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79

  华灼垂首,破天荒的没有反驳阿笙之言,她确实如此言所说,是想帮衬崔莞,而方才在刘珩面前那番话,不过是被抓现行后羞恼之下冲出口的怒语,况且刘珩还是毁去华道的罪魁祸首。

  “如此,最好。”

  低沉的声音落下,阿笙微微一笑,“更深夜漏,不扰殿下歇息了。”

  说罢,他扯着华灼下了马车,在一干墨卫戒备的目光下,施然离去,只是刚行了几步,一道温和中透出丝丝深长意味的声音,随风飘入刘珩耳中:“华氏的玉珏,唯有阿灼认定之人方可使用,前些时日殿下在西北的借力打力,便当做对崔氏姑子的赔礼罢。”

  既然有了赔礼,刘珩断其商道一事,便成了无理之举;而推拒此礼,西北借力一事,便是刘珩不问自取。

  无论前后,刘珩注定是亏欠华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司徒长笙,魏国智将,果然名副其实。”刘珩低笑,语气中的森冷,却寒如冬夜。

  “殿下谬赞,只是这世上早已无司徒长笙,有的不过华氏上门赘婿华笙,还望殿下莫要认错人。”

  随着阿笙的声音渐渐弱下,两道人影慢慢没入夜色中,再无半点踪迹。

  “主子。”墨七上前查看,见刘珩确实安然无恙,最后一分悬着的心才算落稳。

  “绘心园。”刘珩放下车帘,垂眸瞥了一眼衣袖边缘一道细小的撕裂痕迹,是方才阿笙射出的袖箭所致。

  今夜,他大可不必与华灼撕破脸皮,毕竟以目前的形势而言,与华氏交好深一分,对他就更有利一分,但他仍旧这般做了。

  一来他与华氏之间的交易,本就是互利互助,若华氏以为能以此钳制与他,那便大错特错。

  二来则是他对华氏的容忍,似乎太过了,以至于这些人均忘了,他原本的脾性。

  如此,刘珩回到建康之后的首要之事,便是在此处静候华灼自投罗网,同时诱出司徒长笙。

  经过此事,想必华灼应该不会再将心思打在崔莞身上了,只是……

  刘珩半阖着双眸,仔细思虑心中陡然冒出的念头。

  冬夜漫漫,许是心中积着琐事,即便躺在香软的暖衾中,崔莞也难以安稳入睡,当她嗅及一丝熟悉的冷香时,心头卒然一颤,唰的一下睁开了眼,一道昂然的身影正坐在榻边,目光凝沉。

  “殿、殿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非礼勿视君子乎(下)

  入夜后,崔莞屋子里明亮的烛火已熄灭,仅余下一盏昏暗的青瓷小灯,此时,昏暗的灯光下,映照出一道朦胧的身影。

  “殿、殿下。”任谁睡到夜半,一睁眼,瞥见榻沿忽然多了一个人,都会又惊又惧,崔莞心中突突直蹦,霎时间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略有些下滑的裘被,惴惴的道:“殿下回来了。”

  刘珩未应声,幽然的目光借着堪堪能视物的灯光,从上往下,打量过她一双明明惊慌失措却强装镇定的眸子,比起在钟山密宅中略显清减的双颊,还有俏挺的鼻尖下,那抹淡淡的妃色,微尖的下颌……

  他看得极为认真,可偏偏这样炯炯有神的目光,却让崔莞本就不安的心愈发狂蹦乱跳,她陡然忆起马车上那极为香艳的一幕幕……

  应,应当不会罢?

  那一日她中了媚药,刘珩都不曾趁人之危,眼下应当也不会……突然,耳旁的窸窣细响,唤回了崔莞思远的心绪,她慌慌凝眼,却见刘珩身上的狐裘已然落地,此时正慢条斯理的脱去棉袍。

  轰的一下,崔莞只觉一股热气涌上双颊,她不由往后挪了挪身子,局促地干笑道:“殿下,您入错了屋。”说着探头大声唤道:“半夏,半夏!”

