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道歉（下）
最终长老说服了大多数成员。这么一来，贝恩的复仇行动便被制止，它只能终日在营地里烦躁地走来走去，比平时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练习、巡逻，把精力完全消耗掉，来让自己不至于多想。它亲自接回了莉莎的尸体，全程参加了让莉莎安息的仪式。没有人能明白当时贝恩的心情，只是在那之后，这世界上留下的只是一个对人类有着强烈厌恶和憎恨的马人。
而现在，贝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不只是它，其他马人也全都不知所措起来，它们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大多数马人的心中，人类随时都会背信弃义，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将非人种族们对等对待，而惯于轻视它们，所以当初马人们果断地将自己归类为动物，不去跟人类主动发生冲突，而是选择主动去到人迹罕至的环境休养生息。
果然，人类停止了对马人的迫害，他们后来甚至自作聪明地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里设立了和马人有关的下属机构，这意味着马人们“接受”了人类巫师的统治。但每个马人都对此嗤之以鼻，它们立下了永远不要和人类建立关系的传统。
在贝恩算不上太年轻的生命历程中，大概唯有鲁伯·海格能算得上是它认同的人类，哪怕是邓布利多，对它的吸引力也不太足够。它不认为光是邓布利多的那些传闻便能让它信任这个巫师，邓布利多很少会来禁林，也鲜少跟贝恩接触，尤其是他请求马人们不要继续追究杀死莉莎的凶手，更是让贝恩的观感跌到了冰点。
唯有海格，它愿意给他一点面子。海格是禁林的常客，他对于禁林中所有的生物所倾注的一视同仁的真切爱意与关怀，即使是对人类素有偏见的马人，也不得不认同。贝恩认同海格的真诚，它明白这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人，即使它很厌恶海格的一些行为。
“给我站起来。”贝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它的脸色还是如山岩那样坚硬。贝恩瞪着双膝跪地但还是倔强地看着它的佐伊，也不管身后的同伴们嘈杂混乱的说话声。
佐伊抬着头，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她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声不吭。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站起来的样子。
“站起来，人类。我不是在提醒你，这是一次警告。”贝恩抽箭拉弓，箭尖直指佐伊的头，“我数三个数，你不站起来，我就会攻击你。”
它仿佛看到身后的动作似的：“罗南！给我抓住费伦泽！”另一匹马人虽然按照它所说的做了，但显得很担心。“我们不应该攻击马驹的，贝恩。”
“只要这女孩站起来，我就不会伤害她，为了活命她会站起来的。”贝恩咬着牙，它静止不动，手里的弓箭蓄势待发。佐伊其实很想立刻站起身，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贝恩绝不只是在吓唬她，她一点也不想死。但她的感情告诉她现在不应该站起来。这大概是她唯一表示忏悔的机会了，这是不对马人们坦诚相告的她所能表现的全部赎罪之心。
贝恩大声数了三个数，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死神即将挥下镰刀。当它数到三的时候，佐伊闭上了眼睛。她只能听到嗖的破空声很轻很快地响起，接着右脸有什么东西擦过，还带起了一阵风，接着是一声物体陷进泥土的闷响。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脸颊擦过的地方浮现出一股疼痛，还有什么液体顺着流下来的触感，佐伊不用伸手去摸，都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与死亡擦肩而过这种感觉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会让人适应。她看到贝恩狠狠地将手上的弓摔在地上。
“人类！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让我原谅你？”贝恩握紧拳头，这次罗南没有继续抓着费伦泽，而是两匹人马一起冲上来抓住了激动的贝恩。“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只差一点点就把箭射在她的身上了！”费伦泽严厉地说。
