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昏迷（二）

　　意识仿佛被剥离了现实。眼中是重重叠影，耳边的加油呐喊遥远得像是隔着大半个球场，喘不上气，像是正被捞出水的鱼，声音卡在嗓子里却叫不出来，又像是有人正掐着自己的脖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天空亮得吓人，耀眼得像是要将双眼夺走。佐伊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无法抵抗这种从内向外的虚无感，将要失去什么重要事物的恐惧像是暴风雪，冻住了四肢。

　　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比赛，佐伊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想要抓住围巾另一边那人的衣袖，但指尖刚碰到赫敏袍子的衣料，失重和眩晕挤压着脑袋，头脑一片空白，黑暗笼罩了世界。

　　只剩下最后残留的念头，回答了刚才的自问：她约好了要来看卢娜解说的魁地奇比赛。

　　********

　　这里是似曾相识的空间，四周被黑暗笼罩着，放眼望去却根本找不到边界，但和几年前的“梦境”相比却又有了变化，她不再是被动地奔跑，而是确实地将延展至无边尽头的蜿蜒道路踩在脚下，那道路散发着朦胧的光芒，指引着她前行的道路。

　　只是呆站在原地事情也不会有进展，跟随着心中的声音，佐伊随着道路向前。那天之后，她一直防备着这一天的到来，尽自己的全力做好准备，设想着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准备恰当的解决方案。正如麦克斯所说，既然这虚伪的平静终有一天要画下句号，佐伊也只能站上命运的舞台，在这场决定一切的决斗中夺回自己的未来。

　　她走过的路面光芒更盛，耀眼的白光就像是要将里面的人包裹起来。溢出来的部分凝聚起来在佐伊身旁游荡，仔细一看，就像是万千光点汇成的水流，却又像是生物一般悠闲地打着转。三两圈后，仿佛是等不及了，撇下佐伊向前方游去。

　　走着走着，道路前方出现了一个漂浮着的圆形光球，先她一步的光带如试探一般围着球体打转。光滑的球面正上演着一出熟悉的场景。面容枯槁的老人站在小女孩身边，他已经很虚弱了，任谁都能感觉得到死神正凝视着老人，准备随时挥下镰刀。

　　那时候的自己只顾着发抖和害怕，换做是现在的她绝对不会遗漏。即使已经是吊着最后的生命力，老人的气息却没有一丝紊乱，即使讯问者不怀好意地问他那些刁钻的问题，他也没有一次表现得怯懦，回答时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慌张不恼怒、更不在乎。

　　看着他这样，不知为何就能够认同，认同他正是冥想盆中出现的那个男人。他并不体贴，从来不会像邓布利多那样对她主动表示关怀。现在想想，在她对奥兰多的全部记忆中，最深刻的却是他对着麦克斯的照片流泪，而不是他跟自己相处的点滴。这个抛开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将自己带回家族的男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纳她，也已无从得知了。

　　飘在空中的光球在光带的冲击下破碎，洒下的碎片在佐伊眼中带上了几分瑰丽的色彩。纯白的背影无端出现在佐伊面前，心跳加速，她已经认出那人的身份。

　　那人转过身，或许是因为认识了他乖张的那一面，现在居然依稀能在那张干树皮般的脸上找到几分这人年轻时的影子。“外公。”佐伊喃喃，任由奥兰多走到自己面前。她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属于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唯独直觉告诉她这并非陷阱。

　　微弱得像一阵风抚过头顶，佐伊眨眨眼，不敢相信奥兰多会像个真正的外祖父那样表示亲昵。

　　“我现在要去和您的女儿决斗，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佐伊大声说，“就算是这样，您也愿意一同来见证吗？”这毫无根据的询问，唐突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纯粹是一种臆测。

　　奥兰多像个影子般站在原处，并不回话，佐伊也不指望这类似幽魂或幻象的东西能回复自己。只是她向前走时，身后多了一个飘荡的白光，不远不近地跟着。

　　又往前走了一截，新的光球出现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可靠的猜想。这次一共出现了好几个光球，全都像第一次的那个一样放映着记忆中的场景。傲慢又脆弱的男孩，苦苦思慕着逝者的男人，刻薄又神经质、以家庭为中心的女人，尽数出现在她的身前，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也和她擦肩而过，随行者成了四个。

