的事情彻底平息下去了,公司每个员工的工作也回到了正轨。乔栖曦仍旧没来上班,但周希敏说她一切都好,我终于向他交出了那封快在我兜里捂烂的辞职信。他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盯着我说,公司的人事他一个人做不了主。然后再不说话。我回头,这才发现原来他看着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乔栖曦。

  我的鼻子松懈了,我早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才对的!身为一个刺客,居然在无意识中被敌人近身了。

  她邀我到天台去。我们一起坐电梯上去,没人说话,我站得比她靠里一点,我觉得她头发似乎有点点变了,身体嘛,嗯,线条很好看。

  糟糕,一不小心又在向流氓靠近!

  天台很空,刮着大风,我一上去发型就有点扛不住了。她走向天台的边缘,我跟在她的身后,然后她停下转身,便对着我,开门见山就说,“你别装了。”

  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还在弄我的头发,就这么暴露了。

  那既然她都知道了,也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我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哎呀,串戏了,我并没有带枪。

  那看来就只有动手动脚了!

  我刚抬起手准备起个招式,她忽然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她面前一带,低下头凑得离我很近,她那双会招人会波光流转的眼睛就在我眼前,讲话的气息,像小猫的一只爪子,轻轻地挠着我的脸。

  “我知道你喜欢我。”

  哎?

  不是刺客身份暴露了吗?

  “从你那天想要偷偷亲我我就知道了。”

  我......什么时候......

  哦!那呀,我那天明明是想要偷偷掐死你好不好......

  这短短的几秒内我心里简直是波涛澎湃,也不知道脸上的表情会在她哪里得到怎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读解。很快我就听到了答案。

  她继续小猫爪子似的挠着我,说,“你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我......

  她松开了我,转过身去,我悄悄地拍着胸口消化这么短时间里这么多巨大复杂的信息。她又转过身来,我赶紧停下,看着她。

  “蒋大龙的事情,周希敏都和我说了,谢谢你了。知道原因后我轻松了很多。”她语气真诚,却陡然一变,“不过,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问完了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为什么。

  她一副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的表情,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你还是有机会的。”

  我问,“什么机会?”

  我已经完全被她带偏一去不复返了。

  “我现在拒绝你,是不想因为一时感动冲动行事。而且,你是个女生,虽然长得也挺好看的,但感觉脑子不是怎么好使,我怕和你在一起,我没有经验应付不了。”

  我擦擦汗,心里嘀咕,您还真是替我着想啊。

  “所以,我想了想,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多增加一些接触,加深彼此的了解,要是合适的话,就恋爱吧。”

  我把目光别过去,我有点受不了这个人把什么话都讲得那么明白,讲得封死所有的退路和角落叫人没法躲,而且,该死,我的耳朵好像又开始着火了。

  “所以,为了增加一些接触,我要拒绝你的辞职,你还是必须留在公司。”她说。

  我本来已经完全接受她的观点和建议了,但最后她这句话一出来,我怎么觉得,她一开始就是冲这个来的?过程不重要,目的很明确,难道她刚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不过,不都说恋爱中人的智商为负吗?如果她真的和我恋爱的话,那么岂不是任我宰割?

  于是,为了刺杀这一终极目标,我答应了她,我俩可以先接触接触,了解了解,然后携手并进,推开爱情的大门。

  我要兵不血刃完成目标,我发誓,我是为了这个,绝对。

  于是我俩开始接触接触和了解了解,比如我们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商场,她加班的时候我就趴在沙发上翘着脚玩游戏等她,然后结束工作后她开车送我回家,到楼下后我们坐在车里说一会儿有的没的,或者坐在花坛上看天上的月亮。

  是日十二师姐回家取换洗衣物,见我与一妙龄女子在楼下举止暧昧相谈甚欢,问我其人是谁,我道尽其中曲折,十二师姐抓住我的肩,面色悲痛,“十三,你还记得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吗?!”

  我十分淡定叫她不要激动,接着侃侃而谈,“师姐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十三我见书里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是这样打算的——我先让她爱上我,然后我再甩了她,这样她轻则无心工作日渐颓废重则自寻短见告别人生,瞧瞧,兵不血刃我就大获全胜,我是不是很有脑子?”

  十二师姐将信将疑瞧着我,“可爱上一个人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大工程,你确定你能赶得上年底业绩考核?”

  呀,这倒真提醒我了,如今都十一月份了,元旦就要赶人了,留给我的时间,很紧迫啊。

  是时候加快行动了。

  我连夜上网冲浪,哦不,补课,输入关键字,如何让一个人快速爱上自己,进行搜索,从一篇高赞回答中得到了启发。

  那篇回答说,首先,人是视觉动物。翌日我天不亮就爬起来化妆,对着镜子换了三个发型,把衣柜的衣服扔了一床,优中取优美中选美。两个小时后,一个如假包换鲜鲜嫩嫩的美少女出炉了。我在路边等着乔栖曦来接我,看她的车近了,还特意撩了撩头发拗了个造型,眼睛几分高傲地左上方四十五度角看向天边的那朵云。

  乔栖曦在我面前把车停下,降下车窗,按了按喇叭,吓得我一激灵,破了功,她倚着车窗,探出头来,说,“你又在作什么妖呢?”