“我、我……”佐伊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有力，而不是在颤抖着，“我没想让你因为这样就原谅我。只是我的朋友是因我而死，我只是想对她的家人表示忏悔。莉莎所遭受的那些不道德的痛苦折磨对我来说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噩梦，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我知道最痛苦的人肯定是她的家人。”
“你道歉又有什么用！我妹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却要重新揭开这道伤疤！我当初就应该强硬地把莉莎带回营地，而不是任由莉莎去和什么人类交朋友，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我妹妹才会死！你现在假惺惺地站出来道什么歉，如果你不是个孩子，我现在就能把箭射进你的心脏！”贝恩被两个同伴架着，激烈地咆哮着，它的马蹄不停地把泥土掀起来，把周围弄得一片狼藉。
“即使没有任何用，但我还是想向你致歉，这对你我来说肯定是绝对必要的，我必须要这么做，才能让内心得到平静，而你不也是一直在为她的死在折磨自己吗？”佐伊低下头，“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不知是哀嚎还是怒吼的叫喊，还有马人们吃痛的惊呼声，佐伊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发生了什么，一阵狂暴的黑风朝她冲了过来。贝恩一把抓起她，它很强壮，不需要费多大劲就能把佐伊拽在半空，佐伊直面着那张混杂着悲伤、挣扎、暴怒和绝望的脸，甚至忘记了继续呼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情绪。
她的身体在抖，倒不是她在害怕，而是因为贝恩的颤抖波及到了她。这匹马人像是要说什么，磨蹭了一会儿却又闭上了嘴，它至始至终都只是无声地和佐伊对视。最后它一把将佐伊甩在附近的地上，也不管后者痛苦的喊叫，便独自一人向着远处跑去。
贝恩的同伴们赶紧追上去，佐伊身旁接二连三地响起杂乱的马蹄声。最后只剩下一匹马人，慢慢地靠近了她，是费伦泽。
“我送你回去吧，人类的孩子。”它的语气很友善，但又淡淡的，“如果你的腿脚受伤了，我不介意你坐到我背上来。”佐伊吃惊地睁大眼睛，要知道对于马人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将它们当做人类的奴仆——即使是单纯的马匹效果也是一样的。
但是费伦泽却不怎么介意这一点，至少它并不认为背上坐个人就是对马人尊严的践踏。这在佐伊所知道的马人认知中确实别具一格，这让她立刻想到了家养小精灵中的克罗克，两者同样在群体之中的行为和思维格格不入，换个不太雅观的词来说，大概就叫做“怪胎”。
佐伊赶忙谢绝了，费伦泽帮她看了看，确认没有影响她走动的伤势。“你回去之后就找你们人类的药剂师，让他们来处理你脸上的伤口。这伤口不大，贝恩当时留手了。”但它走着，却又从角落里取下一枝野花。
佐伊看了一眼：“您要让我用这个止血吗？”费伦泽看了她一眼。“我很惊讶你对这些植物的效果有着很明确的认知。”它没有否定佐伊的说法，将那支白花递给了佐伊。
“因为我的老师很严格地培养我。”佐伊接过之后道了声谢。
“这样很好。严格的教育通常是基于期待，尤其是你确实从中得到了成果的时候更是如此。”费伦泽的语气总是很平淡，即使它胸口上还浮现着贝恩攻击它时留下的淤痕，却还是显得游刃有余。
“我们曾经见过面。”它突然说，“还记得吗，就在几年前。”佐伊点了点头。
“你并不是邓布利多的信使。”费伦泽肯定地说，“虽然当时我着了你的道，没能揭穿你。你当时就想要跑到我们的群落中，但我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见见她……再见一次。”佐伊低落地说，“我想要找回过往的经历，那些让我担惊受怕的往事，但我也不想就这么因为不敢面对忘记一切。”
“贝恩不会原谅你的。”费伦泽肯定地说。
“嗯，我明白。”佐伊苦笑，“我不是为了寻求莉莎她家人的认同和原谅才这么做的，只是我认为我有义务要这么做，我毕竟害死了莉莎……”
“义务。”费伦泽重复道，这时禁林的尽头已经露了出来。“回去吧，孩子。”它用沉静的视线看着佐伊，“你是个很特别的人类。”
“希望这对你们来说没有带着贬低和仇恨的意味。”佐伊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