　　“莉莎，谢谢你当时想要保护我。”过去就连想起这件事就会强烈心悸的反应不知何时也消失了，虽然时不时会感到悲伤，沉甸甸的，却不再对此感到绝望。小马人没有长大，甩了甩尾巴跟她击了掌，就像是要在佐伊的记忆中永远活下去。

　　邓布利多出现在她面前时，脸上挂着仿佛准备邀请她去办公室喝下午茶的温和态度。自从那一天后，邓布利多为她那灰暗的世界增添出斑斓的色彩。原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生在老人的教导和指引下被重新点燃。

　　“巧克力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甜点。”邓布利多和她拥抱时，她悄声在老人耳边说。或许是幻觉，邓布利多藏在光芒后的脸像是俏皮地微笑起来。

　　她看到自己在四年级时的舞会上不顾一切的靠近，那是过去的她绝对无法想象的、如同全身的血液都要燃烧沸腾的情感。如果是别人会选择怎么做，佐伊不知道；两人的未来会变成怎样，佐伊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够决定的事情。

　　赫敏吻了吻她的脸颊，加入了随行的队伍。

　　要是再给过去的自己一次机会，她会在列车上再次帮助卢娜吗？认识的第一年简直是灾难，过去佐伊从未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即使已经被扎了满身的刺，却还是要自顾自地靠近。说话做事根本不讲道理，却总能一语道破真相。

　　如果这些纯白的人形属于幽魂的一种，因为没有实体，拥抱也毫无意义。佐伊松开卢娜，居然发现她很适合现在的幽魂状态。

　　玛格丽特就连幻境里也非要搂着芭芭拉的腰，烦死人了。每次看到这个喜欢乱来的家伙，佐伊就很想结结实实地教训她一次，好让她明白被她添麻烦的人的愤怒。

　　“你跑错地方了吧，既然是朋友就去那边啊！”佐伊抱怨道，拍开玛格丽特又想揉乱她头发的手。但是对芭芭拉，她却不敢用对付玛格丽特的粗鲁方法。

　　搞不明白斯内普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却并不妨碍他成为佐伊心中足够重要的人；或许真的是多管闲事，但还是希望阿不福思能够和邓布利多修补关系；原本帕德玛的父母准备将姐妹两个接回家，虽然当时没说，但还能一起待在霍格沃兹真是太好了；黛西年纪不大，但麻烦程度却比同龄人高无数倍，不过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至于多莉丝，只要想起去年的种种，真心希望她能累死在医院里。

　　“这人也太多了吧！”等D.A.小组的部分成员加入后，身后已经亮得不想再回头去看。即使这些家伙都不能说话，存在感却压倒性的强。

　　道路越走越宽阔，这次没再出现回忆的光球，而是一团发着光的东西蹲在道路中间，颤抖着，想要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

　　刚把手搭上去，那东西就剧烈地震了一下。“没事的，握住我的手。”佐伊试图用所能表现出来的最温柔的声音去打动那团东西，见她没动，便将她搂进怀里。

　　等怀里的人安静下来，抬起那张泪眼朦胧的哭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时，“原来我过去是这么瘦小的人吗？”心里不由得这样想了。

　　“你可以哭。”想要把那人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却只是越擦越多。

　　“不知道要怎么抒发情感的时候，哭就可以了。”想要让怀里的人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但请不要放弃自己。”

　　“忍耐很痛苦，不被理解很痛苦，被拒绝很痛苦，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承担报应、遭人白眼、厌恶、憎恨，简直是这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也不全都是坏事。”怀里的动静停了下来，佐伊出神地说，“虽然有想要伤害我的人，但也有人愿意站出来保护我；虽然有很多听信传闻不敢靠近我的人，但只要能让他们了解，也会认可我；虽然我无法得到所有人的关爱，但也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你看那些人。”佐伊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对吧，根本不敢想有一天会变成那样。”怀里的人应和似的动了动脑袋。

　　“只要再多一点时间，这些你都会有。”佐伊顿了顿，“你会有很多朋友，每一个都无法取代。还会有可爱的恋人……当然了赫敏是我的女朋友，不会让给你的。”

　　“……别不信啊，真是的。我居然是这么麻烦的人吗！”怀里的人居然又开始骚动起来，佐伊想了想，“那我先给你一点信心，让你可以继续撑下去。”

　　“我爱你。”从眼里滑落的水滴落在手背上，身后那片静止的光源在模糊的视界中变得更夺目了。

　　“我爱你，佐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