  我差点没站稳,我一大早的努力成果就换来她“作妖”二字?!

  不服,可以说是十分不服。我气鼓鼓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终于她开始点评我的着装,“十一月的天,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我心中暗笑,不动声色地把我露在裙子和长袜之间的大腿朝她的方向靠了靠,高赞回答有云,如此的视觉刺激半含半露,欲说还休,最叫人招架不住。

  乔栖曦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似乎面露嫌弃,然后她拿过车里的一条毯子,朝我一扔,盖在了我的腿上。她转过头去,认真开车。

  呵呵,我在心里窃笑,小样儿,姐姐还有招呢。

  高赞回答接着云,第二,人是情感动物,要让对方对你产生依赖。

  中午我们去吃虾,菜一上来我就挥手制止她,叫她不要动,然后我扎上长发戴上手套,埋头吭吭哧哧开始剥虾,最后我把一段去头掐尾的雪白晶莹的虾肉递到了她面前,示意她张口。

  呵呵,感动了吧?已经不由自主地对我产生依赖了吧?此后如果没我都没法自己动手吃虾了吧?

  乔栖曦说,“我不吃虾,我海鲜过敏。”

  哎?我的小手颤了颤,那段雪白的虾肉颤了颤,“那我们为什么要来吃虾?”

  “不是你要来吃的吗?”

  哎呀,我来我来,我来就是为了能获得一个大献殷勤的机会剥给你吃好不好?!

  接连败北我心情十分不爽,把虾肉扔进了自己的嘴里,而她就在我对面喝着一杯玉米汁。到最后,我的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座红色小山。我没忍住,打了一个饱嗝,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了?”乔栖曦问。

  “你坐过来,帮我一个忙。”

  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什么事?”

  “帮我,”我深呼吸一口气,“把我的裙子解一个扣子。”

  当天我穿了一条可调节腰围的裙子,吃得太多,现在觉得有点紧。乔栖曦撩起我的衣服,把手伸进去,开始给我弄裙子,她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腰,我觉得有点痒,想笑。她突然调戏似的,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腰,瞬间如同一道雷电劈中了我的身体。

  她坐回去,拿起包,“别吃了,你脸都吃红了。”

  可恶。

  我不死心,高赞回答最后一条云,最重要的是,人都是相互的,在你心疼保护对方的同时,一定要及时示弱,让对方也对你升起强烈的保护欲。

  保护?

  呵呵,这个简单。我棠十三妹人美体弱,我见犹怜,哪个男人看了不想保护我?哦,还有女人。

  晚上她送我回家,经过幽寂无人的一段路,月在天上风在林间灯光在远远闹市中,此情此景刚刚好。

  我低头,开始抽噎。

  她发现了,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她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得很远,“我第一次听到你说他们。”

  我继续悲情,“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远远的,像是无风的湖水,“我也是。”

  骗子,你明明还有个爹好不好......虽然你爹姓晏你姓乔,虽说他是个害惨你娘的爱情骗子......

  我在心里嘀嘀咕咕的,可我一抬头,看见她的侧影,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面无表情,只在昏昏的光线里,微微地抿紧了嘴角而已。

  我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揭人伤疤,还没心没肺地表演着。我扑过去,抱住了她。她突然被打断,紧急踩了刹车,车轮摩擦路面发出尖利的啸声,车子停在路边,我以为她要骂我。

  可她解开安全带,也转身抱住了我。

  “你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种富家豪宅,十二师姐带着她的学生从红木楼梯上下来时看见我显然愣住了,疯狂给我飞眼色问是怎么回事,我悄悄给她比了手势示意稍后再说。

  今天是富商晏立赫的生日,一场家宴在这里举行。周希敏也到了,跟在一个看上去和晏立赫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后边,该是他爹。他一站在他爹后面,乖得像个仓鼠。

  自然,我也见到了我的雇主,苏静舒。她见我站在乔栖曦旁边,表情纹丝不动,却在转身那一瞬,留给我一个令人骨寒的眼神。

  乔栖曦向晏立赫介绍我,说是她朋友。然后一桌人坐下,厨师开始上菜,那个九岁的小女孩一直缠着十二师姐玩猜字谜的游戏,而十二师姐明显因为我的到来心不在焉。

  也是嘛,我俩是唯二的两个知情人。一张桌子上,八个人,两个刺客两个猎物两个雇主,身处其中真是叫人头大。

  晏立赫说了些有的没的,一句大家都是自己人算是微妙地承认了乔栖曦的身份,苏静舒的脸明显在那一刻变得很难看。接着,作为这一桌唯一的女性长辈,这家的女主人,她开始给小辈们夹菜。她先是夹给自己的女儿,喊了声“蕊蕊”,那小姑娘甜甜地说,“谢谢妈妈。”咬了一口又挤着眼睛笑,“妈妈夹的菜最好吃。”