  可任她如何扬声大喊,往日里只稍半点动静,便能顷刻间自侧屋奔到她面前的半夏,仿佛睡死了一般,声息全无。

  “聒噪。”刘珩褪去身上多余的外裳,仅着一身单薄的月白绫衫,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不冷不热的道。

  崔莞越呼越高昂的声音好似被人掐住,倏忽间便哽在喉中,眼睁睁看着他退履上榻,将她捂了大半夜,暖融融的裘被一掀,接着往里倒,就这般贴着她,侧身躺下。

  不带一丝迟疑,崔莞翻身想绕过刘珩,自榻尾溜下榻去,谁想她身子刚一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骤然探出,拦腰一捞,便将那尚未窜出被窝的人儿拖回原处。

  “殿下!”崔莞的声音微尖,只觉得揽在腰肢上的手,仿若滚烫的炭火,灼得浑身不自在,心头更似小鹿乱撞,几欲要蹦出胸口。

  然而,刘珩手一扬,将她蹬开的柔软裘被覆在两人身上,扣在她细腰上的手臂锁紧几分,将下颌抵在乌浓的发丝间,嗅了嗅这小东西独有的清香,阖上了双眸。

  锦榻上,裘被下,两人一侧一仰,一阖目沉睡,一却惶惶不安。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香,一呼一吸间慢慢浸入体内,倒也不难闻,崔莞未敢挣扎,只是僵着身子靠在他怀中,她并非不经人事的小姑子,自是知晓怎样的举止,最是能轻易挑起男子的欲念。

  绘心园虽是刘珩走后方修缮完毕,可园中颇为宽广,前院后院亭台楼阁各有千秋,算下来一共三、四十间屋子,他怎就进了这间?

  还有半夏与墨十三等人,历来警觉,方才她呼声如此之大,人却不见一位。

  也就是说,刘珩并非入错屋,而是刻意为之。

  可,为何?

  崔莞双眸直直的瞪着榻顶雪白的幔帐,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却是浑噩一片,感受到头顶那道绵长的气息,她微微动了动僵得有些发麻的身子,试图往外挪,可锁在腰间的手臂根本不容崔莞逃离半分。

  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她慢慢将头往一旁侧动,缓缓抬起下颌,近在咫尺的面容霎时便映入了她眸里。

  虽灯光昏暗,刘珩又是背对着青瓷小灯,可这般不过方寸间的距离,仍是令崔莞将这分别数月的人看了个清楚。

  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以往白皙细腻,不弱于女子的肌肤,看上去也变得粗糙许多,肤色暗淡、发黑,一看便是时常风吹日晒的缘故,俊朗的五官愈发深邃英挺,只是阖起的长卷眼睫下,笼着两团鸦黑青影,刚毅的下颌也冒出一层细密的胡茬。

  整张脸孔,不复以往的高傲华贵之姿,看起来甚是憔悴狼狈。

  这数月中,刘珩可谓是餐风露宿,四处奔波,偌大的西南,短短数月便梳理了十之八九,虽是借着华氏商会之力,但也耗费了不少心血,并非轻而易举,坐享其成。

  尤其是一路上,仍要小心谨慎,以免走漏行踪,他几乎日不能歇夜不能寐,唯有在赶路时,在颠簸的马车中小歇。

  可此时的刘珩眉宇平复,气息悠扬绵长,显然睡得极为安心,香甜。

  豆大的灯火,偶尔随着一丝自窗棂缝隙间透入的寒冷来回摇曳,崔莞敛回打量的目光,慢慢挪回仰得酸涩的脖颈,鼓噪的心一点一滴平静下来,当浓浓的困倦袭来,她脑海中最后一道念头,便是——他过得,也不易。

  **寒风过后,是难得一见的晴朗,晨间的薄雾随着朝晖洒落,缓缓淡去,隐心苑中,青瓷小灯仍旧幽幽的燃着,那一丝昏暗的火光融入渐渐绽明的晨光里,了无踪迹。

  雪白的幔帐内,一片蜿蜒的鸦发四散缠绕,紧阖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一双惺忪的墨眸微微一眨,眼中已是一片清冷,哪似刚自梦乡苏醒的模样?

  刘珩垂眸,冰冷的目光落在怀中那一脸恬静的面容上,如寒冰遇暖阳,眸底的冷意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浅淡却不容忽视的温和。

  他的目光在崔莞诱人的唇瓣上流连片刻,方慢慢撤离,举止轻柔的松开扣了**的细腰,略掀起裘被,撑起身子欲下榻。

  却不想刘珩的手脚虽轻,仍是惊醒了浅眠的崔莞。

  眨了眨泛涩的双眸,又抬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随后反手搂着裘被坐起身,喃喃道:“半夏,什么时辰了?”

