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落日西沉。沈孤水站在太乾宫高处看城墙将那抹金光遮蔽，天上的云却像被烧着了似的，大片的橙红铺了万里。
身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他身边，“一年多以前你也是这么看着那边。看出什么来了？”
沈孤水回头，见沈重霄正俯身看脚下那些来来往往的御医，他又把视线投向天边，没头没脑道：“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你说你想出去。”沈重霄的声音被晚风吹得淡了些，“但你如今已是更不可能出去了。”
“他怎么样？”沈孤水忽然问。
“气急攻心。你走之前就气了他一回，刚才又气了他一回，昏迷时也在吐血，这样下去难说。”
“这怎么能怪我。”沈孤水眼神淡然，看不出悲喜，“要气也是沈落荻气的。这父子俩造孽。”
沈重霄想想也无法反驳，便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孤水又问：“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都还算顺利。”沈重霄说着还有些不放心，“但大战在即，我们还派兵去南沧做这样的事，传出去会不会被人说不义？”
“我们和北溟的联盟反而更加不稳定。这些都是常事，若真传出去，别人也会认为是理所应当。”沈孤水说，“更何况，到那时候，南沧也已变成我们的盟友，怎么都不算亏。”
“你不打算告诉她？”
“先不说吧。”沈孤水转身向楼梯走去，“免得她担心。”
太乾宫虽有不少御医进出，但没人闹出什么动静，连脚步都是放得极轻。自沈落荻被关进豫亲王府，众人似皆认为一切都成定局，若沈夕秋不在了，沈孤水也担得起重任，是而对沈夕秋的病，真正上心的人好像没有几个。
沈落荻一事连累了宸贵妃，由沈孤水下令将她禁足，后宫中少了她便清静许多。其他人看明白了这利害关系，再没人敢有动皇后的念头。
然而皇后走到这个地步，仍不对沈夕秋抱有怨恨，反而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侍疾。她自然明白这些不怪沈孤水，可也不知怎的，就是不大和沈孤水说话。
沈孤水路过沈夕秋寝房时，正遇上逾庆关了门走出来。见到沈孤水，逾庆便腿软般站不太稳，又不得不到他面前行礼，“太子殿下可要进去瞧瞧？”
沈孤水已听见屋内传来皇后的呜咽，不由皱眉，“她哭什么？”
“陛下一刻前醒过一小会儿，没说两句话又昏过去了。皇后娘娘看了伤心，才没忍住。”
“你让人顾好她，别熬坏了身子。”沈孤水吩咐。
逾庆犹豫着，“那您……”
“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我和她都心烦。”
“是。”逾庆微微弯腰，“恭送太子殿下。”
沈孤水回到东宫时天已擦黑。来迎接的人和他说太子妃不知发了什么脾气，把自己关在书房两个时辰了，去问的人还都被她赶了出来。他们刚要去太乾宫请沈孤水回来，这救星便自己到了。
沈孤水心中有数，让他们下去各做各的事，他则往书房去。
走进院中，便见书房里亮着灯。沈孤水推门进去，就听到苏云九不耐烦的一句：“说了没事，你们有完没完……”
话音未落，她微微一怔，讨好般地笑了笑，“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父皇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沈孤水走到苏云九面前，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她身后的书柜，见上面的机关毫无变化，又低头看向她，“怎么了，听人说你今天脾气大得很。”
苏云九伸出手，坦然道：“去厨房的时候划破了手，疼了就心烦。”
她食指上果然缠着纱布，还隐隐透出一抹红。沈孤水轻轻握住，“又瞎折腾什么，这么不小心。”
苏云九以下巴指指边上被盖着的一个瓷碗，“来了兴致，就想给你做点凉糕。这回可不像上次那般匆忙，用料和火候我都注意了的，味道该是不错，快尝尝。”
“无事献殷勤。”沈孤水虽这么说着，也还是揭开了碗盖。
白瓷碗里的凉糕晶莹剔透，软硬适中。里边的花依然是盛开的模样，好像仍在枝头上似的，瞧着颇为喜人。
“尝尝。”苏云九又催道。
她越这么说，沈孤水就越不着急，反而慢悠悠问：“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苏云九答得倒快，看沈孤水的眼神也毫无变化。
沈孤水不为所动，“你去澜城之前可是一碗甜羹把我迷晕了的。说到这儿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对自己的夫君也下得去手的？倒让我后怕。接下来几十年你给我端点什么东西吃，我都要仔细考虑才敢动嘴。”
听到“接下来几十年”，苏云九有些恍惚，但她很快又回过神来，继续劝沈孤水，“那是万不得已，这种事哪还会有第二次。快尝尝，就这么放着可辜负我这被划破的手了。”
沈孤水被她逗笑了，“还怪吓人。”
他端起碗，勺子舀下去前又深深看了苏云九一眼。苏云九冲他笑了笑，是灿烂的模样，想叫他大可放心。
然而这一碗凉糕下去，沈孤水果真陷入了昏睡。
苏云九抓住沈孤水的手，无奈地叹口气，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她盯着呼吸平稳均匀的他看了半晌，最终指尖触上他如画的眉眼，“你只能被我骗，往后可不许栽在别人手里。”
说罢，她又反悔了，立马改口道：“我也不知回不回得来，这样对你不公平。罢了，你另娶一个一心待你的也好，记得查清她的底细就是。”
沈孤水紧闭着眼睛，并无反应。
苏云九凑上前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离开时，他脸上多了她的一滴泪。
苏云九抬手替他擦去，吹熄了灯，起身离开书房。
她刚掩好门，身后就传来沈重霄的声音，“你这是要去哪儿？”
苏云九声音平静，“我没拿走任何东西，你不必拦我。”
“我只是问你要去哪儿。外面不安全。”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苏云九向沈重霄行了一礼，“沅芷还在东宫，劳烦你转告清寒，照顾好她。事情结束之后，替她寻个好人家。我看着她和冷杉似乎是有些情意的，但近来忙，还来不及问。”
“你……”
“清寒也是。”苏云九截住沈重霄的话，“日后他担起大业，还请你尽心协助。若有机会，我定尽力报答你。”
沈重霄怔怔看着苏云九离去，最终反应过来时她已走远，他追也不是，才想到一脚踹开书房的门。
借着涌进屋内的月光，他瞧见沈孤水正撑着脑袋，盯着手上那块镶金的玉佩发呆。
“她给你留下的？”沈重霄问，得到的是不咸不淡一声“嗯”。
“听她说那些话，该是要回南沧了。都快到了出兵的时候，你怎么不拦她？”
“这小狐狸自作聪明，以为靠一剂药又能迷晕我，我何必扫她的兴。”沈孤水似笑非笑，“我早安排了一大批人，让他们在城门等着，一旦见她出了城，便暗中护着她。她都离家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看看。”
沈重霄这才注意到桌上那瓶醒神丹，“在你面前玩阴的，倒真有些班门弄斧——你这是让她回去看看你送她的大礼？”
沈孤水将那玉佩贴身收好，“待她回到碧海城，事也差不多成了。这份大礼她应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