  我背上有点发凉,这小姑娘言行怎么看上去都被教得那么假呢?和十二师姐应该没关系吧。

  接着她又站起来,“不远万里”地伸长手臂,给周希敏夹菜,又叫了声“希希”,周希敏赶紧端起碗来接过,说,“谢谢小姨。”

  哦,原来他们是这层关系。

  苏静舒朝周希敏笑笑,坐了回去。然后朝我们这边,投来一个阴寒的眼神。

  切,我心里不屑,这女人好幼稚哦。

  桌上人对她这些举动心知肚明,气氛尴尬。摆明了就是排挤我们乔栖曦嘛!

  这时,我挺身而出,拿调羹舀了个丸子,放到了乔栖曦的碗里,哦,忘了最重要的一步,于是赶紧补上。

  “曦曦,吃。”

  人皆诧异,乔栖曦低头吃碗里的那个丸子,她好像笑了。

  饭后三个老的在商量什么新的投资计划,周希敏在逗那个叫蕊蕊的小姑娘,十二师姐保持着雷打不动的饭后午睡习惯,我和乔栖曦到花园子里头消食。

  我俩慢慢走着,草木在秋日里红的红黄的黄,她指着一边的秋千,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坐那上面。”

  “你小时候住这里?”

  “嗯,我妈妈去世后,我就搬到这里来了。满了十八岁后,才出去一个人住。”她走向那架秋千,坐了上去,我绕到她身后,开始推她。

  “我妈妈之前一直以为他死了,那年有架飞美国的飞机失事,无人生还,那个人就在飞机上。但她是个坚强的人,虽然悲伤,却还是很勇敢地生活着。我小的时候,她带我去捕蝴蝶,给我讲关于爱和善的故事,也讲我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她讲起的时候虽然难过,却是很骄傲的,因为她相信那样一个人,到死都一定是爱着她的。结果,”她笑了一下,“有一天,她从新闻上看到了我爸爸。她这才发现,那个人原来没有死,而且早早地就结了婚,他遇见她的时候,已经有家庭了,而他告诉她的一切,名字,身份,都是假的,他当然也没有上那架失事的飞机。她信念崩塌,受不了,便疯了。”

  秋千缓缓地漾出去又荡回来,我抓住秋千的铁索,不再让它载着她飞出去。我刚想说些什么,花园小径中,晏立赫走了过来。

  他在我们面前停下,对我说,“我和她讲点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正准备走,乔栖曦拉住了我,对晏立赫说,“说吧,她不是外人。”

  晏立赫无奈,问她,“希敏说你要辞职?”

  “嗯。”

  “因为那个程序员的事?新闻发布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董事会也没人怪你,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等翻了年,希敏一出国,就把你提上来。爸......”他赶紧改了口,“我不会骗你。”

  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他老了,但他身上分明还有种气息,叫人不敢小觑。可在她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些抬不起头来。

  “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一定要进你们的公司吗?”她仍旧坐在秋千上,仍旧抓着我的手。

  她又笑了,“我就是想让苏静舒怕我。至于你,我想让你觉得你不如我。想在你最得意的领域,做得比你更好,让你感到惭愧,甚至感到屈辱,所以这么些年来我听你的话,住在这个家里,上你给我报的学校,拼命学习各种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汗珠从晏立赫的额头沁出来,他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真可怜。

  “可我,”她说,“好像错了。”她仰头看着晏立赫,“你道德虽然败坏,可却真的很有能力,多少次我遇到越不过去的难关你一个电话两三句话的指点,问题轻飘飘迎刃而解,叫我不得不佩服你。越佩服你就越想超过你,越想超过你就越觉得痛苦,就像时时刻刻都有人拿鞭子在赶着我往前跑,我不想这样了。”她站起来,“晏叔叔,我不想再报复你了,现在我要离开你,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你怎么......”晏立赫无力地问,“就这样放下了?”

  乔栖曦笑了笑,“祝你生日快乐,以后我不会上门了。”她拉着我,经过晏立赫,离开了花园,离开了晏家。

  我们来到街上,突然有冰凉的碎片落在了脸上,一抬头,北市的初雪已至。

  我左手被乔栖曦牵着,伸出右手去接雪花,接到了又吹开,“今年的初雪来得好早啊。”

  “棠知见。”

  “哎?”

  “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咱们恋爱吧。”

  我眨眨眼睛,浑身上下似乎都给僵住了,只剩一颗心脏,正在大力地,生怕人听不见似的,咚咚咚地搏动着。

  我足足有五分钟没说出来话,头上肩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雪,我愣愣地问她,“恋爱?怎么个恋法?”

  我可没有相关经验啊!

  “你之前,没有过?”

  我连连摇头。

  她转过身来,另一只手托起我的脸,整个人靠过来,轻声说,“那么,先试试这个。”言罢,一低头,亲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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