  刘珩抬眼扫了一下错漏而入的朝晖,“尚早,你还可再小歇片刻。”

  “嗯。”崔莞含糊的应了一声,可瞬间醒过神来,眼眸一抬,倏的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墨眸,她身子遽然一僵,“殿下!”

  昨晚,不是梦?

  望着她一脸惊愕的模样,刘珩眼底笑意渐浓,剑眉微挑,勾唇笑道:“卿卿,昨夜睡得可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清晨详谈身世现(上)

  即便崔莞心性比一般姑子沉着稳重,此时此刻望着那张离自己不过半臂远的俊脸,以及那双深邃中透出点点戏谑的墨眸,她仍是僵了一下,笼在裘被下的手,蜷曲起二指,贴着大腿娇嫩的皮肉,用力一掐,垂眸起身,跪在锦榻上平静的行礼,“见过殿下。”

  “免了。”刘珩慵懒的目光落在少女看似从容,却时不时轻颤的眼睫上,弯唇再问:“昨夜睡得如何?”

  “甚是不佳。”崔莞岂会听不出刘珩话中的调侃,她面无表情的应道:“不知何处来的一只蚊蝇,嘤嘤嗡嗡,扰人清梦。”

  本是大不敬的言辞,刘珩脸上非但不见一丝怒意,忍俊不禁后,清朗的笑声便溢出口。

  他自幼为储君,环绕再身旁的人,敬畏,谄媚,奉迎者数不胜数,年长之后,虽势不如前,但也无人敢这般明着与他抬杠,眼前这小东西,乃是头一人,也是独一无二之人。

  清早便怀着忐忑守在门外的半夏,忽闻屋内传出的爽朗笑声,先是一怔,继而一喜,昨夜刘珩回园一事,她自是清清楚楚,便是崔莞的呼唤,也一声不落的听在耳中,但刘珩入屋前早有吩咐,半夏心中虽忧,亦是爱莫能助。

  眼下,笑声渐止,她趁机上前唤门,得了刘珩的应声后便赶紧张罗梳洗与早膳等事宜。

  待两人稳稳的跪坐于堂前高台上的红木莲纹长几两侧,面面相对,几面上摆满热气腾升,食香四溢的早膳。

  崔莞原本当侧坐于刘珩身旁,好行添粥布菜之举,可还未容她上席,刘珩抬手一指,让她坐到隔几相对的一侧。

  这是要将她置于平等之位?

  崔莞心头微动,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那张经过**酣睡,怠色尽消,显得神清气爽的俊脸,依言挪了位。

  无需崔莞服侍,又不唤侍婢进门,刘珩自顾自的执起镶银象牙箸,挑挑拣拣几箸下腹,却见对面的人儿颔首蹙眉,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摆得井然有序的碗盏,乌黑的眉峰不由一挑,道:“想甚?莫非与孤一同用膳,让卿卿如此食欲不振?”

  “无。”听出话中隐含的不虞,崔莞眨了眨眼,坦然回道:“有些话,不知如何同殿下开口,故而心中正在思忖。”

  “哦?”刘珩手中的象牙箸微顿,“正巧,孤亦有话与你说。”

  崔莞抬眸对上刘珩炯炯有神的目光,唇角轻抿,“殿下请讲。”

  “不急,先用膳。”刘珩落箸,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米糕,置于她身前空空如也的小碗中。

  “……”崔莞有些受**若惊,不过仍是面色平静的将碗中米糕小口食尽。

  静静的用过早膳,刘珩抬手一挥,示意将长几上的碗盏收拾妥当,又奉上热茶的半夏等人退下,直至宽敞的厅堂中仅余下两人,四下再度静谧一片。

  刘珩不开口,崔莞也不多言,她端起茶盏,细细啜饮,心中慢慢猜想他究竟会与自己言及何事。

  当初在钟山密宅,他不告而别,仅留下一句话,一瓶沉梦,几个人手,数月来音信全无,她亦不曾多问,可心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牵挂,虽细若悬丝,却始终存在。

  “此物,你且收好。”刘珩掠过她沉思的小脸,自怀中掏出一只不及半尺长的木盒,置于几上,轻轻推到崔莞面前。

  崔莞拾起木盒打开,只见盒中放着一团裹得严实的大红锦帛,展开锦帛后,一抹碧油油的翠色顿时跃入眼中,“这是……”

  任凭她上一世也曾见识过金山银窝,亦被眼前这枚通体晶莹剔透,青翠欲滴的碧玉珏晃了眼,尤其是玉珏上栩栩如生的桃花雕纹,连一根根娇嫩的花蕊都清晰可辨,仿佛枝头的桃花正随风摇曳,一个不当便会坠下。

  无论是玉珏,还是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功,均非凡人能及。

  “这是华氏的信物。”刘珩倒是没有丝毫隐瞒。

  华氏的信物?崔莞眉尖若蹙,她一下便想到了那日在钟山密宅中,被她下逐客令的华灼,她裹好玉珏,合上木盒,轻轻地搁置在几上。

  “既然是华氏的信物,为何交予我?”

  “华灼托孤转赠与你,如此,你收下便是。”刘珩扫了一眼木盒,漫不经心的道:“上洛华氏,商会遍布天下,其势非眼前所见,只是一商户,凭借此玉珏,可令华氏倾力相助,不过所需代价亦不菲。”

  短短数言,崔莞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她并不愚钝,仅从“商会遍布天下”这六字中,便窥出了华氏之势。

  试问,区区一介商户,谁能做到如此地步?便是交由她来执掌,莫说天下,便是整个大晋,也未必敢夸下海口。

  各国,各城,各郡之间的路引,除非是王谢这等望族,否则普通的世家子第,穷极一生也无法手持半数。

  华氏,不简单。

  仿佛看穿崔莞心中所思,刘珩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继续言道:“上洛郡虽隶属魏国,但华氏崛起,上洛便自成一城,非魏非晋,仅以华氏为主。”

  “魏国……”崔莞蹙了蹙眉,沉声道:“岂能容忍华氏这等做派?”

  无论是钱财还是颜面,魏国都不会放任华氏存在,否则便成了**裸的打脸,也为其余心生异意之人留下不当有的表率,这是一国隐祸。

  “这便是孤与华氏之间的交易。”刘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底闪过一丝赞赏,而后磁沉的声音带上难得的认真,继续言道:“上洛郡内设私兵,均为魏国大将司徒长笙所训,虽不可以一敌百,不过以一敌十仍是绰绰有余。但魏国雄狮百十来万,绝非上洛一郡可阻,孤应承华氏,倘若魏国围攻上洛,孤便会寻由对魏出兵,以此制衡魏国对上洛兴兵进犯之举。”

  “即便如此,又与我有何干系?”崔莞仍是有些猜不透,华灼不将这般重要的此玉珏交于刘珩,反而给予自己的举措。

  “孤与华氏,均不能尽信对方。”

  故而,这枚玉珏交到一个与双方都有关系,又可不偏不倚之人手中,方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崔莞无疑是最稳妥的人选。

  她聪慧,机敏,心思缜密,行事进退有度,且与刘珩,华灼,均扯上匪浅的干系。

  而华灼将玉珏交予崔莞,未尝不是存有制约刘珩的心思,有了华氏为助力,崔莞便不再是风雨中孤苦无依的浮萍,哪怕她此时脱离刘珩,也可凭借手中玉珏寻到华氏,寻求一生庇护。

  不过,以崔莞与华灼目前的关系而言,刘珩并不担忧她会做出此举,因此才心安理得的将玉珏递给崔莞。

  刘珩深邃的目光扫过崔莞姣好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动,话已出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第二百三十八章 清晨详谈身世现(中)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轻飘飘的一言,却令崔莞浑身猛然一颤,如遭雷噬,素来清澈的眸子,飞速漫起一层茫然之色,而茫然下又隐隐含这一丝急切。

  不过,她勉强撑住上最后半分平静,沉默片刻,方开口说道:“三年前荒林小道初遇殿下之际,我便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从何而来归何处,脸上的伤又是被谁所赐,皆是不知。”

  说着,她抿了抿发干的唇,抬眸对上刘珩毫无意外的目光,哑声道:“殿下可知,我,我究竟是谁?”话到最后,端着茶盏的小手,指节处已泛起一丝苍白。

  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之极,她活了两世,竟不知自己是何方人士,双亲是否健在,族中可还有血亲,一直似无根浮萍,孤零漂泊于世。

  刘珩的目光片刻都不曾移开过,崔莞脸庞上故作的镇定,又岂能瞒得过他一双锐利的墨眸,“孤,自是知晓,你的身世。”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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